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温建军提出了“企业要想求发展,技术革新不放松”的想法,周铭铸的天赋便彻底地得以释放了。周铭铸带着车间一工段十五个年轻人创下了厂里机修的各项新历史:他们一次性地接下了厂里十五条生产线的自动线改造的工作,紧张程度是难以想象的,抛开要画近千张图纸和安装调试不说,单是编制软件的工作量就是令人吃惊的:七台电子计算机24小时不停机,十五个人轮班使用,足足干了两个月!周铭铸最为辛苦,一米八五的个子愣是从170斤的壮小伙瘦到了不到150斤,头发都有些脱落了。可是只要有活儿,他觉得多睡一分钟都是浪费,甚至在一条自动线编软件时,他那出了名的灵巧手指居然不肯接受大脑的指令了,自行其是地在键盘上敲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不是周铭铸责任心强,在应用软件试用的前一分钟又检查了一遍,那整个自动线恐怕就会出大事情了。
周铭铸在工作上越来越用心,功夫下得越来越多,脚步越迈越大,厂里的技术难题攻关总会有他年轻的身影,在厂里为集中冷排系统大伤脑筋的时候又是周铭铸冲在了最前面:铁屑滤网的生产,这是一项精度要求极高的复杂工艺。
在技术骨干会上,一张滤网简图和几个精度参数传到了周铭铸手里,十几颗悬着的心都系在了他身上,周铭铸看着草图,掂量着技术参数,好半天,他直起腰来,仿佛激励自己一样:“马都有了,还能让马鞍子难倒了?我就不信了。”
“你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们全力配合。”温建军就喜欢周铭铸这股子不认输的劲儿。
“乐子跟着我,周铭锻,我那头脑睿智的姐姐也借我吧,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的时间是高度紧张的,周铭铸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又常常在仅有的几个小时的睡眠中一跃而起,记下突然想起来的细微之处,按周铭铸的苛刻要求,高精度的异型不锈钢丝压制出来了,可是按技术参数要求,钢丝依然不够平整,还需要进一步校直。在传统技术上这是不可想像的,更何况还不允许在加工中破坏异型钢丝的几何形状,然而,这个看来几乎无法解决的难题在周铭铸手里却出人意料地解决了,在周铭锻的帮助下他搞了了一台原理全新的产品“离心校直机”,这一结果出来的时候,周铭铸几乎是一头扎倒在温建军面前的,这几个月以来,他真的太累了。
“起来,吃点粥。”周宏达坐在了儿子的床边,儿子削瘦的脸颊让周宏达看起来一阵阵地心疼。
“哎呦,爸,我是你亲生的不,人家累得倒下了,不是都有那慢火细熬的鸡汤或者是猪蹄汤跟着补吗?怎么到我这儿就成小米粥了?”周铭铸看着父亲手中淡黄色的小米粥,禁不住和周宏达撒起娇来。
“别胡扯,那玩意儿是下奶的,我是不是再给你煮俩红皮鸡蛋啊?你这睡了一天一夜了,一点东西都没吃,扒开眼儿就要大鱼大肉的,胃能受得了啊?吃点儿这粥,软乎乎的,晚上让你妈给你做好吃的。”周宏达看着儿子迷迷糊糊的样子,满眼的疼爱,这臭小子真是给他争气,现在走到哪儿都有人跟他说“周宏达,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周铭铸打着哈欠坐了起来,自从周铭铸接父亲的班进了厂,父子俩很少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聊个天,有周铭铸忙于工作的原因,也有周宏达的故意躲避,毕竟当初是他硬把周铭铸送到了厂里。
“爸,给我吧,我自己吃。”周铭铸欲伸手接过父亲手里的饭碗。
“爸喂你。”周宏达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待儿子,他用那只残手扶着碗,左手吃力地用勺子一点一点地给儿子喂着粥,按周铭铸以往的性格,他早就抢过来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可是此时,他却仿佛不会动了一样,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的脸,任凭父亲笨手笨脚地喂着他,父亲有些暗黑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耳边的发际出现出斑白,父亲老了。
周宏达低着头搅和着碗里的粥:“爸听你温叔说了,你的这个离心校直机把机械、电气、液压、气动、计算机测控分析都放在一起了,说是这机器里出来的钢丝直得就像一道闪电,一点儿弯都没有。”
“爸,您一个老汽车工人还不知道这校直机?那都是多少年的产品了,具有测量精度高,生产节拍快,工件适应能力强等优点。”
“废话!我用你教我,它对轴杆类工件的纯圆截面、D型截面以及齿轮或花键的分度圆等部位的径向跳动可实现准确测量,但是你能把离心力原理应用到上面这就是一大进步!儿子,爸敬你一口粥。”周宏达乐呵呵地给儿子嘴里喂了口粥。
“嗯,这粥好,粘乎的,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啊。”周铭铸故意地唱着歌。
“你个臭小子,这粥可是你爸我亲自给你熬的,还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良心的。”周宏达拍了周铭铸头一下,有些心疼地:“儿子呀,当初爸逼你进厂,让你这么苦这么累,连女朋友都跟你闹分手,怪爸吗?”
