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师觉得奇怪。
追问之下，才知另有隐情。
他叹了一声，看向罗玉，说道：“秦坤说这件事因他而起，你若割去他的舌头，他毫无怨言。”
“毕竟在此之前，他也是想让那顾山把你的腿给打断，轰下山去的。怪只怪为师不能及早发现此事。”
“可…可为师还是想让你放过他，这炼丹院还需要他，那些资质不如你的弟子们还需要他…”
罗玉沉默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那样的故事，他曾经听闻太多，心早就麻木了。
丁师不禁黯然。
其实当罗玉将仙刀还给他时，他的心是有那么一刹刺痛的。
那一刹，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就是一头狼，养不熟的狼。
不管你给他再好的东西，永远不要试图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做出你想要的选择。
不然的话，就算不被反咬一口，也会被彻底疏远，失去这个徒弟。
那一刹，丁师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他竟没勇气去阻止喝令自己的徒弟。
他太害怕失去，失去今生最后的希望。
所以当他说过自己想法后，又近乎妥协的补充道：“那只是我的建议。九流仙门掌院这个头衔，可能是秦坤这辈子能够遇到的最大一个机缘，为师把这个机缘的决定权交给你，你来决定给不给他吧。”
最后一句，像是叹息。
罗玉问道：“师父还有别的话说吗？”
丁师阖上眼，摇了摇头。
罗玉手提奔雷刀，走出音障结界，走下阁楼。
过去，有些人跟他求饶，总会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罗玉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些故事总能说到他的心坎里，惹人同情。
但那些故事，绝不是一个人用来伤害别人的借口。
你上有老母，下有稚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打家劫舍吗？
那被打劫之人又该去何处诉苦？
活该他们倒霉吗？
行恶事，就是行恶事。
不管最初的动机如何，都该得到惩罚。
尤其是秦坤这样，三番四次行恶事之人。
罗玉不觉得自己是圣人，他自知一样有罪，若有人找他算账报仇，只要杀得了他，他便认栽。
但这一次，他是复仇者。
秦坤他只能认栽。
罗玉提着刀，走的不快，却带起冷冽的风，走到秦坤面前。
他面色平静，却有一股无形煞气，在身周滚滚涌动。
银色刀身上折出的亮芒，像是一把无形的刀，刺入在场每个人心脏。
整个炼丹房鸦雀无声，死寂一片。
所有人惊恐的看着罗玉，看着他手中刀，紧张到忘记呼吸。
秦坤跪俯在蒲团上，说道：“对不起，朱玉师弟，我知错了。”
知错，认错，就代表会改错吗？
罗玉未作理会，提着秦坤后领，将他从蒲团上提起，向后门走去。
那里通往灵圃，没有这许多乞求的目光。
不知为何。
他不想让炼丹院那些人看到接下来的一幕。
尤其是像宋小婉那样单纯胆小的女孩。
但炼丹房内，却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
“朱玉师弟，你就饶了秦坤师兄这一次吧。”
“是啊，他都跟你跪下认错了。”
“朱玉师弟，你就放过他吧…”
砰!
后门关闭，所有求情声被关在门内。
片刻后，一声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划破长空，撞入每个人的心头。
…
风停了。
豆大的雨滴，从灰暗的苍穹落了下来，冲刷着灵圃里的片片血迹。
罗玉站在雨中，顷刻间浑身淋透。
他用衣袖擦了擦奔雷刀银色刀身，转身走出两步，身影滞了一下，右手摸向腰畔的金缕袋。
那里面，有朱权送给他的治疗符箓。
犹豫片刻，又将手拿开，返回炼丹房。
…
炼丹房内，众人围在一处，正探头看向后门。
方才那声凄厉惨叫，还在他们心间回荡。
见到罗玉走来，所有人往后退开，如避蛇蝎。
宋小婉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再不敢与罗玉目光对视。
冰冷!
荒芜!
熟悉的感觉，流入罗玉身体每一处角落。
无视那些目光，他像一阵从九幽地狱刮来的阴风，湿哒哒的吹过屋内长廊，涌上阁楼木梯。
他前脚刚一离开。
腾腾腾腾!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远去。
众弟子奔向后门。
去看那位每日对他们呼来喝去的秦坤师兄伤势。
罗玉脚步一丝停顿。
…
音障结界还在。
罗玉走了进去，坐下师父对面，浑身都在滴水。
丁师睁开眼睛，盯着罗玉的眼睛，满面皱纹中，透出长者的宽厚与仁慈。
“报过仇了？”他这么问。
“报过了!”
“开心吗？”
罗玉抬起目光，认真说道：“有些事，必须做。”
丁师身子微微后仰。
似乎是没想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丁师问道：“为什么必须做？”
他想听听这个徒弟的故事，了解他这个人。
罗玉心中的确有许多故事，但他却不想讲给任何人听。
…
炼丹房外。
大雨瓢泼。
被众人簇拥着，秦坤满嘴是血，却还在那里咧嘴直笑，笑着哭着，如获新生。
他的舌头还在。
只是上排牙齿里，少了一颗大门牙。
…
阁楼上。
罗玉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说道：“师父，还是说一下今晚武斗的事吧。我听说顾山去找了钟离子，应该是想劝合的。师父，你怎么看？”
见罗玉不愿说，丁师也不勉强。
他点了点头。
似乎早有所料，所以并不如何吃惊。
他说道：“这才是我让你撤销武斗的真正原因。”
“我与那钟离子，平时看似并无太多交涉，实则在这几十年里，一直暗中较力。”
“再加上今天上午那件事，顾山去找他，恐怕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出手的机会。”
罗玉问道：“伤我的机会？”
丁师点头，说道：“肯定不会伤你性命。”
他声音忽然变得冰冷，补充一句：“但一定会让你无法继续修行。”
罗玉心中一凛。
若无法修行，这和杀了他没太大区别。
他忍不住问道：“你们暗中较的是什么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