岳小月走了,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道里,第一辆试生产的低价位、小排量的家用汽车下线了,这不得不说又是国兴厂的一件大事、喜事,当乐子胖乎乎的身子坐到上面的时候,从厂领导到每一个工人师傅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乐子,这次试驾来回六七千公里,高速还好说,省道和乡路上驾驶一定注意安全。”周铭铸嘱咐着,新车试驾是每一款车型正式投产前必做的事情,这次乐子和另一个姓高的老师傅能够挑起这个重担,周铭铸既高兴又担心,“路上多听高师傅的话,有啥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
“哎呀哎呀,知道了,师傅,我可是你带出来的徒弟,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等于相信你自己。”乐子坐在车里兴奋得左摸右看。
意外总是不期而遇,在途经云南一条公路时,由于车速过快导致试驾车发生侧翻,尽管乐子和老师傅最终保住了性命,但是试驾车却完全报废,出了这么大的事,国兴厂上下轰动,作为改革带头人、乐子的直接领导周铭铸更是被牵连停职。
“我就知道,你早晚得出事,早晚得出事!非弄个什么家用汽车,汽车是什么,怎么可能凭白无故地降低成本,一辆车二三十万的消费是再正常不过了,为了什么抢占市场,非要研制十几万的车,这回好了!好了!?”国兴厂里里外外的人都在说着几乎同样的话,周铭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续三天没有吃饭,一心相为国兴厂发展做出贡献的他承受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铸子,起来。”周宏达走到儿子的床边,虽然当初他是最反对研制家用汽车的,但眼下他又是最心疼儿子的。
“爸,我再睡会儿。”周铭铸有气无力的。
“你睡三天了!给我起来!提方案的时候热血沸腾,出点事就缩头缩脑,你还是我儿子不?”周宏达不想在这个时候冲周铭铸发脾气,可是他又实在不知道如何让周铭铸重新站起来。
周铭铸背对着父亲的身子依然没有转过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无脸面见周宏达,当初拍着胸脯立下的雄心壮志如今却被一场意外的车祸几乎完全摧毁,周铭铸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他唯一庆幸的是乐子和那个老师傅还活着,如果他们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周铭铸恐怕真的难以谢罪了。
周宏达无奈地退出儿子的房间,房间里又是死一片的静,周铭铸的喘息声都变得格外地清晰。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周铭铸的肩膀上,周铭铸一抖,这温柔的触摸,周铭铸猜得到他是谁。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又能叫你起来呢?”温暖轻声地回答着周铭铸的问题。
“你回去吧,我再睡会儿。”
“回哪儿去,年假都请了,起来嘛,吃点东西再睡,不影响你的睡眠质量,好吗?”温暖轻轻地拉起周铭铸的手。
“晕。”周铭铸随着温暖的动作坐起身,却又捂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吃点东西,我是想明白了,你要是一直躺下去,我这年假就一直请下去。”温暖打开保温桶,那里是她亲自熬的小米粥,为这她还特意请教了母亲,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暖为了心爱的人已经开始下厨房了。
“给你胆儿大的,小心我找温厂长告你的状。”周铭铸喝了一口粥,从嗓子暖到心窝。
“我上网查了,乐子出事的路段虽然只有27公里,但全程是下坡路,自建成以来,已经有数百辆车失控,百余辆车烧毁,伤亡人数过百,所以那里一直限速是40公里。”温暖认真查看了事故发生路段的资料,她觉得这种“死亡公路”发生车祸不能单纯地看成是司机的问题,而是要全方位定夺。
“这个路段我知道。我们生产汽车,制动性和安全性是必须要放在首位考虑的,所以在出发前我已经对乐子千叮咛万嘱咐了,经过这条路段一定要注意水温,路过服务站就要停车注水,否则长时间地踩踏刹车,刹车片一定会由于摩擦导致过热,他怎么就不听呢!”周铭铸在车祸发生第一时间就了解了事故原因——刹车片过热,导致制动失灵。
“听说乐子还没醒过来,有些事等他醒来你再问嘛。”温暖安慰着周铭铸。
“高师傅都把情况说了,当时乐子开车,中间还加了两次水,程序上没问题。”
“高师傅都醒了,这熊孩子还不醒,我也看不到他伤得有多重,真让人着急……不对啊,他开车,高师傅副驾驶,他怎么能伤那么重?”周铭铸突然眼睛定住了,按人的本能来说,在出事的时候司机一定会努力把方向盘向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向打的,“我得亲自看看乐子去,一定有问题!”
