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拱手向杨太行了一礼,道:“小弟听得杨兄要称帝,特来恭喜杨兄登位。因宿于水寨里,夜里听得箫音,故循声而至,不想惊扰了杨兄,并无其它。”杨太见此人深夜造访,且包裹得严严实实,还逼尖了声音,显然并不想自己瞧出他身份,多半是敌非友了,一边暗中防着他,一边不住打量他形貌。
那人尖笑道:“论武功,论才智,杨兄无不是人中龙凤翘楚,犹在钟相之上,是以杨兄要谋划一番千秋基业,兄弟我佩服之极。只是刚才听杨兄箫声多有哀怨之意,莫非杨兄有甚不平之事?”杨太道:“这是杨某之事,不足向外人道。”
那人笑道:“既如此,孤某来弹奏一曲《大风歌》给杨兄助兴如何?”说罢,盘腿坐下,将铁筝平摆于膝上,右手伸指一拂,一缕激越之音立时自弦上生出。
赵信暗道:“此人是谁?竟也如此精于音律?”那人奏了两三下后,突然连挥了几下手指,嘎嘎之声大作。赵信和白狐女顿生塞风四起之感。那人越拔越快,风沙似越来越大,吹得塞草折伏,百鸿哀鸣。这首《大风歌》是刘邦得天下后回故乡时所作,豪情万丈,气势磅礴,曾让后世无数得志者诵咏。那人为杨太奏《大风歌》,像是颂扬杨太将如刘邦一般得拥天下,但赵信和白狐女却听出了一丝怪异之音,二人如置身于一场凛冽风沙中,不由紧了紧身子,抱住双臂,且越来越冷,蓦地醒悟:“啊,这声音摄人心魄,那人不怀好意要杀杨太。”忙互运内力抵挡,不受魔音所扰。
杨太听他筝声有异,登知那人的险恶用心,也盘腿坐下,将箫移于嘴边,撮唇而吹。那人突然自商音而入,猛地奏起了另一曲《垓下围》,由商音转羽音再转宫音,猛向杨太的角音反扑去。杨太只觉内息一阵起涌,暗叫一声“不妙”:“我道此人初时是想以《大风歌》筝音伤我,岂知他另埋了后着——他引我也吹奏《大风歌》时,陡然另以一曲霸道悲壮绝望的《垓下围》袭来,因心神所凝,气血就会随之运行,我全神贯注于《大风歌》的音律上,出其不意下立会被他伤了气脉。”
杨太脸为之紫,紧守丹田中府,过了片刻,方能以箫音反扑去,二人一时乐音大乱,已听不出各自之调。
赵信和白狐女一阵眩晕欲吐,伸手按住耳朵,仍难以抵挡箫音和筝音的侵入,急撕下一片衣衫,分成四小块,各人塞向耳孔,才神色稍缓些。
过了一阵后,那人和杨太神色越来越严峻,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那人猛又改变曲子,弹的已是《霸王别》,最后弹起了《乌江刎》,赵、白二人只觉两道声音在竹林中打架一般,翻翻滚滚,各自要盖过对方,时而一追一遁,时而纠缠在一起,情知二人比拼的已是内力,且比拼到了紧要关头。
赵信见此情状,心下一喜:“他们比拼内力,俱不能分神,我何不和师姐上去刺死这二人?”但身子刚一动,气息不能固守,乐声引得他一道真气直往百会穴上冲去,登时一口血吐出。白狐女大惊,忙扶他又依样坐下,赵信将气息顺着原样运行,过了一阵才气息如常,心底已惊悚之极:“若这道气息不能控住,岔向更多经脉,我便走火入魔,武功尽废或就此暴亡了。唉,可惜我内力不济,反贼在眼前也不能手刃他们。”和白狐女一起静心吐纳气息抵御乱音之扰。
过了一阵,那人又猛地拨出了嘎嘎几声怪音,然后随手一挥,数根琴弦嗤嗤向杨太射来,杨太想不到他的琴弦极长,暗藏在琴架底下,能当兵器使用,疾忙身子纵起,伸足一踢,琴弦缠绕在松树上。杨太右手在树干上抓了几块树皮,落下身来时,左手抓住另一端琴弦,右手在琴弦上一勾一拉,成了一张弓。杨太右手一松,扣在琴弦上的松树皮疾向那弹筝人射了过去。
那人深知树皮易碎,不敢打落,否则碎片伤人更甚,忙纵身一跃避开。那树皮穿过丛林,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白狐女肩窝处,白狐女顿时气为之窒,嘴角处流出了一道血丝。
赵信吃了一惊,伸手过去抵住白狐女手掌,欲助白狐女抵抗内伤,但筝箫之声更加大作,那人和杨太不但在拳脚功夫上比拼内力,乐嚣上也是不肯停手,赵信将真气向白狐女注入,自身不能紧守真元,也一口血吐出,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白狐女叫得一声:“信儿……”也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那人的筝弦被松树缠绕,无法要回,便将整架筝向杨太挥打过来,杨太闪身避开,那筝打在古松上,碎成了数块。那人趁机向杨太凌空击出数掌,杨太也身子一纵,二人在半空对了数掌,最后“嘭”地一声,各自分开落在十余丈开外。那蒙面人低呼一声:“无相劫掌?你练得了钟相的武功?”
杨太并不作声,二人凝立不动。过了片刻,那蒙面人道:“在下肚子有点不舒服,先去方便则个再来斗。”杨太道:“好,我等你。”那人一晃身进了林子中。
过了许久,并不见那人出来,山下湖边反现出一艘小艇,一人躬腰挥桨,正奋力划着小船出湖而去,正是那蒙面人,杨太立知他借说要如厕,趁机逃下山划船去了,心下怒叫:“孤杖阎,你害了楚王,又要故伎重施来害杨某,下次杨某可不放过你。”面色变了数变,一口血吐出。其实他早已瞧出那蒙面人是孤杖阎,只是想不到他除杖法厉害外,尚精通音律。比斗了数个时辰后,他内力也损耗甚大,此时再忍耐不住吐血而出,若再和他斗多半个时辰,鹿死谁手当真难说。他生怕有强敌赶来,急忙飞奔下山。
赵信和白狐女双双昏死在树丛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二人才相继苏醒,一下记起杨太和那蒙面人之斗,忙向顶上瞧去,却哪里还有人影在?赵信有些泄气:“这两人皆是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可惜近在咫尺,又让他们逃了去,唉!”重重叹了一口气。
白狐女道:“师弟也不必叹气,我们已到了他巢穴中,慢慢寻找当会找到他,到时再合力杀了他。”
赵信点点头,道:“嗯,现下正是杀他的千载良机,若是当真由他当了什么皇帝,那可真是不易杀他了。”
二人所受的是声音所致的心脉损伤,非一时三刻能得痊愈,幸而这儿平素极少人至,二人遂在山顶盘气疗伤,一眼望见松树旁那坟墓碑上刻的是“爱妻潘莘和爱儿杨永之墓”几字,暗道:“原来杨太给他未出世的小孩取名字叫杨永。”
二人直运了两日真气后,才觉内息无阻,于是提踪摄迹潜下山去。
到得君山殿旁,见大殿四周站满了人,东一撮西一簇,岗哨林立,暗觉奇怪:“这杨太要干什么?”此时莫说是一个大活人走过,便是一只小苍蝇飞过也被发现,登时不敢随意再动。
忽听得金琮的声音道:“这姓杨的不但让我们去帮他立水寨,造船,还让我们帮他搬凳子,真是气炸人了。”杨钦道:“四弟,我们暂且忍一下,待救出二王子便好了。”
赵信一怔:“搬什么凳子?”继而一阵惊凛:“莫非杨太要登基了?他曾说过三天后要登基的。”白狐女也想了起来,慌道:“信儿,我们如何阻止他是好?”
