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女蹲下身,轻声唤道:“信儿,信儿……”赵信手足一动,口中微哼一声,慢慢醒了过来。白、范二人又惊又喜,白狐女道:“信儿,你当真醒了?”
赵信坐起身子,看了一眼四周,道:“狐儿,这是在哪儿?”白狐女道:“这是城隍庙。”赵信一愣神:“城隍庙?”随之见置身在一口棺材中,吓了一跳,道:“我如何会躺在这儿?”
白狐女神情一黯,道:“信儿,你若有甚不测,我……我也不愿独活了。”赵信登时记起日间之事,心下一动,对白狐女道:“都是信儿不好,害得狐儿伤心了。”二人一时默默相对。
范铁芙遂将有高人相救之事说出,赵信这才记起,道:“怪不得当我自刎时,觉得右臂和脑后像是微微一麻,即什么也不记得了,原来是有高人救我,不知那高人是谁?”白狐女道:“那个高人并不肯说出名字,刚刚离去了,我们也不知他的下落。”
赵信甚是惋惜,道:“那位高人能于十余丈开外以牛毛细针封点我两处穴道,武功当真高极。”当下又问道:“那位高人可说了什么没有?”
范铁芙道:“那位高人说,若赵大哥没有眷恋皇位之意,就远走海外蛮荒罢,还说赵大哥没有听孙太傅的话。”赵信一怔,默然不语。
白狐女道:“那位高人说得不错,其实害死元懿太子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你九皇叔,他为了嫁祸给你,命那奶娘和宫女向元懿太子下了毒手,那个掌印正是元懿太子在吃奶时,那奶娘下手按下去的。”赵信点了点头:“嗯,怪不得我们四处找不到凶手。”想到九皇叔为了皇位,不惜将自己的儿子害死,心肠之狠毒,当真让人心寒,自己又岂能奢望他将皇位还给自己?
白狐女又道:“信儿,我们还是回神女峰去罢,若留在大宋,只怕会有不测的。”赵信道:“信儿会和师姐回神女峰的。九皇叔呢?”白狐女道:“信儿自刎后,他们便离开了,现下不知在何处,也不知是死是活。”
赵信一震,暗暗担心起赵构的安危:“钟相、辛人展等反贼大举而来,这次他们还能逃得脱吗?若是落到反贼手里,多半是不活了。”
范铁芙道:“赵大哥,你还要离开大宋吗?”赵信犹豫不决,范铁芙又道:“那位高人还有话让我们对你说。”赵信道:“他还说了些什么?”
范铁芙道:“他还说,若太子当真远走蛮荒,大宋就亡了,太子远在漠北的父皇等人也更加归来无望了。”赵信一怔,半晌才黯然道:“那位高人说得对,其实九皇叔这许多天不愿见我,便是让我愧然而悟,从此离去,将皇位让给他。不过我又岂能离开大宋?嗯,我既害死了元懿太子,待我收复河山中兴大宋后,断不与他争皇位,将皇位让给他罢,到时信儿再和师姐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白狐女听赵信不肯和她立马回神女峰,一阵失落,随之想他有江山要收复,有大宋要中兴,有父母等人要迎回,自己岂能阻他完成大业和人伦之道?遂点了点头。幸而赵信已“死”而复生,这比什么都要高兴了。
