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马尔科城。
白日里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的码头街,此刻也熄灭了大量灯火,只留下路上昏暗的灯光,以及港口码头悬挂着的指明灯。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其余的光源。
“真不错,是个平静的晚上啊。”
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热气蒸腾的晕红,李青鲤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袍,慵懒地倚靠在小楼的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身为血手团的实际领袖,李青鲤特意让豪森曼为他在码头街寻了一座僻静的小楼,以供起居之用。楼外的角落、周围的民宅内,也都安排着对血手团忠心耿耿的兄弟,保护李青鲤的安全。
房间内的陈设虽然并不繁杂,但却收拾地井井有条,其间诸如折扇、屏风之类,特色浓郁的装饰物,也让整个房间看起来颇有了几分东方韵味。看得出,李青鲤对于房间的布置,是下了一番心思的。
其所倚的那张床,则是靠窗而铺就。李青鲤只需要支起半个身子,就可以通过窗口,欣赏港口街,包括两处河港在内的大部分情景。
倚在软垫上,轻轻抚摸着胸口,李青鲤愣了愣,突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透过宽松的睡袍胸口,可以看到,李青鲤的胸前缠裹着层层绷带似的布条,将他的胸口压得平直无比。
“难,管理帮派难,管理警局却又能容易到哪里去呢?”
甩开双手,李青鲤闭上眼睛,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沉醉的神色。
白天时对林青崖的占卜,虽然对李青鲤孱弱的身体产生了不小的损伤,但是林青崖也毫无保留地给李青鲤注入了战气,为他调理了身体。体内一些暗伤、淤伤,反而在生命力极强的战气冲击下,解开了个七七八八。加上雪茄神奇的滋养效果,李青鲤现在的状况,反倒是比之前要健康了许多的。
怀中抱着一个香喷喷的软垫,李青鲤颇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尽管已经有了困意,但是一想到林青崖,李青鲤的情绪便不可抑制地激荡起来。那看了便让人心生气恼的欠揍微笑,此刻竟是如同幽灵一般,萦绕在李青鲤的眼前,久久不肯退散。
“清心,凝神,唔。。。这家伙有甚好的?”
前两句话出口时,李青鲤的身上便已经有一股宁静的波动,缓缓扩散开来。最后的一句话,李青鲤的声音却是细如蚊蝇低语,任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眉心处隐隐有紫光闪动,李青鲤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脑海中那点杂念,也被这神异的力量渐渐平息了下来。
鼾声渐起,李青鲤已然进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车轮“吱呀”的响动声不绝于耳,身子颠簸着,李青鲤突然“醒”了过来。
眼前是破破烂烂、未经修饰过的木车厢,其上的松木板,看样子已经服役多年,已然泛起了黑漆漆的颜色。透过马车的狭小车窗,李青鲤看到,这架只有一匹老马拉着的马车,正行驶在一片黑漆漆的森林之中。
“唔。。。是梦吧?”
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李青鲤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痛觉,这才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马车已经不知何时停下,两道形同虚设的布帘也无风自动,自然而然地掀开了来。李青鲤探出头去,赫然发现,这马车原来是没有车夫的,除了那匹眼皮半垂、须发稀疏的老马,整座马车上,也就他一个活物。
李青鲤目光所及之处,满是密密麻麻的阴郁森林。淡淡的白雾,弥漫在森林中,让这些本就生的高大且颜色深邃的树木,显得越发的诡异昏暗,活像是恶魔的爪牙一般。
抬头望去,这些生的虽然笔直,但却茂密到将整个森林上的天空都遮住的树,在上空交织成了密匝匝的林海,一丝半点儿的阳光都无法从树影中露出,也只有那一丝半点的白光,才能看出当下的天气。
从马车顶上摘下了那盏昏暗的油灯,李青鲤探出了半个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管自知是在梦中,但李青鲤还是嗅到了,除了油脂燃烧的刺鼻味道外,密林中特有的腐败气息,浓重雾气带来的湿气,还有一丝极淡的、几近不可查的血腥气味。
身后渐渐传来了一阵喧嚣,李青鲤神色一动,这阵喧嚣的脚步声中,包含着野兽压抑时的闷哼声。
那拉车的老马,也察觉到了这怪异的声响。嘶声鸣叫了两声,老马奋起全部的力气,拖拽着破车,朝着看不清道路的密林中逃去。
李青鲤壮着胆子,从车窗探出了身子,借由油灯的微弱亮光朝后方看去。疾驰的马车后,只有被车轮碾轧过的厚积落叶,以及从浓雾中不时显现出的两道绿光。
想来,这便是那不知名的野兽了。
虽是有野兽追逐,深知这是梦境的李青鲤,也并未提起一点点的警惕来。
深谙占卜之道的他,自然清楚,这突然出现的诡异梦境,实则是来自命运中那些无形的存在,给予他的启示。
诸如此般的启示,已经无数次以梦境的方式出现过。
但这一次的梦境,却是让李青鲤感到了一丝心悸。他本能地感觉,这次的启示,是比往日的那些小打小闹,更要严肃深刻的。
本就残破不堪的马车,在那匹老马亡命似的急奔中,剧烈地摇晃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至于那两个破旧的轮子,更是歪歪斜斜地飞速滚动着,竟是显出了一个“八”字的诡异模样。仿佛那动作再持续上几分,这架马车就会原地散架。
一阵心惊的李青鲤撩开布帘,眼前的浓雾中,隐隐出现了一抹灯光的亮色。那亮色在浓雾中,朦朦胧胧的,却也能看出个囫囵的模样来。心神一定,李青鲤也不敢坐在车厢内,只得是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将那老马的缰绳紧紧抓在了手中。
那不知名的野兽,李青鲤耳中听得它的步伐,远不如老马这般慌乱,反倒是多了几分沉稳。虽然依旧遥遥地缀在车后,但是那野兽似乎并没有扑将上来的心思,倒像是有意使得马车向那灯光处跑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灯光已然到了眼前,李青鲤也勉强可以看到一座房屋的轮廓。
“驿站吗?”