这时一队队洞庭湖弟子刀枪夺目,各举旗帜来至殿前,按次序而排,约有数千人,尽是绿衣绿巾,和竹林同为一色,凝立不动,别有一番威严气象。殿前搭了一高台,四周有阶梯拾级而上,铺着红绸缎子,台上由金琮领人抬上去了一张蟠龙大椅,黄钟礼乐、黄盖銮仪等也一一安排妥备。
赵信一颗心直往下沉,道:“不管如何,信儿不能让他登基。”白狐女道:“好,我陪着信儿便是。”赵信心头一热,他自然知道师姐所说“陪着信儿”是一起赴死之意。
夏诚立于高台下,作了通赞行令官,赵信知杨钦等人和杨太不和,杨太为挫几人锐气,事事都要吩咐几人去亲力亲为,这夏诚不如金琮、刘诜一般性子暴躁,多了几分侠儒之气,是以被命令做了通赞官。
眼看时辰已到,夏诚便叫行礼作乐,大殿四周一时钟鸣罄响,杖鼓隆传,和着清风翠竹,沸沸扬扬。
赵信又悲又怒,他是大宋赵氏子孙,现下却观着别人的登基之礼,只想跳出去大杀一番,质问众人何以反宋,白狐女伸手过来轻轻抓住了他手腕。赵信情知稍一现身,二人的性命立时不保,只得强压悲愤忍住。
君山上除原社木寨有重要身份的弟子外,杨太并不让其他闲杂人等到来。杨钦进殿里去请杨太登基。
杨太定定的瞧着杨钦,仿佛要看穿杨钦等人是否有圈套一般。杨钦被他瞧得心里发毛,目光下视,强自镇定,任由他瞪视。过了好一刻,杨太没发觉异常,才问道:“你们有没有设下甚么毒计害杨某?”
杨钦道:“杨湖主若没有做下甚亏心事,何必怕人家害你?”杨太性情孤傲,冷冷的道:“纵然你们要害杨某,杨某何惧?”抬步出殿。
金琮、刘诜等人见他只换上一袭大红锦袍,袍上并没绣着龙蟒,一怔,随之想:“他是不到登位最后一刻,是不舍得穿他的金龙皇袍的了。”杨太目光自众人面上缓缓扫过,众人只觉锐利之极,不敢和他对视,知他这般缓缓看来,是要威慑众人,看看人丛中是否混有对他不利之人。
杨太足足瞧了众人半刻后,才缓缓向高台上走去,然后在大椅前转身,人人知道他转眼要坐下去了,忽林中脚步声响,十余人奔至,一人呼喝道:“杨太且慢。”杨太凝神看去,见是付人婴和巫去云、霍迁、罗棋山、崂山派东闰道长等人。
杨太脸色一凛,道:“你们如何能得进湖来?”向杨钦、刘诜、金琮、黄佐瞧去,杨钦等人低着头,并不瞧他。杨太又向付人婴等人瞧去,道:“你们来干什么?”
付人婴从怀中掏出了一通书信,道:“这是武林盟主给你的信函,不许你称帝。”将书信向杨太飞掷了过去。杨太将书信接住,抖开一瞧,只见上面写着“不许称帝”、“武林道义为重,须遵盟主命令行事”云云,双掌一合,将书信以内力震得粉碎,然后衣袖一拂,碎片有如千百只蝴蝶在高台四周飞舞而落。
巫去云惊道:“你敢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杨太道:“你们真假不分,善恶不辩,杀害楚王的明明是辛人展和孤杖阎,却诬杨某所为,杨某便不尊你们号令,那又如何?”付人婴气得脸色铁青,对巫去云等人道:“众位切莫听他胡言。杨太对武林群雄不敬之至,孰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一道去擒下他。”抽出了兵器。
杨太怒道:“拿下!”但洞庭湖弟子俱各站着不动,竟没有一人听他号令,杨太面色一变,忖道:“我已在湖中严密防范,他们如何进得来?”一下似已明白,两道凌厉的目光又向杨钦等几人射去,道:“是你们放了他们进来的?”
杨钦尚未得答,金琮已大声应道:“不错,是我们放他们进来的。”杨太道:“守湖的兵马呢?”金琮道:“我们已调开了。”杨太又惊又怒,想不到这些钟相的旧部尽听奉他们五人的号令,不然依洞庭湖万余兵马,这十余人如何能上得君山?