赵信欲从棺木里撑起身子,稍一用劲,颈中剑伤处又迸流出鲜血。二女吃了一惊,范铁芙道:“赵大哥,你还是多歇一阵罢。”然想到赵信呆在棺木里甚是不祥,又将他扶出来。
赵信欲要出庙,脚步踉跄了几下,白狐女和范铁芙忙阻止,赵信道:“我要去看看那些反贼怎样了……”跌跌撞撞抢到了门口处,白、范二人只得扶他缓缓出庙而去。
庙外夜色沉沉,极是寂静,只有天际几颗疏星,发着淡淡的几点寒光。
群雄从四处城门进来,纷纷叫嚷道:“咱们并没有寻到赵构,看来赵构不是掉到山沟里摔死被野兽吃了,便是摔到水里淹死喂鱼虾了。”“是啊,是啊,他怎么能每次都那么幸运逃脱?这次定是死了。”不少人大声欢呼附和,兴奋不已。赵、白、范三人忐忑不安,若皇上已被害了,那大宋当真亡国了。
三人小心翼翼来到了行宫西侧巷子里,忽传来阵阵兵器相击声,有人用刀剑互击,大叫道:“抓住他,抓住他,这人是奸细。”赵信等人回头看去,只见远处一弱质少年,脚步飘浮,向这边急奔而来,像是毫不会武功的样子,后面十余人举着几支火把追赶,火光晃动中,依稀认得追赶之人是程人远、付人婴等雁荡剑派弟子,只因相距得远了,雁荡剑派众人一时犹未追赶得上。付人婴拿着两把长剑,不住互击,叮叮作响吓那逃跑少年。
赵信忖道:“这少年像是个书生,为什么被他们追赶?”当下叫道:“师姐,范姑娘,我们救他一救罢。”范铁芙点了点头,三人闪到了一转角处,待得那少年奔来时,范铁芙伸手一拉,将他拉了过来,意示他噤声,然后赵、白二人将他的身子推过了一面墙头去,三人跟着跃了过去,落在一间屋子里。
过不多时,付人婴等人举着火把叫嚷着奔过来,四人躲在屋里,动也不敢动,片刻后才不闻声响。
那少年书生躲过了危难,向赵、白、范三人团团作了一揖,道:“拜谢几位恩公和恩姑。”范铁芙道:“我们很老么?”那书生看见了范铁芙,面一红,道:“也不是很老,晚辈……小生只是想多谢姑娘等几位,应说拜谢几位姑娘才对。”范铁芙见他有几分书生腐气,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赵信向他打量去,只见他衣饰光鲜,形貌雅儒,比自己尚小着两三岁,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那人道:“在下赵瑗。”赵信一诧,只觉这名字有几分耳熟,暗道:“莫非他与我同宗?”问道:“小兄弟祖承谁人?”
那少年道:“小弟原名伯琮,父名子偁,曾封为左朝奉大夫,为秦王后裔,但已不幸病亡。”赵信见是秦王后裔,其父又官位低微,难怪不知,然同为太祖皇帝后人,仍是忍不住欢喜,道:“这般说来,我该叫你一声皇弟了,想不到得在这见到皇弟。”
赵瑗一惊,向赵信瞧了半晌,道:“你莫非是太子皇兄?”随之大喜不已,纳身便拜,赵信忙将他扶起,道:“皇弟不必客气。”二人四臂相扶,赵瑗激动之极。
过了片刻,赵瑗向白狐女看去,道:“这位莫非是白姑娘?”赵信点了点头,当下向白狐女引见了赵瑗,赵瑗忙又向白狐女行礼。赵信遂又引见范铁芙,赵瑗面一红,又行了一礼。范铁芙则学着他的样子,抱拳一辑,笑道:“公子好。”赵瑗更加面红了。
赵信又问道:“皇弟从哪儿来?为何被付人婴等雁荡派诸人追赶?”
