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注释】
薄衾(qīn):薄被子。
小枕:稍微睡一会儿。
乍觉:突然间觉得。
展转:同“辗转”,翻来覆去。
数寒更(gēng):数着寒夜的更点。
拟待:打算。
征辔(pèi):辔,缰绳。代指远行的马。
争奈:怎奈。
行计:出行的计划。
只恁:只是这样。
【译文】
小睡之后,就因被子薄而被冻醒,突然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离别滋味涌上心头。辗转反侧地细数着寒夜里那敲更声,起来了又重新睡下,反复折腾终究不能入眠,一夜如同一年那样漫长。
也曾打算勒马再返回,无奈,为了生计功名已动身上路,又怎么能就这样无功而回呢?千万次的思念,总是想尽多种方法加以开导,最后只能就这样寂寞无聊地不了了之。我将一生一世把你系在我心上,却辜负了你那流不尽的伤心泪!
【辑评】
刘熙载《艺概》:耆卿词细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
18.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注释】
迟迟:缓慢的样子。
嘶:一作“栖”。
岛:指河流中的小洲。
原上:乐游原上,在长安(今西安)东南。
目断:极目望到尽头。
四天垂:暮色四合。
归云:行云。这里比喻以前经历过,但现在却不可复返的一切。此句一作“归去一云无踪迹”。
前期:以前的期约或志愿心期。
狎兴:游览玩耍的兴致。狎,亲昵而轻佻。
酒徒:喝酒的伙伴。
萧索:冷清,萧条。
少年时:又作“去年时”。
【译文】
骑着马在长安古道上慢慢行走,高高的柳树上蝉声嘈杂。夕阳中小洲外,原野上的秋风吹起,我举目四望,天色渐渐暗下来。
云彩飘去不着踪影,去哪里寻找之前的欢乐约会?玩耍的兴致渐渐减退,喝酒的伙伴渐渐稀少,再也不能像青春年少的时候那样了。
19.少年游·参差烟树灞陵桥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
夕阳闲淡秋光老,离思满蘅皋。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注释】
灞陵桥:古代桥名,在长安城东(今陕西西安)。古人送行常见地点。
风物:风景风俗。
楚宫腰:这里用楚腰比喻柳树。
蘅皋(héng gāo):长满蘅芜的水边高地。蘅,蘅芜,一种香草。
阳关:指的是《阳关三叠》,为古人送别之曲,源自王维的诗。
兰桡(ráo):小船的美称。桡,船桨。
【译文】
灞陵桥边满是烟气笼罩的参差不齐的树,此处风物和前朝一样,折杨柳枝送给离别的人。杨柳衰败,几经攀折,如同楚腰一样尽显憔悴。
夕阳的光线淡淡,秋天的光景渐渐散去,离别的愁思像高地上长满的香草一样。奏起一曲《阳关三叠》,曲尽人肠断,独自靠在船上的栏杆上。
【辑评】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自然。
20.少年游·层波潋滟远山横
层波潋滟远山横。一笑一倾城。酒容红嫩,歌喉清丽,百媚坐中生。
墙头马上初相见,不准拟、恁多情。昨夜杯阑,洞房深处,特地快逢迎。
【注释】
层波潋滟:形容眼神动人。
远山:指眉毛。
准拟:料想,想到。
逢迎:迎接。
【译文】
眼睛里好像蕴含着层层潋滟的波浪,眉毛好似远山横在那里。笑一笑,就倾城。饮酒之后的面容红嫩,歌喉清丽,坐在那里就生出了千娇百媚。
墙头马上第一次相见,不曾想这样多情。昨天晚上思念得很,从幽深的内室深处,特意快步走出来迎接。
21.少年游·世间尤物意中人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注释】
发妆:化妆。
酒酽(yàn):脸色如同喝过酒。
品流:品类流别。
详雅:安详雅正。
【译文】