杨太道:“这些人杀害了先帝,你们还和他们沉瀣一气让他们进来?”刘诜道:“杀害楚王的是你。”金琮道:“不错,和他们沉瀣一气也比你窃取了大楚的皇位强。”杨太厉声道:“莫非你们要反楚王?”金琮一咬牙道:“我们并非要反楚王,却是要反你这个恶贼,我们要为楚王报仇。”
黄佐平时极少出声,这时也道:“我洞庭湖弟子人人欲啖你之肉而后甘,我等忍辱负重这许多时,便是为等今日除了你这恶贼。”刘诜道:“不错,你现下想登位当皇帝了么?只要我们一气尚存,也不会让你得逞的。”纷纷从锦缎下、台桌下抽出了兵刃。
付人婴喜道:“好,我们一并杀了这个恶贼,方盟主面前,我家掌门一定极力为众位说话。”
杨太想不到这几人在这当口仍要闹事,且已藏下了兵嚣,气得身子发抖,情知说再多也是无用,道:“好,你们一起上罢。”
金琮道:“恶贼,吃我一招。”他见屡斗不过杨太,将刀换成了戟,纵身向高台扑上。杨太伸手抓住了他三叉戟,刘诜挥算盘便打。杨太移三叉戟架开,然后双掌一分,向二人击去。杨钦和黄佐过来解救,杨太以袍袖挡招,众人被他的劲风所袭,气息急促。
白狐女向赵信看去,小声道:“我们现下要不要去杀杨太?”赵信道:“且看看再说,兴许不需我们出手,他们已两败俱伤了。”
斗了十多回后,杨太将夏诚的长剑折为两截,刘诜挥算盘从后砸向杨太后脑。杨太回掌拍出,刘诜跃身让开,将算珠一拔,数颗珠子分袭向杨太颈后“哑门穴”和背心两侧“阳纲穴”、“胃仓穴”。这几颗珠子去势甚速,若被击中非死即伤。杨太身形一转,衣袖挥卷,三颗珠子立时改变方向,射向刘诜,刘诜一惊,欲要闪避已然不及,登被珠子击中了面颊,掩面大呼。
杨太又伸手抓住了黄佐的四方长锤一拨,击向了杨钦的橹桨,二人虎口处一阵疼痛欲裂。几人知杨太武功高强,连日来苦练武功,且另换了兵器,想不到仍非杨太对手。刘诜又狂叫着冲上来,众人见他左右面颊和下颔处已嵌了三颗珠子,深入肉里,皆不由惊怵。
金琮见刘诜已然不顾生死,忙从旁抢上救援,杨太双掌向二人拍去,二人砰砰两响倒撞了出去。
杨钦生怕杨太对二人再下毒手,忙挥铁橹从后攻上,杨太一手抄住,向橹上一击,铁橹打在杨钦当胸处。杨钦一口血吐出跌落台下。
夏诚和黄佐又拼命抢上,黄佐厉声道:“可惜天不佑人,要死在你这恶贼手上。我等便是变成厉鬼,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你,誓要杀你这个恶贼。”只听得啪啪两响,二人也各自中掌,口吐鲜血,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五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斗得。
付人婴和东闰道长、巫去云等人见状,暗暗惊心,一咬牙还是舞兵刃扑向杨太。杨太身子一动,探手抓向东闰道长和巫去云胸口,二人膻中穴处一麻,登时动弹不得。杨太臂上用力,将二人往后掷摔出去。跌了个四脚朝天,因穴道受制,一时还爬不起来。
杨太又晃到了付人婴身旁,伸手拿向付人婴腰间。付人婴惊叫道:“两国交战,不杀来使,杨太,你怎可伤我?”引身斜退,挥剑下削。他见杨太转眼间即伤了巫去云和东闰道长,心中惊惧,已不敢斗,只求脱身得去。但杨太这一抓何其之快准?付人婴腰间处一麻,又被杨太抓住。
付人婴忙运内力往被封的“章门穴”撞去,杨太内力一吐,两道内力相撞,付人婴一跤往后摔倒,再也运气不得。杨太又抓起他,掌力一吐掷了出去,付人婴脑袋先行着地,登时昏死了过去。若不是杨太尚未欲取几人性命,几人已然性命不保了。
杨太目光在杨钦等人脸上缓缓扫过,这才转过身,向君山殿内叫道:“请二王子登位。”此言一出,四周之人皆瞪大了眼睛,大诧:“难道不是他登位么?”便连赵信也惊诧不已,不知这杨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齐向大殿瞧去。
殿里一阵礼乐响起,一人身穿紫袍,头戴冠冕,从大殿里走出,身后簇拥着十多名侍女和护卫,只是面色腊黄,身子孱弱,似久病不愈一般,正是钟子仪。
杨钦、金琮、刘诜、黄佐等人惊呆住了,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从地上站起,向钟子仪抢去,呼道:“二王子,当真是你么?”
钟子仪见了众人受伤狼狈之样,诧道:“是我,几位叔叔伯伯怎地这般衣衫褴褛,满身是伤?”众人恍如在梦中,道:“杨太不是要害先帝和二王子而夺大楚之位么?怎地会让二王子登位?”钟子仪一下明白过来,道:“这数日来杨叔叔为我治病,让我居于湖底深处,不可受风和见光,是以并不能与众位叔叔伯伯相见。”
众人向杨太瞧了一眼,满脸羞愧,低下了头,走到杨太跟前,杨钦道:“原来杨湖主并没有杀害二王子霸占楚国之位,却是我等错怪了杨湖主。”杨太转过身不瞧他们,几人更加羞愧,一下跪倒在杨太身后,道:“我等有眼无珠,请湖主责罚。”
杨太仍转过头去,不理会众人。钟子仪上了高台,缓缓向大椅上坐去。
忽听得一声音大叫道:“且慢。”,一根长枪“嗖”的破空射至。杨太急忙将钟子仪一拉,长枪擦着他胸前射了过去,“铮”的插在一旁大椅椅背上,距钟子仪仅余半尺。洞庭湖上下人人骇然变色。
众人往来枪处看去,只见数百人涌出,为首之人乃是孤杖阎、方亳和辛人展、广成子、忠烈师太、剑通道长等中原群雄。
杨太面色大变,杨钦等人则“哎哟”叫了起来:“我等可忘了移开船只……”杨太向杨钦等人看去,道:“他们也是你们放进来的?”杨钦等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是,是属下做了错事,忘了吩咐各寨不送他们进湖中来了……”
原来各人奉了杨太之命去设立水寨,想到杨太称帝已不可阻,便去和群雄商议,请盟主方亳领群雄下洞庭湖擒杀杨太救出钟子仪,各人愿不奉钟子仪为帝建朝立国。此举正合辛人展、孤杖阎等人之意,当下派出霍迁、巫去云、东闰道长等先行下洞庭湖给杨太送盟书,让杨太速撤旗号,不得称帝,随后点起兵马杀向洞庭湖。一番争斗后,杨钦等人才知误怪了杨太,却忘了大队群雄随后而至,没得及时告知各处水寨的兵马不可送群雄过湖,以致群雄已畅通无阻的上了君山。
辛人展一眼瞧见了地上的付人婴诸人,忙让程人远和于人海、鲜人通过去将几人抬过来。辛人展查问付人婴的伤情,程人远道:“只是撞破了头昏死过去,并无性命之虞。”辛人展这才放心,挥指解开巫去云等人的穴道。
昆仑子道:“杨太,你一来不能称帝,二来还有血债未偿。”杨太道:“有何血债?”青尘子道:“杀死钟大侠的大仇。”杨太冷笑道:“钟大侠是被辛人展和孤杖阎所杀,为何要算在杨某头上?岂不是贻笑天下么?”
辛人展道:“你怀中掉下玉玺,可是天下群雄亲眼所见罢?”杨太道:“那是楚王所托。”辛人展大笑道:“好一个楚王所托,钟寨主方当壮盛,武功盖世,正是叱咤风云之时,怎会突然自刎将玉玺赠给你?”
