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林
莽落花人在中途,或是,人在途中。生命的动感,行进感,流逝感,均在其中隐含。起点何在?无从回眸。终点何在,渺不可见。
人在途中,永远地漂泊。
如果总是从容不迫地走,并不追赶什么,心安理得,自然是幸福的。
幸福来自安闲。
但这样的心态一生中难有几回。总在赶路,总在追索,总是害怕失掉了什么,却总在失去。于是人们说:活得好累。
更难堪是迟到的时候。
“落花点点总是春,一树残枝怎忍折?”
这是一种情怀,赶到的叫候春已归去。望着满园落花,和落尽了花瓣的枝条,这时候,衰落感和死亡便在那根残枝上向我显示一种隐喻。她是曾经拥有而又失落了,我呢,是想要取得却已难能。
同样的尴尬充满于人生的旅途。
“水上落花飘难留,因风拾得三两枝。”
这是又一种情怀,或许聊胜于前吧。虽然迟到了,毕竟赶了个“晚集”。那点点落花已被无情之水漂远,时间的规律,生命的规律原本如斯,幸好还有好心的风吹到水边来的三朵两朵,我终因这残花的拾得有了青春的补偿。
但生命的消失毕竟难留。于是我恍然悟出造字者的智慧:那“逝”字,莫非因花的“折走”而得?折走便是“逝”,生命的流逝……月光谣曲月光是一个弱女子,总那样心事重重,忧愁而且疲倦。怯生生走到窗前,张望。总不肯推门而入,童养媳似的,怕自己的脚步惊动了谁。
悄悄站立,把一角青衫脱下,晾在草垛,场院,晾在曲折断墙和铺着青色瓦片的屋脊上面,便有了许多的折光,襞褶和阴影神秘地动荡。
一个青年诗人在深夜无人时走了出来,独自一人。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那满地的月光,无人清扫。”
无人清扫的月光,是被遗弃的美,无人认知。
如果是满地的黄金呢当人们正围聚在霓虹灯的妖冶,迷醉在卡拉oK的话筒前面。
月光,冷冷地铺在街上。
冷漠,凄清,空旷。从这一句诗,我感知了你心灵深处彻骨的寒。
于是,在中秋的晚上,我与你到园子里去,踩着月光。我看见树的影子在你眼角回旋,比月光更暗。
月光已经铺洒在地上,诗已经铺洒在地上了。留在你眼睛里的,只能是这一点点暗。
我想,太阳是属于全世界的,而月光,只归少数人所有。
诗人,流浪者,赶马车的,远在外乡做客的人。还有手敲铜锣的瞎子阿炳,和我。
隐者一个男孩子,二十岁,大学生。星期天上山去,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人走走。是寻求“隐”,倚石而坐,眺望日影。那是夏天的午后,他爬到一棵大树上,躺在枝杈之间,竟睡着了。
佩服,佩服。
那是在“文革”中,一次大型批斗会上,小小讲台上排满了挨斗和陪斗者,低头听批判家的发言。忽然我听见了鼾声,有节奏地沉重地响起,是我身边立着的一位“走资派”——党委副书记。批判稿正洋洋洒洒振振有辞,这边仅隔咫尺之遥,鼾声竟如同殷雷在作伴奏。
怎么睡得着的呢他垂着头,依然保持认罪姿势,却已人梦乡。委实太累了。批者累,挨批者也累了。
白居易诗中说:“大隐隐朝市”。
这位在老虎鼻子下面打盹的“隐士”是勇者,他躺在阶级斗争的“弦”上睡着了。这不是挑战,也并非讽刺。只不过说明,对人来说,睡觉或许比接受批判更要紧些吧。
月光与小偷月光是一条蛇吗?轻轻地游动。隐在草丛里,草叶子便有了声音。
有小偷潜入到智者的书房去了。
家徒四壁,门没有上锁。空荡荡的地上,有月光摇晃。
这时候智者已缓步归来。他微笑,向窃者频频点头。
“你为何不上锁呢?”
智者一笑。小偷先生两手空空地走了。他怎能理解,智者的财富便是那铺在地上的月光,和藏在脑中的思想。
月光是毋需锁,也锁不住的。
他目送那小偷去远,心中升起了怜悯之情。
鱼水如鱼得水。这是一句雅俗共赏的话。想象那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人是羡慕的,甚至会感染那游泳的轻舒幻觉。
如鱼得水,鱼是欢乐的,水也是欢乐的。鱼水之欢么,一种和谐的安乐。
现在的事情又不那么绝对了。如果那水是浑浊的水,漂满油污,毒液,各种化学工业排出的污秽,也欢乐么养鱼的人,捕鱼的人,吃鱼的人,因之而忧心忡忡了。不是心疼那鱼,是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
至于鱼,敏感者或已感窒息,晕眩,有的,还自由自在地游着呢。
消息灵通的鱼,又能如何“鱼儿离不开水呀”,一支人人会唱的歌是这样说的。唱着这句歌的时候,人们满怀欢乐与羡慕之情……但如果站在污染严重的水边唱这句歌,那离不开的鱼儿听了,便会有一种悲戚与哀婉之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