赵瑗道:“数月前我听说反贼四起,欲来救皇上,岂知到得这儿时,皇上已不知去向了。这些人见我四处打探皇上下落,对我起了疑心,留意上我,后来发现不见了我,便追来了。”
赵信不由对这位皇弟生出了几分敬意,道:“皇弟手无缚鸡之力,却一片忠心,皇兄佩服之至。我们要再去看看这些反贼干什么,皇弟可还敢去?”赵瑗道:“有什么不敢?赴汤蹈火皇弟也在所不惜。”赵信道:“好。”
忽然一阵嚷扰声传来:“大家快到行宫里去,准备要推盟主了。”跟着各处也有这声音,此起彼伏,皆是唤群雄到行宫里去推盟主。范铁芙从窗户处瞧出去,才知天色已蒙蒙亮了。
赵信黯然道:“我大宋亡在了这些反贼手里,他们是大喜之极了。”
赵瑗道:“皇兄,我们有一息尚存,也不能让大宋的江山灭亡的。”赵信“嗯”了一声。范铁芙道:“那我们怎么办是好?”赵信道:“咱们也去参加他们的盟主大会。”
三人一惊,白狐女道:“信儿你伤势未愈,如何能够去得?且当年在少林寺已然被他们包围了一次,若非得南渡方丈所救,已然不能下少林寺来了……”赵信道:“信儿等不及伤势痊愈才去了,也顾不得生死了。”范铁芙道:“既然赵大哥一定要去,我们且易容改装一下再去罢。”白狐女甚以为然,当下众人找了一偏僻处打扮。
范铁芙将赵瑗外衣脱下,又将他头发盘整了一番,在他脸上捏了些胶泥,赵瑗只见一张红朴朴的俏脸在跟前晃动,鼻端处闻着她淡淡的女儿体香,不由一阵心神激荡。他虽贵为秦王后裔,传至其父亲一代时,已然皇恩枯竭,家道中落,更何况遭逢乱世,是以他长大后,身边也没了丫环侍女相伴,从未得近芳泽。此刻范铁芙玉靥如花、纤手轻抚、吹气如兰,怎能不令他神魂颠倒?幸而他脸上已敷了胶泥,面上这一番变化范铁芙丝毫不觉。
范铁芙为他粘上胡子,赵瑗立时变成了一豪客模样。范铁芙不由扑嗤一笑,赵瑗更加大窘,连声道:“小可长相不雅,贻笑大方了,贻笑大方了。”
范铁芙笑道:“公子雅得很呢,不过你是个读书人,一出声便被人瞧出破绽了,是以还是少出声为妙。”赵瑗连声道:“是,是。”眼睛不自觉在她耳畔等处多瞧几眼,更加心旌摇荡,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瞧。
赵信扮作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白狐女则扮成婆婆,范铁芙扮成二人的外孙女。范铁芙圆脸大眼,肤色白里透红,盼外孙女倒不甚难,白狐女下巴尖削,因长年在雪山上,肌光胜雪,无甚血色。范铁芙在她脸上抹了好些土木火灰,又画了皱纹,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化妆毕。四人遂往行宫方向而去。
宫门各处均有人把守,只是把守的人马各不相同,有些是西天目剑派的弟子,有些是丐帮弟子,有些是峨眉派或昆仑派弟子,不时有各派之人进出,只需向各守门的弟子报上派别名号即可。四人易容后胡乱报了一个派别,进了行宫里去。
行宫里又是如少林寺一般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各派掌门陆续往一间大殿而去,扁额上写着“大庆殿”三字。虽然众人大多喜气洋洋,然忠烈师太等一干人仍是忧心忡忡,只听她道:“赵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终究不放心。此人在杭州城外逃脱过一次,极善伪装,咱们万不可再让他脱逃第二次。”剑通道长、广成子点了点头,道:“不错,咱们选出盟主后,再派出各派去寻他,定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过了一阵,各路各派人马俱已来到。辛人展纵身一跃,上了台阙,摆了摆手,众人安静下来。辛人展朗声道:“诸位英雄,之所以一大早召集大家至此,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赵构经各派弟子四处查探已不知所踪,料来已无生理。赵宋无道,上苍垂顾,咱们终于灭了赵宋了。”群雄登时欢声高呼,彩声雷动,声震殿宇。
赵信和赵瑗则心底发凉,如坠冰窟:“难道我大宋当真已亡国了么?九皇叔不知是否已遇害,瞧众人这般狂喜,九皇叔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辛人展又道:“现今赵宋虽已灭,不过天下尚未太平,女真人占着中原,赵宋诸多兵马犹未降服。是以今日咱们需要推举一武林盟主出来统一行事。”群雄轰然道:“正是,咱们早应该推选出盟主来啦。”
辛人展道:“记得我们在少林寺举事时,曾约定‘功高为盟’。这句话辛某是说过的,不知众位说过没有?”群雄纷纷道:“这句话我等也是说过的,若有谁不承认,他奶奶的,咱们便当众扭断他的脖子。”
辛人展道:“好,大家还记得这句话便好了,不知众位在这次灭宋中以为谁的功劳最大?”