杨钦等人若不是得亲眼见了钟子仪要登基,打死也不信杨太的说辞,现下楚王之死虽仍扑朔迷离,但杨太既肯为钟子仪治伤,并扶他登位,那比什么都强了,楚王之死可日后再查清,遂对群雄抱拳团团作了一揖,道:“众位英雄请暂且退出湖去罢,此后洞庭湖和众位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辛人展脸一沉,道:“杨钦,你怎地忘了他是杀害楚王的凶手?你是帮着杨太说话,还是站在我们一边?”杨钦道:“杨湖主未必是杀害楚王的凶手。杨湖主几次三番均没有杀害我们之意,若他是凶手,岂会不杀我们?又岂会去救二王子?”
群雄满脸奇诧,道:“你为何这般说?难道你们不思为楚王报仇了么?”金琮大摇其头,道:“此事当真不是杨湖主所为,我等不能再与杨湖主为敌。”
辛人展道:“这是他蛊惑人心之法,他欲要成事,便需笼络一些人手,你们瞧不破他,正好入他彀中。”
金琮想了想,又摇摇头,道:“辛掌门之话未必能信。杨某本不该让你们进湖来,请众位仍出湖去如何?”辛人展冷笑道:“进湖由你,出湖由我,这可由不得你了。”杨钦等人脸色大变,道:“我们不该听信辛掌门之话,现下悔之晚矣。”
辛人展仍是冷冷道:“辛某可没有说什么话,说杨太杀了钟相的是你们,邀我们进湖除杨太的是你们,现下怎地怪到辛某头上去了?”杨钦等人作声不得,拿起铁橹拦住了众人。
辛人展等人并不将几人看在眼里。昆仑子对杨太道:“中原武林尚未敢称帝,你岂敢称帝?你要称帝莫非是想号令我们?”
杨太将目光移开,道:“杨某并没有说号令你们,只是杨某一朝兵发,敢有不从者便灰飞烟灭。”这一句说话与当初钟相的一般无二,群雄如闻滚滚雷霆,不寒而栗:此人之狂傲,与钟相不相上下,难道钟相是看中他这点而将基业相托?
孤杖阎缓步走出,问道:“杨湖主手中可有《龙蛇诀》?”杨太道:“没有。”孤杖阎道:“‘龙蛇诀,朝天阙’,得《龙蛇诀》者得天下,你既不得《龙蛇诀》,又不是众望所归,为何要私自为帝?”
杨太道:“杨某是奉楚王的二王子为帝,立的是大楚国,并不是杨太登位。这‘私自称帝’四字从何说起?”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看这般争下去,也没个结局,道:“杨湖主,望你撤号撤幡,归于武林一统,别事再作商量如何?”
杨太冷笑道:“归于武林一统?想当初楚王功高武林,却不得为盟主,反而推了那个姓方的小子为盟主,试问这样的武林,遵从又有何意义?”剑通道长、忠烈师太和各派群豪脸上变色,被他诘问得哑口无言。
杨太继续道:“你们既不愿奉楚王,杨某也不与你们强难。你们推你们的盟主,洞庭湖不与你们争这劳什子盟主,你们出洞庭湖去罢。”
辛人展道:“杨太,放着天下英雄好汉在此,岂会任由你胡作非为?”此时洞庭湖兵马已被杨钦等人调开,杨太等人可说是处于重围之中,争斗一起,洞庭湖难有胜算,杨钦等人手足无措。
赵信本想拼着一死,无论如何也要阻杨太登基的,现下见他们又要窝里斗了,暗自高兴。
昆仑子身子一纵,向高台上落去,欲擒住钟子仪作要挟。杨太不待他出招,伸手抓向他当胸处,昆仑子挽了数朵剑花刺向杨太中路,正是昆仑剑法中的“回眸三笑”,众人暗喝了声采。杨太双掌一合,夹住他剑。昆仑子进不能相攻,退不能拔剑,一时面色大变。杨太内力一吐,双掌将他长剑折断。昆仑子欲跃身退开,杨太一掌击了过去,昆仑子身在半空,被打得吐血掉下高台。
众人见杨太武功较玉皇顶时又大有进展,暗暗吃惊。辛人展朗声道:“辛某虽然不敌你,但为天下人杀贼,辛某死而无怨。”说罢,长剑一抖,划了个圈罩向杨太。人人被他语气所感,暗道:“辛掌门果然是侠骨义心,难怪武林中人人景仰。”
二人斗了数招后,辛人展招式被杨太枪法套住,剑法沉滞,大是不灵,孤杖阎阎杖一撑,向杨太纵去,道:“孤某来领教你的武功。”连环数杖向杨太攻去,这几杖威力奇大,气势远在辛人展之上,众人见了,又暗叹:“辛掌门如一只白鹤相似,招式灵逸飘动,这孤杖阎则是一只猛虎了。”
杨太知孤杖阎武功高强,沉下气小心应对。辛人展得喘过气,又跃身而上,刘诜叫道:“辛人展,你羞是不羞?要以二敌一?”他面上犹篏着铁珠子,即骇人又好笑。
青尘子剑光一闪,向他面门刺到,道:“现下谁跟你们讲武林规矩?且领教一下你的铁算盘神技。”他剑式一分为二,分刺刘诜左右,刘诜无法旁闪,腾腾腾连退了数步,铮铮的弹出了数颗珠子,青城子回剑磕打,使了青城剑招中的“三绝剑”,将珠子尽数一颗颗刺落。
洞庭湖诸人纷纷向群雄扑去,夏诚攻向了天通、天和道人,杨钦敌住了广成子,黄佐和金琮、暮天红、盖天豪来斗辛人展、程人远等雁荡剑派弟子,高台四周登时刀光剑影、拳来脚往、身影翻飞。
杨钦等人武功本就不及群雄,兼之受了伤,更加不是群雄的敌手,一时人人均受了重伤,只有夏诚武功高强些,尚可勉力一斗。
孤杖阎和杨太仍在酣斗不休,杨太掌法一变,使出“无相劫掌”。他自得钟相所赠《无相劫掌》后,勤加练习,兼之他本就武功高强,极易领透,是以虽只数天,已将一套无相劫掌学会。这无相劫掌威力奇大、来去无踪,杨太只发挥出八成威力,孤杖阎已不及出杖,被逼得左支右绌,大落下风。
辛人展见状,又像对付钟相一般故伎重施刺向钟子仪,杨太见势不妙,叫道:“保护二王子。”夏诚和暮天红刚将钟子仪架开,辛人展即一剑刺到了蟠龙大椅上,心想钟子仪尚未登基,若将大椅毁去,钟子仪岂不是当不成皇帝了?伸剑在大椅下一挑,将椅子往高台下摔了去。
眼看两三百斤重的大椅要被摔碎,钟子仪的登基之礼也要泡汤,杨太逼开孤杖阎,身子一跃,落下地抓住了蟠龙大椅的一只椅脚,放到了地上。
孤杖阎和辛人展、广成子等人大怒,又向杨太飞扑而至。杨太退闪到一丛翠竹旁,一掌向一根大斑竹击去,竹叶纷纷落下。杨太挥臂一扫,将竹叶卷起,再迅掌拍出,众叶瞬时齐向孤杖阎、广成子等人飞射而至,犹如箭羽一般。
广成子等人大吃一惊:“飞花摘叶?”挥剑裹住全身。孤杖阎则一掌拍出,竹叶被他掌力一震,去势才缓,然后晃晃悠悠飘落在地。
杨太向孤杖阎瞪视去,道:“那晚阁下为何到君山上来?”孤杖阎仰天打了个哈哈,并不答理。原来他怕杨太登基,是以连夜下洞庭湖想除去杨太,岂知斗了半夜仍不分胜负,受了内伤后即借故逃去。
杨太又连掌拍出,向十余棵竹子击去,竹叶满林飘舞而落,杨太盘起手掌,不住向竹叶拍出,满林竹叶即如利箭般穿梭起来。众人一惊:“无相千叶掌?他竟将钟相的无相劫掌融于他的千叶手法中?”