我的意中人真是世间尤物。腰身轻巧纤细。从香帏中起床,开始化妆,脸色好像喝过酒,红润如春天的杏花。
她娇美可爱喜欢把玩纨扇,笑的时候,用扇子轻轻遮住朱唇。她心性温柔,品格安详雅正,不像沦落风尘的人。
22.少年游·一生赢得是凄凉
一生赢得是凄凉。追前事、暗心伤。好天良夜,深屏香被,争忍便相忘。
王孙动是经年去,贪迷恋、有何长。万种千般,把伊情分,颠倒尽猜量。
【注释】
赢得:落得。
动:常常。
长:好处。
颠倒:反复。
【译文】
一生落得凄凉。追忆往事,暗自心伤。那样美好的夜晚,幽深的屏风后香香的被子里。怎么忍心忘记呢。
王孙公子常常是一去经年,迷恋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处呢。对你的千万种感情,反复思量。
23.雪梅香·景萧索
景萧索,危楼独立面晴空。动悲秋情绪,当时宋玉应同。渔市孤烟袅寒碧,水村残叶舞愁红。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可惜当年,顿乖雨迹云踪。雅态妍姿正欢洽,落花流水忽西东。无憀恨、相思意,尽分付征鸿。
【注释】
“动悲秋”二句:源自宋玉《九辩》首句:“悲哉,秋之为气也。”后人常将悲秋情绪与宋玉相联系。
溶溶:水流的样子。
镇敛眉峰:眉头紧锁的样子。
雨迹云踪:男女欢爱。暗引巫山神女的典故。
无憀(liáo)恨:说不清的怨恨。憀,清楚明白。
分付征鸿:托付给征鸿,即凭书信相互问候。分付,同“吩咐”,嘱托、托付。
【译文】
秋天的景色萧瑟冷清,我独自站在高楼上看着晴朗的天空。心里不由产生的悲秋之感,想必和当年的宋玉是一样的。渔市那里升起的孤烟袅袅飘散更添一分寒冷,水边村庄稀疏的枯叶在风中飘舞透着一股愁思。楚地的天空宽广,水中的浪花拍打着落下的夕阳,一望无际,水天一色。
吹着风,想着美人,自从离别后,总是面带愁容,眉头紧皱。想起当年美好的情景,她姿态优美容颜俏丽,两人相谈甚欢,如今都像这流水一样各奔东西。此恨绵绵无绝期,只想将这份思念托付给远飞的大雁。
24.戚氏·晚秋天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名利、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注释】
戚氏:柳永所创词牌名,长调慢词,全词三叠,计212字,是北宋长调慢词中最长的,也可以称之为柳永词作的压轴之作。
一霎:一阵。
庭轩:院子里有敞开的窗户的亭阁。
槛菊:栏杆外的菊花。
井梧:古代庭院中多在井旁栽种梧桐树。源自唐薛涛《井梧吟》:“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江关:战国时楚地的关名。
陇水:河流名。
潺湲:水流缓慢的样子。
蛩(qióng):蟋蟀。
更阑:天快要亮了。阑,将尽。
绛河:银河。天空又名绛霄,银河因此又名绛河。
婵娟:月光明媚。
绵绵:连续不断的样子。
夜永:夜长。
屈指:掐指去算。
绮陌:繁华的道路。
经岁:经年。
迁延:耽搁,羁留。
帝里:京都。
狂朋怪侣:狂放不羁性格狷傲的朋友。
竞:争相。
迅景:流逝得很快的光阴岁月。
程:路程。
萦绊:萦绕牵绊。
漏箭:古时计时工具漏壶中的指示刻度用的箭。
稍:渐渐。
画角:一种古代乐器。古代军队吹画角以作为作息的信号,一般在黄昏或者早晨吹。
停灯:熄灭灯火。
【译文】
这时正是秋天,一阵急雨洒向庭院中的亭阁。栅栏边的秋菊已经凋谢,井边的梧桐树已开始落叶飘零,周边一片烟气朦胧。眼前的景色一片凄凉,再看向远方的江关,晚霞黯淡,夕阳西下。当年的宋玉也一样有悲秋的感觉,也曾来到水边或者登上高山。路途遥远,行人凄楚,听着潺潺的水声感觉很累。而树上的蝉和枯草中的蟋蟀却在不停地叫着,互相应和着。
在驿馆里形单影只,度日如年。风更冷,露更重,不知不觉就天亮了。长天洗练,银河清浅,皓月明媚。思念绵绵不绝。漫漫长夜看着这样的景色更难以忍受,回想从前。那时还未有功名,出入繁华的青楼巷陌,年复一年耗费光阴。