心中如是想着,那几近力竭的老马悲鸣一声,四蹄瘫软倒在了地上。李青鲤连忙跳下了马车,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马车也轰然崩塌,碎成了满地的木片残屑。
身后那野兽的声音,竟是突然间消失无踪。
揉了揉疼痛的膝盖,李青鲤起身,担忧地看了老马一眼,朝着那驿站的方向一步步挪了过去。
既是老马将他送来了这里,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启示之路,是要靠要自己走的。
李青鲤抿了抿嘴,心中的疑惑却是更加的深重。他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那雾气中,现出了一头巨狼的身形来。那一抹绿油油的奇光,便是那巨狼的眼睛。
巨狼低低地咬牙呜咽了一番,朝后退了几步,彻底隐匿在了弥漫的雾气中。
来历诡异的驿站,同样浸没在浓雾中。看不清字的门楣上,挂着两盏昏昏暗暗的油灯。两个看不清面孔、戴着全覆面盔的卫兵,像是木雕泥塑一般,站在驿站大门的两侧。
驿站外是一片被清出来的空地,期间歪歪斜斜地停着几架马车。其中有只有一片木板、简陋至极的平板货车,也有装饰华丽,在雾气中也显得宝光熠熠的豪华马车。其他诸如此类的车架,不外如是。
驿站高高翘起的、不似大陆建筑风格的屋梁上,停着几只眸子里紫光闪动、羽翼漆黑的乌鸦。这些乌鸦不似他们的同类聒噪,反而沉静地,用冷肃的目光望着来访的李青鲤,不时抖动丰厚的羽翼,抖下一根黑漆漆的羽毛来。
这些奇景,让李青鲤不由得身子一颤,硬着头皮推开了驿站那带着水汽的大门。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小房间。五张方方正正的木桌,摆成了圆环一般的模样,角落里摆着不少的板凳,上面尽皆坐着一些看不清面孔,服装各异的男女。
最远处的一张木桌后,坐着一个面孔僵硬、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身上,穿着一套李青鲤从未见过的制服。虽是面孔僵硬,但李青鲤自然省得,这便是驿站的负责人了。
“劳驾,这里是。。。”
不等李青鲤开口询问,那老者已经用梭子形的、毫无人气的眸子,盯了李青鲤一眼,随后打断了他的问话。
“新来的,森林里的路还很长。周围的凳子,如果有空缺,你便休息一下吧。”
李青鲤闻言,向周围望了一眼。但这些板凳上,都坐满了人,并没有任何一张空闲的板凳。仿佛是早有预谋一般,那老者支棱着眼睛,连连朝李青鲤呵斥了几声。
“那你还不快滚?”
李青鲤莫名其妙地摸了摸鼻子,一头雾水地还了个礼,快步从驿站中退了出去。
门外,那匹原本已经力竭倒地的老马,此刻却是生龙活虎地,就站在驿站的门口,从鼻子里呼出两道白生生的热气。那对水灵灵的大眸子,通人性地朝李青鲤使了个眼色。李青鲤也只得走上前,侧着身子骑在了马上。
方才坐稳,那老马便“哒哒”地踩着蹄子,快步离开了这一处驿站。李青鲤回头望去,雾气弥漫处,哪里还有驿站的样子?
原本驿站的地方,只有一棵空心腐朽的大树遗骸。在大树的树杈上,挂着若干个连带着喉管、皮毛的马儿头颅。这些马儿的头颅大小不一,有的还在“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还有的则已经风化成了白生生的骨骸,看上去狰狞可怖,完全是噩梦一般的情景。
“如果晚走一步,怕不是。。。”
李青鲤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这才从那畏惧的感觉中醒转过来。回过神来,自己的手中,已经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根脏兮兮的、仿佛裹尸布一般的暗黄色布条。
老马识途。
这四个字,是用李青鲤再熟悉不过的东方语言写就,只不过那书写的材料,却是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这四个宛如鸡爪乱爬般的丑陋字样,赫然使用鲜血写就而成的。
布条的背面,则是用烫金的字体,铭刻着一行整整齐齐的祷言。
神爱世人,所以,让神去牺牲!
开篇的几个词句还算中规中矩,但是到了最后一句,那规整的字体,也如同发了癫痫病一般,在那布条上用尽全力地抽搐成行,原本的神圣光芒,也在那充满了邪异感的话语中荡然无存。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青鲤将那布条捆扎在了拇指上,继续将目光放在了森林的深处。
这座梦境之中的漆黑森林,还会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启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