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年那一天的到来,还有三天的时间。
在乌尔苏的大街上,已然是一副安宁祥和的气氛。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沉浸在欢乐中的民众。
无论他们平日里是斤斤计较的商人,还是挥汗如雨的工匠,拟或是专程来到城市里感受新年气氛的农民、流浪异乡的外地旅人。此刻,他们都在尽情地放纵享受,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快乐。毕竟要想在大陆形式日益严峻起来的当下,寻觅到一个能够安然休憩的角落,乌尔苏无疑成为了这些人所向往的乐土。
游方艺人们吹吹打打,马戏团的小丑逗弄着可怜的狗熊,民间剧团的棚子里上演着一幕幕烂俗却经久不衰的戏码。
裹着黑色大氅的林青崖,骑在一匹栗色马上。一个剧团时,林青崖听到了那贵族公子装扮的演员,正在用温言细语般的歌声,诉说着对一位农家女子的爱恋。
他的声音极具磁性,在他的演唱之下,仿佛真的有那么一位堪比神灵美貌的女子,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一般。
“可怜的家伙。”叼着一支大雪茄,用手杖轻轻拨开人群的劳森耸了耸肩,一面驱策着座下的马儿行进,一面回头对林青崖开口道,“一定是歌剧院的某位过气演员,沦落到街头的三流剧团里当台柱子哩。”
“过气?”林青崖回头瞥了一眼那正在演唱的青年,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高挑,但眉宇间依旧是有一股脱不开的青涩之气。
“是啊,不要看他的年龄小,在那些剧院里,想要成为一名演员的平民青年,都恨不得把脑袋削尖钻到剧团里,像他这种歌喉,充其量也就不过中上的水平。”
劳森顿了顿,瞟了一眼林青崖,压低了声音说道:“当然,他们要想快速出人头地,却也简单。”
林青崖的目光下,一名仆从装束的贵族家仆,正对那刚刚下场的青年演员说些什么,随后指了指停在一边的一架华贵马车。
青年演员的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情。那家仆见状,却是笑了笑,掏出了一张金票式样的纸片,在青年的眼前轻轻摇晃着。青年咬咬牙,最后一把抓住了金票,并熟极而流地装进了衣袋中,朝着那车架的方向大步走去。
虽然有些愕然,但当林青崖看到那车架的床边,探出了一只白胖胖的、带着珠串宝石的女性手臂时,林青崖便明白了一切。
“好一条肥美的蹄髈,这小子今天晚上,怕不是要腻死。”
劳森吹了一声口哨,无比自在地朝林青崖挤眉弄眼道。林青崖苦笑着,摇了摇头,驱策着马儿跟上劳森的步伐。
三人沿着大路,一路行进。劳森熟门熟路地,在金云雀大街的街口拐了个弯,又七扭八拐地,绕过了几条巷子,来到了以静谧著称的银弯月大街。
说来奇怪,寻常街上的人群,在银弯月大街上,竟是稀稀拉拉的,丝毫看不出热闹的氛围。座落在银弯月大街上的建筑,也多是独门独院的小楼,偶尔几间人烟稀少的商铺,都已经紧闭大门。
“到了,就是这里。”
劳森的马最终停在了一栋月白色的二层小楼边,一向大大咧咧的劳森,也连忙收敛了与林青崖时展现出的风趣幽默,摆出了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
“唔,非常,非常隐晦的住所。”林青崖很快就给这栋小楼下了定义。
“有什么办法呢?我亲爱的父亲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在那个该死的女人面前,身份终归还是矮了一头。”一说到家中的情况,劳森便忿忿地啐了一口,随手把手中那支才吸了三分之一的雪茄狠狠扔在地上,一脚踩灭。
“话说回来,我父亲昨天晚上,找你去做什么?”
林青崖无奈地摊了摊手:“能有什么?了解我的情况,担心他的儿子,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了。”
劳森笑了两声,随后快步上前,轻轻敲了敲小楼的门。
门很快地打开,一名生的俏皮伶俐的年轻女仆,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请问,你们是?”