群雄一时寂然无声,人人均想被推为武林盟主。
忽然一白净少年走上前,道:“苗傅和刘正彦两位叔叔兵变时,是我爹告知了大家,领大家一起杀去的,后来还领大家一起追赶赵信和元懿太子,直至破了这明州城,要说灭宋之功高者,非我爹莫属,大家为何不拥我爹为盟主?且我爹英雄侠义,为人公正,若得为盟主,定能令武林更加兴盛。”
这人是钟相的小儿子钟子仪,约摸十七八岁,长得唇红齿白,身子有些孱弱。这几句话说得声音不大,然清脆悦耳,各人听来极是受用,不由相视一眼。
剑通道长道:“不错,钟寨主这数月来确是为我们中原武功立功最大,贫道愿拥钟寨主为盟主。”
群雄纷纷点头:“嗯,昨天我们在攻这明州城时,被赵信和那姓白的女子所阻,是钟寨主援手,咱们才破了这城,要言灭宋之功,当然是钟寨主莫属。”跟着忠烈师太和少林派的通悟大师也纷纷表态愿拥钟相为盟主。钟相也料到这盟主多半非自己莫属,心头暗喜。
辛人展忽然连连摇头道:“不然。”众人一愣,齐向他瞧去,钟相也满脸怔愕之色。辛人展不慌不忙,向钟相瞧去,道:“钟寨主,你是不能为盟主的。”
钟相道:“辛掌门这话怎说?钟某在鼎州起兵,独挡宋军,和宋军打了个血流成河,打下了数十座城池。自少林寺英雄大会后,钟某也如我儿所说,事事出谋出力,身先士卒,钟某如何不能为盟主?钟某有哪儿比不上足下么?”
辛人展道:“不敢,论才智,辛某远在钟寨主之下,论武功,辛某更非钟寨主对手。”钟相道:“然则是为什么?到底是谁攻宋的功劳大些?”辛人展道:“钟寨主,你的武功大家一向是极为佩服的,辛某对钟寨主敬慕之至,钟寨主对灭宋的功劳自然也是大些,只是当日我们在少林寺饮酒结盟时,钟寨主可曾和我们在一起喝酒么?”
钟相道:“钟某当时是去迟了一些,并没有饮上这一杯酒。”辛人展道:“既然饮不上这一杯酒,便不是和我们饮酒结盟了,我们要推的盟主是要在一起喝过结盟之酒的。其实钟盟主不是赶不及来,只是瞧不起我们,不想和我们同饮结盟之酒罢了,既然钟寨主不想和我们结盟,我们又何必拥钟寨主为盟主?”
辛人展能说会道,将钟相不喝结盟酒说成是瞧不起群雄,各派听了果然有些起疑:“辛掌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钟相或许自恃武功甚高,不愿与我们为伍喝酒,连酒也不想在一块儿喝,拥他当盟主岂不自寻苦吃?”
钟相不由脸色铁青,道:“当初约定是以功高为盟主的,攻灭赵宋钟某之功首当其冲,有谁功劳比得上钟某?现下却以一杯水酒见拒钟某,这理如何抬得过天下去?”
