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韶今年不过刚入秋，可不知是今年天气不同往年，还是天公也为老王爷感到不公，竟然飘起来雪花，夜色笼罩着天阙城，天阙城角楼里的长明灯向地面散播着微黄的光线，昏暗的光线映照着白色的雪花在红色宫墙前缓缓飘舞，画面非常漂亮。
这里是天阙城护城河最偏僻的一段，夜空里降下的雪花，落到河面上便悄无声息无踪，幽静的环境里，踏雪而行的二人脚踩松雪的声音便愈发清晰起来。
顾玥儿轻轻拂开眼前飘拂的发丝，看着红色宫墙前飘舞的雪花，轻声说道:“东玄四季如春，几乎很难见到雪。”
宇文尘看着身边眉眼如画的女孩，笑了笑，心里面因为宇文言的去世而带来的伤感少了不少。
“东玄地狭人少，近年来国力孱弱不堪，北方便是强大的北月，与西华的关系又向来恶劣，然而这数百年来却一直能保证和平甚至是富庶幸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宇文尘摇了摇头。
顾玥儿看着眼前这座帝都天阙，平静说道:“因为世间有南韶，有这座天阙城，因为东玄世代与你们南韶交好，所以虽然我们两国相隔千山万水，国土也并不接壤，东玄事实上却一直在你们南韶的庇护。”
宇文尘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提到这个。
“西华和北月都很清楚，如果他们做的太过分，如果他们的军队真的侵略东玄，南韶军民还有这座天阙城里的皇帝陛下，都不会袖手旁观。所以世间别的国家都认为南韶乃是野心勃勃的霸主，是战乱的根源，只有我们东玄国人不这样想，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南韶存在，这个凶险纷乱现实的世界才是太平的。”
顾玥儿看着他微笑说道:“这个江湖的世界其实和世俗的世界从来无法割裂，只有自身强大才能保证南韶和东玄的和平，而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通过强大自身，而让南韶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听到这时，宇文尘终于明白过来，白天在摄政王府，顾玥儿大概猜到了自己心境里的那些事情。所以此时借着宫墙雪花世事来开解自己几句。
他摇头说道:“谢谢你的开解，其实我已经差不多快想明白了，想要天下太平，不是一味避战便可以的，我只是放不下父王，若是这天下想与我一战，那便战吧。”
“看见一堵高高的宫墙，人们总想绕到墙后去看看那里有什么故事，看到一座山峰，人们总想爬上去看看山上到底有什么风光。”
顾玥儿指着护城河那边夜色中的宫墙，说道:“江湖上的人们也是人，他们也会好奇也会向往。而且因为他们的骄傲，所以这种情绪会显得愈发强烈。所以，每个人都想要打败甚至让在自己前面的人永远消失。”
宇文尘听着这段话，联想起当初在修罗堂听帝弑天论及那些世间真正强者时的心境，想起那夜登顶修罗堂中修罗峰成功之后看着云海那头的几座山峰所生出的豪迈态度。
“对于江湖之人而言，世间漫漫修行路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不可知之地，对不可知之地他们敬畏却充满了接近甚至超越对方的渴望，而像北月根本无处寻觅他们心中的不可知之地，他们只能看到南韶。那么他们必然要尝试着登一登南韶这座山峰。”
微雪间，宇文尘和顾玥儿向前走去，关于今日白天北月拓拔霖一事的话题就此结束，他们看着护城河水面上的薄薄浮冰，看着那些入水即隐的雪花，经常很长时间都保持着沉默，偶尔心有所感便会探讨几句。
他们曾经在东玄同生共死多日。早生默契，这种默契随着肩头与肩头的轻轻碰触，少女发丝偶尔飘过某人鼻端而渐渐深入身体的每一处乃至于心灵，对那首曾听过的广陵散的共同喜好则让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对方每一道眼光每一个手势的意图。那道喜乐而宁静的情绪渐渐生出。
走到护城河某段船桥上时，雪渐渐停了。
宇文尘停下脚步，收了手中伞。
顾玥儿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头望向他，随着这个动作，如瀑的黑色秀发自肩头滑落，白色的裙在红色的宫墙前显得格外美丽，就像先前那些飘落的雪花。
宇文尘看着她漂亮的脸，紧抿若红线的唇，发现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飘移离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专注，不由莫名地紧张起来。
顾玥儿静静看着他，说道:“以前在东玄我说过我喜欢你。”
宇文尘微怔，平日里的冷静渐渐消散，有些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我记得。”
顾玥儿微微抬头，微圆的小脸显得格外倔犟和骄傲:“我也要你喜欢我。”
宇文尘的视线穿过少女的肩头，望向夜色中的红色宫墙，然后发现没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他望向船桥下缓慢流淌的护城河，发现夜色中的河水像墨一般，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只好重新望着她的脸，沉默不语。
顾玥儿缓缓低头，看着裙摆前的鞋尖，声音细微说道:“那你喜欢我吗?”
这次宇文尘真的望向了少女身后的宫墙，因为那一大片的红色宫墙已经高出了他平行的视线，占据了夜色里的绝大部分区域，可以充当一面很好的背景幕墙。
人生如题各种痴，顾玥儿是痴，那么也是一道题，而且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所遇到的最难回答的一道问题，所以他需要认真地思考，并且在脑海里反复放映某些画面，以来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那片细蓝如腰的海子畔，在清晨的枝头上看见那个随风轻轻摆动的少女，还有她腰间的那抹碧蓝，然后一路同行看见她散漫而冷漠的目光，看着她漂亮的眉眼，像包子般可爱的小圆脸。看着她挥笔之间山河为幕天星烛，然后再一车同行，说着那些关于笔墨丹青的事情，直至东玄再入南韶，雪中不独行，湖畔曾烹鱼，在满山满谷的石头间蹒跚前行。他背着她，她指引着他，她说过喜欢他的剑，喜欢他的画，然后在东玄海子湖畔说喜欢他。
这些画面在宇文尘脑海里，在他眼前的红色宫墙上快速掠过，那些他曾经触碰过的感觉。那些他曾经偶尔想过的事情，再次出现，他无法确认更多的事情，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完全可以确认的，而且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先说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再把时间拖长哪怕一刹那都是不正确的。
他看着身前的顾玥儿，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疏长睫毛，肯定说道:“是喜欢的。”
顾玥儿身体微僵。没有抬起头来看他，而是直接走到船桥边。她低头静静看着像墨水般的护城河，看着河里的浮冰，淡然的脸上渐渐生出微羞的笑意。
“那你，会娶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