广成子等人急忙又紧紧舞剑护住全身,不让竹叶伤身。但竹叶狂卷而来,有如铺天盖地的蝗虫,片刻后,众人衣衫还是被竹叶割破,脸上、手臂上、身上布满了道道血迹。
杨太又大喝一声,双掌迭发,推那蟠龙大椅往高台上腾空而去,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高台原先的位置上。杨太大声道:“请皇上就位。”抢到钟子仪身旁,一抓一推,钟子仪立时向高台上飞去,稳稳当当的跌坐在了大椅上。
在场的众洞庭湖弟子见状,忙一齐躬身拜地行礼,山呼道:“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钟子仪只吓得脸色煞白,待得回过神,忙道:“大家快平身。”众洞庭湖弟子道:“谢吾皇。”
这几下变化只在片刻间完成,群雄惊呆住了,想不到杨太竟让钟子仪在众人面前完成了登基之礼!
孤杖阎、辛人展等人恼怒至极,领着数十人向钟子仪扑去,要将钟子仪砍成肉酱了。杨太大声道:“保护皇上。”洞庭湖众人应了一声:“是。”抢上前去护住钟子仪。但群雄武功高强,杀得洞庭湖弟子惨呼四起,死伤了千余人。
赵信对白狐女道:“师姐,我们趁乱去除掉一些反贼也好。”白狐女答应,二人穿上洞庭湖弟子的衣衫,挺剑去杀东闰道长和昆仑子,东、昆二人连退了数步,暗自吃惊,想不到洞庭湖弟子中竟也有这等武功高强的人物,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杨太见洞庭湖诸人敌不过各派群雄,抱起钟子仪欲跃下高台逃去,孤杖阎和辛人展、广成子、天通、天和道长等人紧紧将他围住,杨太无法突出去,瞧见了赵信和白狐女武功了得,忙将钟子仪向赵信和白狐女一抛,道:“你们快护楚王逃出去。”
赵信一怔,知杨太把自己当作洞庭湖弟子了,一把将之抓住。钟子仪有病在身,身子甚轻,被抛来掷去早已吓得脸无人色。赵信狂喜:“我正想找你杀呢。”心神激荡,长剑挥起,正要将钟子仪一剑两断,然看见钟子仪满脸惊惶之色,紧紧的抓住自己,并不知死期已到,心又软了:“此人病体支离,实没有杀我大宋一兵一卒,灭我大宋的只是他父亲等人而已。”遂叹了一声,将剑顺势向昆仑子刺出,逼开了来剑。
各派群雄见钟子仪在赵信手上,纷纷围向赵、白二人,二人生怕被认出,不敢施展神女剑法,一时形势大险。
杨太急忙又抢过来抱去钟子仪。孤杖阎猛攻杨太右侧,辛人展攻其左侧,杨太抱着钟子仪,如何敌得过二人联手?辛人展“嗤”的在他背后削了一剑,鲜血四溅,跟着孤杖阎一杖倒打过来,在他后背重重一击,虽然他已挥箫枪御去了一半力道,仍是吐血不止,钟子仪跌落在地。而此时夏诚、杨钦、刘诜、金琮、黄佐、暮天红、盖天豪等人早已纷纷被打伤倒地,动弹不得。
孤、辛二人见伤了他,更加大喜,一齐出招要取他性命,忽然半空中一灰衣人落下,挥舞一只大铁锚卷向孤杖阎。君山旁便停着许多船只,是以有大铁锚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使这大铁锚之人力大无比。孤杖阎回杖格挡,“当”的一杖将之击开,那大铁锚顺势又卷向了辛人展,辛人展自忖无法将他击开,纵身闪避。
孤杖阎将使锚之人认出,叫道:“好啊,原来是那个打猫乡巴佬。”辛人展面色大变,怪不得他这般武功高强,原来是那个持打虎节棍的耿京来至。
耿京笑道:“不错,是耿某。”孤杖阎道:“姓耿的,你来趟什么浑水?”耿京笑道:“乡巴佬便是看不惯你们的龌龊伎俩,是以要管管。”挥舞着大铁锚,虎虎生风,威势吓人,孤杖阎抢了一把单刀,要将他系着大铁锚的绳缆削断,耿京回手一收,将铁锚拿在手中与他相斗。
白狐女看了耿京几眼,低低的发出一声惊呼,对赵信道:“信儿,那个耿前辈有些似在明州城皇庙中救你之人。”赵信“啊”的一声,道:“是他救了我么?师姐真的看清楚了?”