辛人展道:“难道钟寨主现下要学楚霸王项羽么?”秦朝末年群雄遂鹿中原灭秦时,各路诸侯曾定下先攻进秦之京城咸阳者为皇。刘邦的功劳不及项羽,却先进了京城。后项羽倚仗兵力较刘邦强大,将刘邦赶出了咸阳,封之为汉中王。辛人展语含机锋,讽刺钟相欲学项羽之霸道无理。
昆仑子道:“钟寨主,辛掌门说的不无道理,你还有何脸面在此争武林盟主之位?”青尘子也道:“素闻钟寨主是个高洁之士,如今一见,方知言过其实,传言有讹了。”
钟相沉下脸来,道:“此话怎讲?”青尘子道:“钟寨主明知已失了人心,便如赵宋一般,却仍在这儿赖着不走,硬要人家拥为盟主,这和那些市井混混、无赖泼皮有何区别?”
辛人展道:“此外还有一件事需问问钟寨主,当年在燕山府西校场夺张觉时,钟寨主还打伤了少林寺的南越大师和武当派的玉真子道长,致使他们被官兵所杀,这事如何了局?”
钟相面色一变,知这辛人展要挑拔武林各派尤其是少林、武当两派与自己对垒,他们已抱作一团对付他,遂扫视群雄一眼,提了一口气,道:“好,钟相岂稀罕你这劳什子武林盟主?”纵身一跃,飘身出了宫墙去。夏诚等社木寨弟子见状,忙各转身追去。
赵信等四人想不到辛人展三言两语挤兑走了一个灭宋的大对头,暗暗高兴。
辛人展向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等人瞧去,道:“今钟相已去,道长和师太等各位英雄可要选谁?”
一身形矮瘦,身穿黑色道袍,年纪在六旬开外,手执拂尘的道长道:“我看辛掌门武艺高强,一心为公,英雄侠义,为武林多方出力,不选辛掌门选谁?”此人是崂山派掌门东闰道长。不少人连连点头,道:“不错,辛掌门确是合适人选。”
辛人展却摇了摇头,众人无不奇诧,道:“辛掌门,你难道不愿做我们的盟主?”连赵、白、范三人心中也一片狐疑:明明这辛人展对盟主之位垂涎欲滴,挤兑走钟相是为夺盟主之位,现今怎地反而推辞不任了?
辛人展笑道:“辛某为武林出力,是我们武林中人份内当为之事,但辛某学智不足,难堪大任。咱们推武林盟主,应不避亲仇,只要是曾有大功于天下均可为盟主,些丝细节,咱们也不必苛责了,一样可推他为盟主。”
群雄见他不贪盟位,推贤举能,不住点头道:“辛掌门胸怀袒荡,高风亮节,我等均甚为佩服。”
巫山派掌门走上前来,道:“辛掌门行事公允,光明磊落,我巫去云第一个佩服。既然辛掌门无意盟主之位,想必辛掌门已心中有所选,不知辛掌门要举谁?”
辛人展微微一笑,道:“辛某心中确是已有人选,钟寨主当日破杭州城和昨日破这明州城有功,但若跟打死赵构儿子的功劳比起来,又孰大孰小?”群雄大震道:“赵构的儿子元懿太子不是被赵构命两女子害死的么?”“是啊,难道我们要拥那两女子为盟主?且那两个女子已死,难道我们能让她们挟尸还阳不成?哈哈。”有人笑出声来。
但广成子、忠烈师太等人仍是应道:“自然是打死赵构儿子的功劳大些。”
辛人展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群雄,道:“不错。据辛某暗中查知,害死元懿太子的并非那两宫女,而是另有其人。”群雄睁大了眼睛,问道:“是谁?”辛人展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此人也不在当日的饮盟酒之列,不提也罢。”但众人已被他勾起了胃口,急欲一知此人是谁,昆仑子忍不住道:“辛掌门你且说是谁罢?纵然他不在饮盟酒之列,然他立下如此大功,要拥他为盟主也未尝不可。”群雄也纷纷附和。
赵信暗道:“这辛人展真是老奸巨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刚以不饮盟酒为由挤走了钟相,现下又想拥一个不饮盟酒之人,可怜这些反贼尽入他的套中。”
辛人展道:“既然大家要辛某说,那辛某就说了罢,此人就是帮源峒方圣公的公子方亳方少侠了。”此言一出,群雄惊呼四起:“是他?那个跟在孤杖阎身边的绝情愣小子?怎么会是他?”赵信躲在人群中,也暗自吃惊:“元懿太子明明是那奶娘和宫女害死,辛人展为何要说是方亳所为?他想推方亳为盟主到底有甚企图?”