周铭铸看着父亲:“爸,爱情和工作一样,很多时候都是注定的,丢失的咱们不强求,拥有的就要好好善待,您说呢?”
周宏达拿着纸巾为儿子擦着嘴角,一点一点,爷俩的默契让刚刚进屋的周宏达妻子看着无比感动,然而周铭铸BP机的突然响起,打破了温馨的画面。
“这破玩意吓我一跳。”
“厂里有事。”周铭铸跳下床就开始穿衣服。
“不再休息一天了?”周宏达跟着儿子来回地转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如此依恋儿子。
“厂里肯定是有急事才找我,放心吧,我年轻,身体棒着呢。”周铭铸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这个温建军,赶上不是他儿子了,真是不知道心疼人,等我见了他不骂他的。”周宏达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
每一次的改革都好比给企业动手术,无论是大是小,都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眼见着技术改革一步步地朝前走着,大家干活的热情有增无减,温建军却突然抛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国外的生产技术和生产设备都很多都已经成熟,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引进?”温建军这一问题的提出,再次引发了技术中心不小的震荡。
“温厂长,咱们是国营大厂,是重工业企业的楷模,您说厂子技术要革新,没问题啊,我们老人带新人,一次次地琢磨研究,有问题我们解决问题,有困难我们克服困难,您今天提出这么个想法,是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呗?”
“如果满意就不从外面引进好的东西了?”周铭铸人还没进一以会议室,声音就飘进来了:“每年都派技术人员去国外学习,要是什么靠我们自己从零开始,那还出去学习干什么?”
“温厂长,我看我们这厂领导班子会议真是越来越敞开了,谁都能来,一个技术员也能跑到这里发号施令了。”反对者的声音永远存在。
“研究设备技术员不来谁来?”周铭铸就是这样,压力越大,他反弹的力度越强,他一屁股就坐在了温建军身边的空位置上。
“厂里技术员多了,都跑这来的话,我看咱这技术某新会议直接改成茶话会算了。”
“是我让他来的,”温建军眼见着大家的关注点已经集中在了周铭铸身上,他终于出面了:“这是关乎到我们厂第三次改革的关键时期,厂领导、厂党委甚至是省市领导都在关注着我们国兴厂,我们国兴厂是北华市的第一产业,是全省排名数得着的工业企业,这个牌子不是一天两天树起来的,更不能因为我们的闭门造车让未来堪忧。今天坐在这里的有厂里的重要领导,有总工程师、有总设计师,还有各分厂的代表人物,作为厂里的技术人员,虽然说周铭铸还年轻,但是以他的入厂时间来算,他已经做出了远超于同厂龄工作人员的几倍非凡成绩,他能坐在这里参加会议,当之无愧!”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即使是窃窃私语在这个时候也会听得一清二楚,技术改革会议就这样连续开了整整一个星期,从提出到论证、从论证到否认、从否认到再次提出,引进国外先进设备最终被提上了正式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