白狐女点点头,道:“我已看清楚了,是他无疑。”赵信热血上涌:“嗯,此人是信儿的大恩人,需得好好谢谢人家。”随之神色有变。白狐女道:“信儿怎么了?”赵信道:“他现下和杨太这大反贼在一起……”白狐女道:“信儿说他也助反贼么?”赵信道:“是啊,他救了我,但又助了反贼,这人是好是坏?是否该多谢他……”
白狐女也难断别,沉吟不语。赵信道:“我们先不揭破身份,不和他提城皇庙中相救之事,且看他日后干些什么。”白狐女点点头。
耿京并非当真能敌得过孤杖阎和辛人展二人联手,不过仗了攻其不备出奇不意,那大铁锚挥起来又威势骇人而已,三人斗了二三十招后,孤杖阎和辛人展稳占上风,步步守严,逼得耿京几乎不能落地,从这头跃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跃回这头,大处下风,当下抢到杨太身边,道:“杨兄弟,快走。”将船锚呼的向不远处一株大斑竹掷出,勾住竹尾,将竹尾拉得垂下地来。
杨太会意,和耿京各携着钟子仪一肩,身子一纵,已提着钟子仪借那斑竹回摆之力弹射而起,升到了半空中。
群雄想不到此二人竟用这等法子逃走,如两只大鹰叼着一只小羊升至半空般,尽惊呼出声,纷纷将手中兵器或暗器向三人掷出,然三人去势疾速,诸兵器已无法伤着三人。
辛人展和孤杖阎急忙也纵身跃上竹梢去追,但竹子无回摆的惯力,二人跃上竹梢后,只是定定立在那儿,竹子并未将二人弹去追耿京。而杨太和耿京所站的大斑竹受着惯力向另一侧弯去后,耿京和杨太携着钟子仪之手顺势又扑到了另一株竹子的尾梢上,原先那根竹子重力骤去猛地挺回打向二人,二人措手不及,立被竹子击中大叫一声跌落在地。好在二人武功卓绝,落地时并不受伤,只脸上手上等裸露处被竹鞭抽打得满是血痕而已。
孤、辛二人大怒,一拖杖一提剑扑进了竹林中,挥杖剑劈砍耿、杨二人所落脚的竹子,但竹子密密麻麻,往往一根大竹被二人劈断后,竹梢上的耿、杨二人已借力提着钟子仪又落到了另一根大竹上,犹如猿猴在树上飞攀一般。漫山遍野皆是大斑竹,三人如此这般循环起落,已落向了竹林深处。孤、辛二人砍了八九根竹子后,已不见了三人身影,一时气怒交加。
赵信和白狐女趁群雄惊愣间,也晃身闪进了竹林中,身子一纵,跃到了竹梢上,然后展开“归去来兮”轻功,在竹尾上疾奔,竟不亚于平地,待得群雄回过神来时,赵、白二人去得无影无踪了。
夏诚、杨钦等人受伤倒地,束手被擒,数千名洞庭湖弟子死伤了千余人,余下的也抛械投降。
辛人展忽然想到什么,大声道:“大家快去湖边守住船艇,不让任何船只私自出湖。”一语提醒众人,群豪呼叫一声,纷纷向湖边奔去。
赵、白二人踏竹而奔,远远看见了耿京和杨太的身影向西南角隐没,知耿、杨二人要提着钟子仪上船离湖而去,当下也忙赶过去。
离岸数丈外停着一艘大木船,那船甚是奇怪,两旁船弦是两只巨大的水轮,竟比船舱还高,十多名船工候在水轮旁,原来这船正是杨太的座船。
耿京和杨太提着钟子仪,借着大竹弯弹之势,一下落到了船上。赵、白二人随之也身子一纵,落到了船板上。耿京看了赵、白二人一眼,道:“好俊的轻功。”
杨太两道目光向赵、白二人瞧来,道:“两位如何称呼?楚王身边如何有你们这等人物?”
赵信听他语气严峻,显然对自己颇加疑心,不慌不忙的道:“在下是飞狐派弟子白慕雪,这位是我师兄白慕雨,因慕楚王之名,不久前才投入麾下的。不想楚王那么快便遭了毒手。令我等未得为楚王微尽薄力。”
杨太想起适才也是这二人接住了钟子仪,这才疑虑稍消,命船工快踩水轮叶子开船。只听“哗哗”水响,水轮在十多名船工力踩之下转动起来,那大船也缓缓行驶离岸。赵信见这船不以桨橹划动,也不借风帆而驶,大觉奇怪。
便在此时,孤杖阎、辛人展等领着群雄赶至,二人展开轻功要扑上船。辛人展用的是他雁荡派的“雁荡纵”轻功,足尖在水面上一点后,趁着后劲未尽,尚能再跃身而起,雁荡派数十年中除他恩师祝天下能做到外,另一人就是他。而放眼武林,能凌波而跃的也寥寥无几,不过他这门轻功虽已练得甚为了得,也只是练到“二纵”而已,尚不能连续起落踏湖过海。
众人见他露了这一手轻功,如燕子剪水穿柳一般落向那大船上,皆暗暗喝了一声采。
耿京向船篷顶的篷竹踢去,只听呼呼呼几响,三根篷竹脱篷而出,向辛、孤二人射去。辛人展挽起数道剑光,将一根直射而来的篷竹削成了七八截,但另一根竹已无法抵挡,忙自泄真气坠入湖中。那篷竹从他头顶射了过去,第三根篷竹则向他身后的孤杖阎射至。孤杖阎挥阎杖将竹劈成了七八块,借势倒纵了回,并不落入湖中。
群雄生怕辛人展会被淹死,惊呼一声,但他手掌在刚才削断的竹竿上一按,即湿淋淋的跃身而起,回了岸上,群雄忍不住又喝了一声采。
程人远、付人婴纷纷抢到湖边的小船上拿起竹竿、木桨等掷打向杨太等人的大船,但大船去得远了,一众物事只是落入了湖中。
孤、辛二人又想撑船划艇去追,手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原来竹竿船桨等尽被掷出去了,已无物可行船,孤、辛二人一愣,忙命人去别处找竹竿船桨,但杨太之船已踩远不见了,二人气得在岸边捶胸顿足。
杨太见孤杖阎等人不见追来,才松了一口气,向耿京举手行礼道谢。耿京笑道:“幸而还仗着你的怪船逃得快,不然耿某这几根老骨头可丢在这湖里喂鱼了。”杨太道:“杨某欠着了耿兄这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任凭耿兄吩咐。”
耿京笑道:“这艘怪船可是你想出来的么?”杨太道:“耿兄见笑了,我这艘怪船现洞庭湖中只有一艘,船虽怪,却可踏水如飞,他们想追也追不上。”耿京连连点头称赞。
赵信悄悄向耿京打量去,只见他头大耳阔,满面红光,身板极阔,手掌和脚也甚大,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心下思量:“此人救我有恩,却又和杨太沆瀣一气,当真于我大宋不知是友是敌。”
杨太当下检视钟子仪伤势,钟子仪只是受了些皮外轻伤,但他受了嗜血散之毒,并未得尽除,此时毒性发作,已微微发抖。杨太以真气传入其体内驱毒,过了一阵,钟子仪才神色宁定。
天色渐渐暗将下来,杨太为钟子仪疗伤毕,长吁了一口气,对耿京道:“杨某想掉转船头回去,耿兄以为如何?”耿京一诧道:“你还回去干什么?”