周铭铸把自己要去云南亲自接乐子回来的事情向温建军请示后,便直接和温暖一起出发了。他去了交警队,了解到当救护车和警察赶到现场时,乐子已经被高师傅从车里拖了出来,所以究竟是谁开的车只能听高师傅一面之词,当时怎么出的事也只能是单方面的判定。
病房里,乐子还在昏迷之中。周铭铸站在乐子的病床前一阵心疼,医生说乐子的这种情况按说应该醒过来了,可是很多情况医生也是难以用以往的经验和知识来解释的。
“高师傅,当时真的是乐子开的车吗?”周铭铸犹豫了半天,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周铭铸,你什么意思?我一个开车开了三十年的老司机我会说谎吗?车是乐子开的,他说我太累了,照顾我,这不是你说的嘛,让他照顾我,听我的意见。”高师傅没想到周铭铸会亲自跑到云南来调查这件事。
“高师傅,乐子是啥样人我了解,他可能有点年轻人的顽劣,但是我的话他一定会听。我跟他说过,在这条公路上,我们只要把挡位挂入1-3低档位,辅以刹车的制动即可顺利通过危险路段,切忌为了省油而利用空挡滑行,否则一旦车速过高将无法刹车,而长时间利用刹车控制车速,也容易引发热衰退,至于熄火滑行更无疑是‘自杀行为’。特别是中间我还提醒他注意水温和给车注水,他不可能不听我的。”
“周铭铸,你以为你说的那东西我不懂吗?我是老司机,我比你有经验!而且你在他跟前吗?你了解情况还是我了解情况?”
“我问过警察了,你们那车出事的时候是挂在空档上,空档滑行不是乐子开车的习惯!”周铭铸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车不是乐子开的。
“首先,我在现场,我了解情况。其次,我不可能总盯着乐子到底是低档前行还是空档滑行,我没那个义务,我也没那个精神头。”高师傅被周铭铸问烦了:“我告诉你周铭铸,我是厂里驾车二十万公里无事故的试驾员,我的驾龄比你工龄还要长十多年,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
“高师傅,我没怀疑你,是师傅说的……”乐子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
看到乐子醒过来,温暖第一个反应过来:“乐子醒了?我去找大夫。”
高师傅凑到乐子跟前:“乐子,你醒了?没事吧?咱俩的事我都和你师傅说清楚了,你放心哈,你年轻,犯点小错误是正常的,以后有什么困难还和我说。”
看着高师傅紧张的样子,乐子动了动嘴再没说出什么话来。
“你先什么也别说,好好养伤,其他的都不重要。”周铭铸激动地拉着乐子的手。
年轻人恢复得快,二十四小时后,清醒过来的乐子已经可以吃流食了,周铭铸喂乐子吃饭,帮乐子擦身,却绝口不问车祸的事情。事情已经出了,时间转不回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乐子。
“师傅,你在这边照顾我厂里怎么办啊?”乐子觉得有些对不住周铭铸,这次的事故给周铭铸带来了太大的麻烦。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赶紧把伤养好,和我回北华。”
“哦,那我回厂里还能上班吗?会不会影响到你啊。”
正在洗毛巾的周铭铸听到乐子这句话,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告诉乐子自己被停职了,就因为乐子驾驶车辆出事,想告诉乐子他就要被开除厂籍了,而要改变这些结果的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高师傅嘴里所陈述的事实。可是面对着身上缠满纱布的乐子,周铭铸根本就张不开嘴。周铭铸沉默地端着脸盆走了出去,温暖从外面拎着热水进来。
“温暖姐,我师傅他是不是有心事?”
“没事,你不用担心他。”
“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影响到师傅了?”
“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是他的手下,你出事他当然有责任,你不用太往心里去。”温暖为乐子倒了杯水,“喝点水,总躺着,容易上火。”
“高师傅呢?”乐子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水杯,犹豫着。
“昨天回北华了,厂里等着他回去说清楚情况呢,该定论的定论,该追责的追责。”
“追责?”乐子听到“追责”二字一下子紧张起来。
“对啊,这么大的事故总要追究相关责任人的问题吧,是车子,还是人?是你还是高师傅?”
“不是我!”乐子一下子坐了起来,过大的动作导致他抻到了骨折的肋骨,痛苦地捂着受伤处,疼到动弹不得。
乐子的一句“不是我”并没有出乎周铭铸的意料。据乐子所言:经过云南境内的云磨高速时,高师傅担心乐子年轻经验不足,于是换下了正在驾驶的乐子,凭经验空档滑行,最后导致车子失去转向助力和刹车助力,瞬间变得难以控制,冲出公路,发生侧翻。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周铭铸在温暖的陪伴下带着查明的真相、和坐在轮椅上的乐子重新回到了国兴厂,而高师傅由于驾车事故被处以行政处罚。
这次试车虽然出了一车损毁两人受伤的事故,但是属驾驶人员操作不慎,与车子质量并无关系,而且经各项调查得出,这台低耗油小排量的家用汽车完全达到检测指标,且成为了国兴厂在第二年主推的低端实用型轿车。周铭铸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在汽车产业上不可限量的潜力与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