辛人展道:“辛某暗中查知,当日那摩尼教弟子抱元懿太子逃走后,曾有圣周婆婆和赵信随后追赶,后来那摩尼教弟子被孤英雄、方少侠和折梅派一个叫梅慈姑的中年女子截住,几人恶斗在一起,那摩尼教弟子正是被孤英雄所逼,然后方少侠趁机出掌打伤致死的。”
群雄中仍然有人起疑,道:“元懿太子明明是赵构害死?怎么变成方亳那小子了?”
辛人展道:“众位是信辛某之言呢?还是信那个偏袒赵信、一门心思已被赵信牵住的姓范的女子之言?”
群雄一震,那姓范的女子爱慕赵信人人瞧得出来,且她回护赵信,不与群雄一道反宋也是事实,那姓范女子之言自然不足与雁荡剑派的大掌门相比,当即人人无言。
范铁芙脸上大烧,幸而她此时已作了伪装,瞧不出来,但一颗心鹿跳,不敢向白狐女瞧云,过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对白狐女低声道:“白姑娘,我和赵大哥并没有什么的,你别信他胡言乱语……”白狐女点了点头,道:“范姑娘,我相信你。”
广成子道:“只是那方亳又在何处?咱们如何寻得到他?”
话音甫落,一声音道:“不用寻了,我们来了。”半空中衣襟带风一响,两人落了下来,众人一看是方七佛,只是头上长了头发而已,想起当年玉皇顶争《龙蛇诀》,他在云起时击杀中原群雄的情景,不少人眦目向他怒视。青尘子越众而出,道:“阁下莫非是方七佛?”
孤杖阎哈哈一笑,道:“在下姓孤,并非那该死的方七佛。”但群雄并不相信,青尘子道:“怎地你的武功、相貌与那方七佛这般相似?不过一个是和尚秃顶,一个是留发而已。”群雄也都连连点头,大以为是。
孤杖阎道:“两人长得相似又有何奇怪?天通、天和道长不是也长得极似,至于武功,二人更是毫无差异。”昆仑子道:“他们是同门学艺,你的武功又如何说?”
孤杖阎向方亳一指,道:“孤某也正要对众位说呢,这位是帮源峒方圣公方腊的少公子,单名亳字,方圣公当年被韩世忠等人攻破帮源峒时,曾托孤给方七佛,但方七佛那秃驴在玉皇顶打死了自己的妻子,他妻子临终前要他抚育好儿子,那秃驴便要谋害这位方公子,想以他的儿子替代方公子,好让天下人拥他的儿子称帝反宋。孤某机缘巧合得知了他的计谋,气不过那个方七佛,且感念方圣公之恩,遂设法除掉了方七佛。看他的武功不错,不忍毁去,便将之留下学用。他的武功需要这根怪杖来运使方见威力,孤某嫌另打造一根麻烦,是以把这根阎杖也一并借用啦,哈哈,哈哈。”
众人在玉皇顶上时,确实亲眼看见方七佛打死了他的妻子,且这孤杖阎说的借杖学武功也不无道理,一时将信将疑。
孤杖阎又道:“方七佛如此作恶,人人得而诛之,众位这些年可听得方七佛的声息没有?没有罢,没有便说他是被孤某害了。孤某自知窃人之物,有失光明正大,然孤某也是为了重振帮源峒大业,众位若是不信,可问问这位方公子。”
各人向方亳瞧去,方亳有些惊措,低声对孤杖阎道:“师父,我们并没有杀害元懿太子……”