杨太道:“洞庭湖数千名弟子落在了孤杖阎和辛人展等人手中,杨某不能不救。”耿京笑道:“杨钦、刘诜、金琮等人诬你害死楚王,你还回去救他们?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引孤杖阎、辛人展等人下洞庭湖,钟二王子的登基之事已如愿了,他们遭擒也是咎由自取而已。”
杨太道:“他们虽对不起杨某,但杨某不能对不起楚王,这些人皆是楚王旧部,杨某若不救,便是不义。”耿京哈哈笑道:“好,杨湖主果然侠义为怀,耿老儿可没有看错你,就陪你再闯一闯这龙潭虎穴罢。”
赵、白二人暗暗惊心,不想再回君山,然杨太已命船工掉转船头往回踩水轮了,只得握紧了手中之剑。
到得近湖处,湖面静悄悄地,四周一片漆黑。杨太生怕发出水响,不敢再让船工踩轮,执桨扳橹划船。大船缓缓泊在了湖边。杨太吩咐赵、白二人照看好钟子仪后即纵身下船,耿京生怕他一人难敌孤杖阎等人,也随了去。
赵、白二人盘腿坐下,在船舱里运气,静守着钟子仪。此时钟子仪已困倦而睡,要杀钟子仪易如反掌,但二人既得杨太信任,便决定继续扮作洞庭湖弟子潜在杨太身边,看有无机会一举捣灭各派反贼和杨太。
白狐女忽听得外面似有什么响动,二人急忙抄了剑跃身下船,往竹林里潜去查看情况,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辛人展等一大群人手持火把,正往这边赶来,二人欲回去救钟子仪已然不及了,只得躲进了长草中。
辛人展等人赶到湖边,这一次变了精,除辛人展等几人外,来人个个手持强弓硬箭对准了那艘大船,有的利箭上还绑着了火把,若船稍动便放火烧船。赵、白二人暗吁了一口气:“幸而杨、耿二人和我们俩已事先出来,不然可是在劫难逃了。钟子仪的性命只能看他造化了。”
辛人展高声道:“船上之人快出来投降。”连叫了几声,无人答应,钟子仪惊惊畏畏,已躲到舱角去了,哪里敢出?
数道黑影手持刀剑往前窜出,纵身一跃上了船,乃程人远、于人海、鲜人通,三人冲进了船舱中,不多时便架着钟子仪出了船舱。于人海又跃回到辛人展跟前,道:“启禀掌门,船里除钟子仪和船工外,并不见杨太和耿京二人。”
辛人展冷冷道:“得钟子仪就好了,其他人不必管他。”向孤杖阎和方亳低声说了数句,孤杖阎和方亳、辛人展便领着各派掌门上了船去。
不多时,远处湖面驶来一条小船,船上之人正是杨太和耿京。原来二人离去不久,即看见这边火光通红,立知辛人展等发现了众人,暗叫不妙,忙划了小船而回。到得近处看见孤杖阎、辛人展等已然控住了钟子仪,大吃一惊,杨太道:“辛人展,你待怎地?”
这时杨钦等数十名洞庭湖重要的弟子也被从林中押出,辛人展高举火把,得意道:“杨太,你若想钟子仪活命,便自废武功了罢。”洞庭湖众弟子面色惊变,叫道:“湖主,万万不可。”杨太也是一凛,若是自废了武功,他即刻成他人殂上之肉,只怕转眼间就被人所害,一时犹豫住了。
辛人展又喝道:“杨太,你废是不废?”程人远等几名雁荡剑派弟子将钟子仪推上前,以刀剑
杨太把心一横,道:“好,杨某自废了武功后,你须得放了楚王的二王子。”辛人展道:“这个自是,你把辛某看成什么人了?”
杨太举起手,向船舷上挂着的铁锚猛地拍去,那铁锚边缘犹如剑刃,甚是锋利,杨钦、夏诚、金琮、刘诜、黄佐等人大惊道:“湖主,不可。”眼看他双手手腕要被齐腕切断,辛人展忽哈哈一笑,道:“且慢!杨湖主果然对钟寨主是一片铁血忠心,为了钟子仪竟愿舍了性命不要。好,这一双手暂且寄下了,方盟主现今另有一件要事让你去办。”
杨太一凛,道:“什么事?”辛人展向方亳道:“请盟主吩咐罢。”方亳有些惊怕,向耿京瞧了一眼,道:“你,你杀了此人。”群雄欢呼起来,道:“这一招甚妙。”
耿京和洞庭湖诸人一凛,这招当真狠毒之至,耿、杨二人武功均甚高,互相残杀必定两败俱伤,到时群雄便可渔翁得利,二人是留是杀尽在掌握中了。
赵、白二人躲在暗处,也是吃惊不已,心想这狠毒主意必是辛人展刚才所出,无论哪一方胜,最后都不会放过的,这比让杨太自废了武功狠毒百倍。
辛人展看耿、杨二人不动,又将剑尖抵向了钟子仪后心。杨太疑虑片刻,只得向耿京看去,道:“耿兄,你的救命之恩,杨某无以还报,若不是要救楚王遗孤,杨某断不会向你动手。你下手不必容情,杨某死在你手上,也是无憾了。”
耿京仰天打了个哈哈,杨太随之左掌劈出,道:“请耿兄指教。”右手向耿京当胸疾探,这两招去势不快,然攻防有备,存了感激刚才搭救之意。耿京伸手一格让开,杨太又一招自右路攻来,这一招比适才那两招快了许多。二人的武功也是在伯仲之间,只是杨太夜斗孤杖阎后,又在日间连斗了众大高手,内力大耗,一时不及耿京深厚,耿京斜臂格开,还了一掌。
赵信对耿京怀有感恩之心,然见他和杨太在一起又极是矛盾,此刻见他和杨太斗开了,暗暗高兴:“他们两个已作生死大斗,此后是敌非友了。”
拆了二三十招后,人人均已看出杨太重伤之下要伤耿京实是千难万难,耿京接了他几招后,也是留了后力,并不尽力和他相搏,生怕将他打得更伤后,越发没有抵抗辛、孤二人之力。杨太见始终碰不着耿京的半片衣襟,却禁不住心头气怒,招式收发间拼尽了全力。
二人越斗越猛,一个在攻一个在守,小小渔船上实没有多大的腾挪空间,二人“嘭嘭”的对了两掌后,杨太连退了七八步,险些摔落了湖里,耿京则身形晃了数晃。小船在二人力斗之下,上下摇晃,激荡水花,数次要倾覆,耿京连击数掌杨太不中,掌力落在湖面上,小船慢慢向外漂去。
辛人展忙让人撑着大船慢慢跟小船而去,始终和小船保持着二十余丈远近。程人远和付人婴、鲜人通三人将刀剑架在钟子仪脖子上,使耿京和杨太二人不敢心存异念。
