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是我最喜欢的月份,但每一年的9月,我的惆怅都特别多。在我早起叼着面包搭车上班的时候,在我坐在电脑前被一堆工作折磨的时候,在我坐在包厢饭桌旁说着一些违心的应酬话的时候,在我赶高铁去外地出差的时候……我时常会看着天空发出这样的感慨:
“这样好的天气,我最应该做的事,是和家人好友去外面消磨、游荡,可是我还要去上班,人生真的好艰难啊!”
那时,抬头可见几朵云在天边绽放,随着轻风,悠悠飘荡,所过之处,擦拭出一片让人心醉的蓝。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穿过城市小巷两边的大树,撞出一地零碎的金黄。一阵清风拂过,不见了夏日的湿热,细细嗅来,还有几分果实的甜香。几对年轻的小情侣拖着手,无忧无虑地在街边晃悠,让我不禁想起我那枯燥孤单的过往,还有逝去的青春。
唉。
此时此刻,我竟坐在车里,像个局外人一样,准备奔赴生存的战场,面对车外面的美好与恬静,除了深感内心苍老,更多的是无奈与后悔。
无奈是因为我的责任心、欲望、现实、生活质量等因素,迫使我不太可能放肆地活着。
后悔是因为在我对这个世界的广阔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在我对9月的美好还不会心生留恋的时候,我没有好好把握那些迟钝的时光,去为今天的我,拼一份想停下就停下的底气和资本。
这几年,我逐渐对“身不由己”这几个字有越来越多的感触,甚至有时会觉得,美好的人生,就是被这几个字彻底毁掉了。
有人说,身不由己才是人生常态,人人都有很多身不由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一直为之努力,已经算是少数的幸运儿了。
说这话的人,他在做着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工作,每天都要做出很上进的样子,他需要通过努力赚取一家人的生活来源,房贷、养车钱、孩子的奶粉和尿布、对父母的责任,还有他自己失去劳动能力后的保障;他和相亲对象结婚了,因为综合权衡过后,对方的各方面条件与他更合适,虽然他心里更喜欢那些个性鲜明的女生,但现实中的婚姻不是英雄儿女浪迹江湖;每到节假日,他都特别害怕接到上司打来的电话,可是每当那个让他惧怕的电话号码闪动的时候,他总能在两秒钟内调动体内所有的正能量,让对方能够感受到,他,是一个好员工,随时做好了被差遣的准备;面对难缠的客户,他心里常常有一万匹神兽呼啸而过,但是他的脸上,永远不露痕迹地挂着虔诚的、礼貌的、温暖的笑容;平日工作中,总有那么几个同事让他感觉不快,他不想与那些人共事,也不想与那些人说话,可是,面对工作任务,他还是会放下所有怨念,笑着说“我们是一个团队呀,一起加油”。
这就是最现实的生活。对于普通人来说,一切情怀、尊严、渴望都可以或者都必须被牺牲掉,来换取我们生存的口粮。很多可以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就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很多所谓的身不由己,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账户里没有足够的支撑自由的钱。
你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很多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
毕业后,我好像一直没有过得太悠闲,一直都在工作中。刚毕业的那几年,业余时间,我曾去烤肉店做服务员,去出国中介做派单员,去商场做临时促销员,写过杂志,写过报纸,写过儿歌……我不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也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不可能成为辞掉工作、破釜沉舟而后创业成功的励志女性,我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充分利用所有时间让自己别闲下来,一点一点地积累。
在我还欠着助学贷款的时候,工作再不开心、同事再不友好,我也不敢表露一丁点儿的不满,只能默默消化这一切,因为我知道,赌气离开了这里,我可能会舒心一小时,但在自己能力不够、就业压力甚大的当下,我可能要艰难地熬很久。
在我没有负债并有了一点儿存款的时候,我开始敢于让自己活得更舒展一些,对于一些不合理的、不公平的遭遇,我可以说“不”,大不了就离开,因为离开后我能活。
当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好的时候,曾困扰我的很多烦恼、焦虑、畏缩都不存在了,我可以不必一直靠心态活着,而是可以照顾自己的心情。
对于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努力赚钱真的很累,但是,当你感到身不由己的境况越来越少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些累都是值得的。我们很难彻底摆脱身不由己,但是我们可以让自己被生活为难的次数越来越少。
所以,我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
不想因为价格放弃一件特别喜欢的衣服,不想因为预算太少睡不够舒适的床,不想因为他人脸色活得唯唯诺诺,不想因为得不到而退一步劝自己知足常乐,不想爸爸妈妈在人前矮一头、在人后叹息,不想自己的孩子太早懂事,不想自己的伴侣独自艰辛撑起一个家,不想自己找不到位置、显不出价值。
有人说,欲望是不会终止的,你只会想要得更多。
我想说,有一种想要,是急迫的,是刚需的,是关乎尊严和心境的;有一种想要,是从容的,是淡定的,是关乎成就感与精神享受的。普通如你我,拼尽一生,也许还实现不了前者,又何必为拥有大把自由之后衍生的空虚和自我实现的欲望而忧虑呢?
每一次给妈妈打电话,她总是会跟我说:“你不要再那么累了。”但她从不肯用这样的话劝自己。她和爸爸辛辛苦苦把我们三姐弟养大,明明已经到了可以享受生活的阶段,但他们始终还是不肯停下来。他们在老家,不放弃任何体力可以承受的赚钱机会,依旧过得很忙碌、很辛苦,我反过来去劝他们的时候,他们总会说:“我们能自立的时候,就不想麻烦你们。”
我懂他们的意思。即便生了我们、养了我们,但于他们而言,面朝我们手心向上的境遇也是一种身不由己,在任何时候、任何关系面前,唯有自己拥有才算真的拥有,才可能活得理直气壮。
今日你多辛苦一分,来日你的腰杆儿便能挺得更直一些。从某种程度来说,你能毫无畏惧地说出多少次“不”,决定了你的人生质量。说到底,能真正支撑你无限次说出“不”的因素,不是你年少无知,也不是你有家人托底,更不能靠你的胆量和冲动,而是你真正有那个底气。
所以,我不是在努力赚钱,我只是在为自己日后不假思索的拒绝积攒更深厚的底气。这份底气会让我的人生之路越来越窄、口味越来越挑剔,让我更加接近原来的自己,不必强迫自己悦纳一切,在愈加苍老的年纪,还能活得像个孩子。兜兜转转之后,我在人生历程中体会了酸甜苦辣,但终究还是能找回童时的天真无邪,这才是真正的圆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