孤杖阎忙低声道:“我们自然没有杀元懿太子,你不要害怕,看师父示意即可。”方亳点了点头,手心处冒出了冷汗,道:“孤前辈说的极是,那个方七佛真的要害我,幸得孤前辈相救,我才……我才无虞……”众人这才不再出声,但仍满脸狐疑。
范铁芙道:“赵大哥,白姑娘,你们说这位是方七佛还是孤杖阎?”赵、白二人也说不上来,道:“且再瞧瞧罢。”
辛人展道:“方少侠是我们帮源峒方腊方老英雄的公子,方圣公当年威震天下,打下了江、浙、皖、赣等六州五十二县,震动宋廷,正是我们反宋的先头英雄,可惜和梁山一百零八好汉闹了误会,两相残杀,令亲者痛仇者快,最后竟至方圣公被韩世忠等人剿灭了,而宋江大哥也带领这一干好汉投降了朝廷,不是战死便是被害死,令天下英雄唏嘘。若不是如此,武林同道当年早已取赵宋的江山了。”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扼腕叹息。
辛人展又道:“方少侠远有先人之德,近有杀元懿太子之功,咱们不举方少侠举谁?”群雄这才不再反对。辛人展喜道:“既然大家已无异议,那我们便举方少侠为武林盟主了。”
孤杖阎满脸喜色,他虽不知辛人展意欲如何,然这大礼送了过来,岂有不接之理?当下拉着方亳,笑吟吟的走至场中,向众人团团作了一辑,道:“方少侠若得让众位英雄推为盟主,方圣公泉下有知,一定感激涕零。孤某也将竭心尽力辅佐,不让各位英雄失望。”
群雄缄默不语,有不同意者见武当、峨眉、西天目、少林等各派不发声,也不敢强自出头。
辛人展道:“孤英雄不必客气,辛某行事力求无愧于心,不敢虚造一人之功,也不会矫枉一人之过。”
范铁芙低声对赵、白二人道:“辛人展不怀好意,只是不知他要捣什么鬼。”赵信忽然醒悟,道:“多半是他见天下群雄甚多,以他一己之力,不足以一一剪除,是以想假孤杖阎之手除掉一些棘手之人。”白狐女道:“嗯,那钟相的武功便在他之上。”范铁芙道:“但那孤杖阎也不弱啊,他岂不是引狼入室么?到时他又如何除掉孤杖阎?”
赵信道:“他想必也找到了对付孤杖阎之法,不然他怎会将盟主之位这般大度的拱手让人?当然,他最想看到的仍是孤杖阎和钟相斗个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到时除却二人就举手之劳而已。”范铁芙道:“赵大哥说的甚是。”
辛人展道:“既然咱们已选出盟主,这便行拜盟主之礼罢,请盟主上座。”方亳遂颤颤的走至殿前大椅端坐下,群雄按辈份次序分站到了台阶前行拜。
赵信想到大宋已亡,外敌入侵,内贼蜂起,心下又是一悲,白狐女道:“信儿,待此间的事一了,咱们就去找宋军和各位元帅,再想复宋的法子。”赵信点了点头。
忽然有丐帮弟子急急进来报道:“钟相要在鼎州称帝了。”
群雄顿时脸色大变,辛人展愤然道:“怎么?他当不了盟主,竟要称帝了么?”青尘子道:“他当了皇帝,岂不是要号令我们?”昆仑子道:“岂有此理?孰可忍孰不可忍?”一时纷纷攘攘破口大骂。
赵信听了这消息也不啻于晴天霹雳,直将他震住了:中原群雄虽攻占了京城,然无人称帝,相当于赵宋尚在,今钟相称帝,则赵宋便如灭亡了一般,这如何不教他惊心?