“蒂斯尼,让他们进来吧。”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名叫蒂斯尼的女仆点点头,很快地让开了路,但是疑惑的目光,依然停留在二人身上。
林青崖很惊讶地发现,这座小楼的内饰,可以说得上是简单明了,乍一眼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贵族情妇应当的做派。
松木抛光的地板,虽然没有打过蜡,但一眼看上去清清爽爽,反倒没了那么些油腻的观感。墙上挂着的,更多的是一些笔触细腻的风景画,为数不多的几个架子上,没有摆上像林青崖此前见过的,类似孔雀青一般的瓷瓶等,反而养着几盆翠盈盈的绿萝。
这些明显是在辛勤照顾下,才变得生机勃勃的植物,让林青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伯母,多了几分没来由的亲切感。
“前些天就该回来的,怎么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一个温婉的身影从屋内走出,劳森一愣,随即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怒吼声。
“母亲,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林青崖把视线从那些绿萝上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劳森的母亲。平心而论,若非劳森开口,林青崖根本认不出,面前这位年轻女子,就是劳森的生母。
身量不高,身上只裹着一件素色的长裙,但依旧能看出她的楚楚风韵。想必在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面容虽是算不上一等一的娇俏可人,不过眉目间流露出的温柔,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油然而生。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有种让人一见如故的感觉。
只不过,她面上近乎覆盖了一半的青黑色疤痕,让她的容貌大打折扣,甚至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
劳森的反应,比林青崖想象的更是激烈。
他的手颤抖着,想要抚摸母亲脸上的疤痕,却又颤颤巍巍地不敢下手。一时间,悲伤,愤怒,无助,疑惑,这些情绪如同混在一起的浆糊般,在劳森的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一不小心冻伤了而已,没什么。”
女子的豁达,却是让林青崖有些意外。
不等林青崖开口问好,那女子已经看向了林青崖,脸上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这位,就是你说的结拜兄弟了吧?”
“夫人,您好。”
林青崖的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的身世,让他对母爱有种天然的抵触感,毕竟自己前世的生母,是个实实在在、客观意义上的混蛋。自从林青崖被法院判给交由父亲抚养后,林青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小时候的林青崖,也曾偷偷跑去探望母亲,却被那户人家的男主人狠狠赶了出来。自始至终,林青崖都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为他说上一半句的好话。
直到后来,林青崖才从酩酊大醉的父亲口中得知,他的母亲在和父亲协议离婚后,很快便和另一个男人组成了新的家庭。
看到劳森如此关心自己的母亲,说实话,林青崖颇有些嫉妒。虽然劳森的身份,在伦纳德家族中算不上光明正大,但是至少,他的父亲与母亲,都对他极尽呵护。
“希望劳森这个家伙,没有给你添麻烦,林青崖。”女子绽颜微笑,摩挲着劳森的头顶,“第一次让他去那么远的地方任职,说真的,还是挺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些惭愧。”
“母亲,这和您没有关系。”劳森用力摇了摇头,“如果不是那个贱女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真是的,出去让你历练,不是让你学会和那些流氓一样骂人。”女子皱起了眉头,似是很不喜欢劳森讲伦纳德家族的事情。“忘了介绍,我是莉迪亚?泰勒,既然你是劳森的朋友,那么叫我伯母就好。”
看着莉迪亚脸上的和蔼笑容,林青崖心中盘桓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伯母,恕小子直言,您脸上的疮疤。。。是魔法恶意造成的吧?”
劳森一愣,脸上的怒色越发明显,他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母亲的面庞。
莉迪亚愣了愣,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来坐下吧。”
事实,的确是林青崖与劳森想到的那样。
两个月前,莉迪亚带着女仆,在商业街闲逛时,突然从人群中窜出一名蒙面的黑衣男子,劈头盖脸地将一瓶魔法药剂砸向了主仆二人。原本,这药剂的目标,是手足无措的斯蒂尼,但莉迪亚一把将斯蒂尼拉到身后,所以这瓶药剂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莉迪亚的脸上。
虽然在紧急的救治后,莉迪亚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那药剂的配方极其诡异,其中蕴藏着一股医师们想尽办法都无法驱散的寒冰魔力。也正是这些来路诡异的寒冰魔力,让莉迪亚的脸上,多出了一大块青蓝色的疤痕。
得知消息后,震怒的洛尔?伦纳德,甚至不惜调动帝国的密探,找到那名蒙面人的行踪。
但调查的结果,却是让洛尔无言以对。
根据密探的情报,那名蒙面人只是刺客公会中,被雇佣来完成任务的,而在洛尔疏通了刺客公会的关系,对那名蒙面人严刑拷打之后,这才得知,蒙面人的雇主,以及那瓶药剂的来源,乃是自己的正牌妻子——穆琳?贾尔斯。
“那个。。。女人,是贾尔斯家族的长女。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父亲大人能从一个小小的乡下贵族,变成如今的成就,贾尔斯家族的提携,多少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劳森对林青崖说道。言语之间,不乏对穆琳的痛恨。甚至手中那小小的白瓷茶杯,都被怒火攻心的劳森捏碎了把柄。
关于劳森在家族中的尴尬身份,林青崖是早就知道的。所以,这件事情一直持续到现在,莉迪亚的面容,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相比于劳森的愤怒,莉迪亚的态度,反而豁达许多。
“不用为了我担心这些,劳森。只要你父亲依旧爱我,有这些疤痕,没有这些疤痕,都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莉迪亚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喂,青崖,你说句话啊?”
劳森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林青崖,心头没来由地一阵不爽。
尽管,他知道,林青崖的这般表情,分明是有了决断。
“不过是些许寒毒而已,只要不是生来就带着的,这种药剂影响下的疤痕,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青崖看着面前惊愕的二人,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活像一只偷到了小母鸡的狐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