耿京假装打不中杨太掌击湖面,正是想悄悄将小船荡远去,好得和杨太脱身,岂知却被辛人展瞧破图谋,催船跟行,只得一边斗,一边继续筹思脱身之计。这时他内力胜于杨太,自是可打伤杨太逃走,但杨太落在辛人展手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苦苦思虑时,忽头顶被猛打了几点急雨,登时大喜:“啊,下雨就好了。”果然一阵豆大的雨点豁刺刺打下,火光中只见四周皆是一条条迅猛的雨线,不多时,火把即熄灭。辛人展又惊又怒,叫道:“大家不可慌乱,杨太敢有甚举动,立杀钟子仪和杨钦诸人。”
耿京本来想趁机去救钟子仪的,闻言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身子一纵,向岸边落了去,杨太喝道:“耿京,哪里逃?”紧追在后。辛人展和孤杖阎大雨中也不及领群雄去追赶,只得押着钟子仪、杨钦等人回了君山殿来。
大雨下了一个多时辰方停住,一轮明月又挂在中天,照得满湖银辉,湖中也现出一只大明月。赵信和白狐女拧干了衣服上的雨水,向君山殿奔去。夜风吹着湿衣,二人均觉一阵微寒。
穿过密林后,二人跃到了君山殿顶上,却见殿顶上已伏着一人,正要举剑刺去,那人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二人伏下,乃是耿京,不由一诧。
赵信见他神色无恙,知他在和杨太相斗时并没有受伤,遂伏下身子往下看去,只见殿前烧着数堆篝火,东南两面围坐满了群雄,西面坐的则是杨钦等数百名在君山上被挟制住的洞庭湖弟子,人人面色土灰,悔不当初。而辛人展、广成子、忠烈师太、剑通道长等押着钟子仪坐在殿里左首处,孤杖阎坐在右首,方亳则端坐于殿中大椅上。
辛人展脸色阴沉,各派人马不住来向方亳报说不见耿京、杨太二人的下落,方亳也不知如何处理诸事,一切由孤杖阎和辛人展定夺。辛人展气乎乎的道:“杨太也找不到耿京么?”广成子道:“辛掌门不必焦急,钟子仪落在我们的手上,也不怕他耍什么花招。”
忽然鲜人通等人在殿外低喝一声:“是谁?”往树林里扑了过去。殿里诸人听得响动,纷纷涌出,只见林中一白衣少女疾走而过。方亳一眼认出了那身影,一阵惊喜,叫道:“表妹,怎么是你?”疾奔了过去,鲜人通等人本来已拍掌击向那少女,闻言硬生生收了掌回。辛人展、剑通道长等群雄知这少女是范铁芙,也都止住了脚步。
方亳抢到了范铁芙身边,道:“表妹,你怎么来了?”却不知范铁芙是担心赵信安危才偷偷下洞庭湖来的,她和赵瑗在鼎州逗留数天,不闻洞庭湖有何声息,遂和赵瑗辞别,让赵瑗去打探朝廷的讯息,赵瑗虽对她甚是不舍,也只得作别自去,范铁芙遂寻船下了洞庭湖。她不知赵信的下落,见这边火光正旺,便往这边来打探,不想被群雄发现。
范铁芙不想瞧见方亳,道:“我来关你什么事?你拦住我干什么?”方亳见了她,已然神情激荡,道:“表妹,我心里可一直想着你……,你来了,我可高兴得……”说罢,来拉她的手。
范铁芙转过身去,不让他抓住自己手,道:“你想着我干什么?是想一剑刺死了我吗?”方亳如受锤击,道:“表妹你怎么还记着当日之事?那是我一时……身不由己,我如何会一剑刺死了你?”
范铁芙气道:“你不是对你的师父说,此后以家国江山为重,不会念着我了吗?身不由己便可一剑刺死我?”方亳茫然不知所措,其实他说的这句也是违心之话,不想竟被她暗中听去了。
范铁芙又道:“我来了你又有什么好高兴?我来可不是因为你。”方亳心下涌起一缕酸意,道:“你是为了姓赵那小子?”突然一怒,道:“那小子被淹死在湖里了。”
范铁芙吓了一惊,道:“不会的,赵大哥如何会被淹死?”方亳道:“他要与这许多英雄好汉作对,是这些英雄好汉的对手么?是以早被大家乱刀乱剑所杀,扔到湖里喂鱼去了。”
范铁芙着急之极,往湖边奔去,方亳生怕她有甚危险,一闪身抓住了她手腕,惊道:“表妹,不是的,我是骗你而已,姓赵那小子并没有被淹死……”范铁芙才松了一口气,挣扎了几下也无法摆脱他握。方亳又道:“你留在我身边不好么?现下我已是盟主,很快便可登基为帝了……”范铁芙道:“你只是武林盟主而已,谁说你可以登基为帝?”方亳道:“是我师父暗中跟我说的。”
耿京已瞧出了这两人以前是一对小情侣,笑道:“我下去抓住这方活宝,你们将钟子仪救出湖去。”随之指着一名在屋桅下打盹的肥胖中年男子笑道:“那个是百草神农孙公貌的师弟申土公,平素和师兄孙公貌比毒,不过孙公貌已死了,他继承了药菇门的药钵,你看他身旁挂着的药钵可无人敢近,待会你先把他的药钵打破或扔到火堆里再去救人,只是那些烟气可千万不可吸得。至于解毒之法,哈哈,哈哈。”说罢,身形一掠,如一只大鸟般落向林中。
方亳见一黑影扑至,惊呼一声,范铁芙趁机挣脱了他手,往林中奔去,方亳一慌,在后面紧追。追不数步,那黑影已往身后抓来,赫然是耿京,不由吃了一惊,呼道:“你要干什么?”举剑反撩。
耿京一只大手顺着他的剑锋滑下,劈手夺了他剑去,笑道:“你大半夜的追人家姑娘干什么?”方亳脸一红,道:“我,我……”不知如何说下去,手中无剑,不敢扑向耿京,转身往林外奔回。
耿京一晃身,拂了几下手,登时封了他几处穴道,一把将他提在了手上。这时,群雄也发现林中起了动静,纷纷抢来,见了耿京,大呼叫道:“不好啦,盟主被那姓耿的抓住了。”拔出了兵刃。
孤杖阎和辛人展等人忙从殿里抢出,看见方亳落在了耿京手上,皆不敢出手。孤杖阎沉声道:“耿京,你要待怎地?”耿京笑道:“耿某也想学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将手在方亳的脖子上转了三下,每转一下孤杖阎便暗中打一个冷战。耿京转了三下,他即打了三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