帝都风光好,我不由想起年少时,每天参加宴饮。那时还有很多狷狂的朋友,遇到了就对酒当歌,让人流连忘返。自从离别后,光阴如梭,曾经的欢乐情景就好像梦一样,转回头看前方还是烟水迷蒙一片茫然。功名利禄让人长期憔悴。回忆往事白白添了许多愁绪。漏箭在移动,寒冷渐渐袭来,画角的呜呜声隐约飘来。闲坐在窗边,灭掉灯火,独自抱着自己的影子,无眠。
【辑评】
王灼《碧鸡漫志》:前辈云:“《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
25.曲玉管·陇首云飞
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一望关河,萧索千里清秋。忍凝眸。杳杳神京,盈盈仙子,别来锦字终难偶。断雁无凭,冉冉飞下汀洲。思悠悠。
暗想当初,有多少、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注释】
陇首:地名,现今陕西宝鸡与甘肃交界处险塞。
忍:怎么能忍受。
杳(yǎo)杳:遥远。
神京:帝都,这里指汴京(今开封)。
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
仙子:美女,这里指词人所爱的歌女。
锦字:又称织锦回文,指妻子寄给丈夫的信。典故源于《晋书·窦滔妻苏氏传》:“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凡八百四十字。”
难偶:难以相遇。
断雁:孤雁,这里指大雁未能顺利传信。
冉冉:缓慢飞行的样子。
悠悠:形容情意绵绵不绝。
翻成:反而成了。
雨恨云愁:形容因不得所爱而忧愁。
阻追游:追求所爱受到阻碍。
消黯:黯然销魂。
永日:整天。
【译文】
陇山之巅,彩云飘飞,江边日落,雾霭蒙蒙。我靠在栏杆上坐了很久,一眼望去,山河清冷,遍地秋景,实在心中不忍看。在那遥远的帝都,有美丽的仙子一样的佳人,自从离别就没有音讯。大雁未能将音讯带来,只是缓缓飞落在水中的小岛上,我的思念绵绵不绝。
心里暗暗想起以前的情景,有那么多美好的幽会,谁知道聚散无定,现今更添离愁别恨。我们见不到。每次登山临水,想起平生心事,都会黯然销魂,整天闷闷不乐,默默无言走下楼去。
26.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关。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心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注释】
飞琼伴侣:与西王母身边的侍女许飞琼这样的仙女为伴。多指表演歌舞的女子。
珠宫:用珠宝装饰的宫殿,形容华丽。多指神仙住的地方。
行缀:指舞队行列。缀,联结。
取次梳妆:随意打扮。取次,随意随便。
几多:多少。
姝丽:美丽。
葩:花。
卉:草。
争如:怎如。
忍:不忍,怎忍。此句为问句。
当年:正值盛年。
双关:一作双美。
未消得:消不得,禁受不起。
怜:爱。
奶奶:古代对女主人的称呼。
兰心蕙性:形容女子品性如兰蕙般高洁。
言下:说话的时候,此刻。
断不:决不。
孤:辜负。
【译文】
这位佳人是仙女许飞琼的伙伴,偶然离开天上的仙宫,来到人间,没有返回到仙人的行列中去。打扮随意,话语寻常,却难掩她那天生的美丽。我想用花朵来比喻她,又怕旁人笑我,这样美丽的女子,做起比喻来谈何容易?仔细想想,那些花花草草,无非只是有深红浅白的单调颜色罢了,怎么能比得上眼前的佳人,集人间一切美丽于一身,那般千娇百媚。
在华美的楼阁闺房里,皓月当空,清风徐徐,怎能将这好时光轻易浪费掉。自古以来,难得才子佳人在人生最美的时候相遇。就这样相依相偎,也比不上爱我的才艺之情更深。愿你蕙质兰心,此刻我在枕前,表达我的心意。特此立誓,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