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季夏问季丹。
季丹无所谓地歪歪头,说:“有段时间了吧?两个月?”
季夏叹口气,她发现生完孩子之后自己就特别喜欢叹气,她说:“趁着自己还没有拖累多回家看看,你看像我现在这样,想回家都回不去。”
“哦。”季丹敷衍地答了一声,端起床头柜上的红糖水,又怕不小心洒到小侄子身上,干脆坐到了梳妆台前。
季夏看她那个样子,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遍,怎么就是说不听你呢?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咱爸妈,你也长大了,该返回头去孝顺他们了,我现在尽不了孝,你就当是替我尽的,多回去看看他们行不行?”
红糖水里的鸡蛋应该是带壳煮好之后又剥壳放进去的,囫囵一整个儿,季丹拿小勺舀了好几次碗里的鸡蛋都舀不上来,好不容易舀上来了又不好下嘴,本就有点心烦气躁,听季夏声讨自己更烦了,张嘴答道:“不行。”
季夏没想到季丹会生硬而冷漠地直接拒绝,惊讶了一瞬,问:“为什么?”
季丹索性不舀了,也索性把心里话说开了,说:“他打我,打你,打咱妈。咱妈对我们是不错,但是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觉得因为我们俩她才挨打受骂,所以平时我们挨打的时候她从来不帮我们。”
季夏说:“小时候挨打的人多了,有几个跟你一样长大了还恨不得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就你气性大?”
季丹说:“他们挨打那是因为他们犯了错就该挨打,但是我们挨打呢?有几次真是因为我们做错事了?多少次他就是自己心情不好所以要打我们?多少次他就是看着我们不是男孩儿他就骂咱妈?”
季丹眨眨眼睛,接着说:“再说了,别人家的小孩,挨打就挨打,打完家里大人该怎么疼该怎么爱就怎么疼怎么爱,我们家呢?你跟我说说咱爸什么时候让你觉得他疼你了?前段时间为了你去跟村头那个老头吵架?还是为了我去马家骂街?这里头有多少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季夏皱着眉一脸不可置信,说:“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季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长歪的?他就是看我们受欺负才帮我们出头的啊!面子真能让他拿着砍刀恨不得跟人家拼命?”
季丹没说话,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跟季夏说:“有件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那年你在外地读书,我在家,咱爸又打咱妈,但是那次不知道因为什么,咱妈硬气了一回,被打完之后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我本来在拉架来着,我看咱妈一跑,我就想她跑得好,她早该跑了。咱爸要追,我怕他把咱妈拉回来继续打我就拉着他不让他追,咱爸就转头打我。咱妈跑出院子大门之后,他也拉不下面子满村跑着追咱妈,就让我去把咱妈追回来,我才不去,我恨不得咱妈直接跑到民政局把婚离了,咱爸就打我,骂我白眼狼,骂我没心肝,说白养了我这么个狼心狗肺捂不热的狗东西。
说实话,我们俩长大之后,其实咱爸没怎么跟我们动过手了,那次虽然就是打了我几个巴掌,我还是挺疼的。”
季丹没忍住开始流眼泪,话也开始说的不太利索,她吸吸鼻涕接着说:“咱妈跑回娘家去了,咱爸去接她回来,怕自己一个人去咱妈不愿意,就把我带上了,我寻思着一方面咱妈看见我会心软,一方面咱舅舅啊外公外婆啊看到有我在也不会一直刁难他。
去就去呗,既然咱妈没去民政局,回家也就是早晚的事。你知道路上咱爸跟我说什么吗?”
季夏擦了擦眼泪,问:“说什么?”
“呵,”季丹轻笑了一下,说:“他可能觉得去接咱妈是纡尊降贵吧,也可能觉得去接咱妈就是打架打输了,他低头了,所以就想把面子找补回来。他说,你看看你妈,挨了打就回娘家,她一点都不知道嫌丢人!”
“我以前其实还会跟他吵架的,那天我真的,就突然心凉了,架也不想吵了。我其实特别想问问他,以后他也是我的娘家,那我是不是挨了打受了委屈也不能回家,他不光不会帮我还会替我觉得丢人?”
季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边大颗大颗流眼泪,一边悲声问:“所以你觉得,我看见他为了你为了我吵架,会觉得他是为了给我们出头吗?”
季夏从枕头边掏出一卷卫生纸,自己扯了一些,然后把剩下的一卷都扔到梳妆台上,卫生纸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掉了下来,季丹泪眼朦胧中没接住,卫生纸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好远。季丹一边流眼泪一边蹲在地上追卫生纸,然后一点一点缠起来。
季夏擦擦眼泪,清清嗓子说:“他那是气话,他就是不愿意低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季丹说:“我受不了。我是家里的小女儿,我不应该是这种命才对。”
季夏说:“你知道吗?我生孩子的时候,真的疼得快死了,真的快死了,我觉得我熬不过去了。但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咱妈,舍不得咱爸。”
“丹丹,你想一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死亡的跟前,你真的还是不愿意原谅他吗?你真的不会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