忠烈师太心中疑惑,问那几名丐帮弟子道:“钟相刚离开明州不久,怎地称帝了?你们是如何得知钟相称帝的?”
一名丐帮弟子道:“钟相往鼎州方向而去,一路放出风来,说他将于鼎州社木寨称帝,有归顺于他的,人人可到社木寨去领赏,且分以田地,赋租全免,许多百姓已拖家带口前去了。”
群雄这才恍悟。辛人展道:“辛某以为当务之事是要去社木寨阻他称帝才是。”昆仑子道:“不错,咱们一把火将他的贼窝烧了,免得他不自量力,夜郞自大。”群雄不住连连点头。
辛人展向方亳看去,道:“不知盟主意下如何?”
方亳瞧向孤杖阎,不知如何定夺。孤杖阎道:“辛掌门说的极是,咱们当领群雄往鼎州去阻止钟相称帝才行。”向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看去,道:“道长和师太以为如何?”剑通道:“此去争战,只怕又是一场武林浩劫。”辛人展道:“难道我们能袖手不理,让他得天下么?若待他真的称了帝,江山便改姓为钟了,咱们讨伐起来,又要事艰百倍了。”
剑通道长依然面露忧色,道:“同为武林一脉,咱们应以和为贵。依贫道看,咱们还是先礼后兵好些。”程人远道:“如何先礼后兵?”剑通道:“咱们不妨先派人去向钟寨主申明事宜,劝他不可称帝,若他不听劝阻,咱们再想法子阻他。”群雄听罢,不少人点头称是。
辛人展和孤杖阎只得同意,方亳想到帮源峒大业,有些热血沸涌,道:“好,咱们明日便去鼎州。”群雄应声领命。
次日,群雄纷纷出了城去。
赵信又喜又忧。喜的是钟相武功高强,智勇双全,实是大宋的头号大敌,这些反贼能去对付他最好不过了,忧的是九皇叔生死不明,当下也和白狐女、范铁芙、赵瑗三人跟在众人身后往鼎州而去,一边暗中打听赵构的消息。
直至到了鼎州后,仍无半点赵构的音讯。赵信等四人担心之极,生怕赵构已遇了不测。
这一日群雄到了湖南鼎州武陵县社木寨,见这社木寨临于水边,旌旗林立,有兵器粮草等储所,各处寨殿多用竹木搭成,鹿角栅栏等围住四处,虽简陋却布防严密,声势浩大,延绵数里,暗暗惊骇:“看来这钟相兵马可多得很呐,只怕不下十万之众。还是不可在他的营中与他用强为好。”
赵信也忖道:“这钟相样子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缜密,足智多谋,是我大宋极难对付的一个大反贼。”
群雄进了社木寨中,一间木殿前竖着一面大旗,上挂着一个大“楚”字。钟相身穿衮袍,从殿里走出,虎背熊腰龙行虎步,道:“你们来干什么?”身后跟着夏诚、杨钦、刘诜等人。
昆仑子道:“钟相,你为何要称帝?”钟相道:“天下无主,金兵渡江南犯,所过残破,贪官恶吏横征暴敛,政烦赋重,官兵和溃兵到处烧杀抢掠,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中,钟某称帝加以庇护,有何失当?”
群雄当时在少林寺举旗,只想到了灭宋,可没想到灭了宋后如何处置天下,听钟相这般一说,不由一怔。
付人婴大声道:“钟相,你要称帝也不可乱来,须由天下英雄决定。”钟相冷笑一声,道:“你们选你们的盟主,钟某当钟某的皇帝,与你们何干?”这几句话说得理由充足,甚有威势,群雄气为之夺。
付人婴道:“你要称皇还论不到你,也须得由盟主决定。”钟相看群雄拥着一个毛头小子在当中,冷冷一笑道:“你们选的盟主便是这一位么?”他初时极是想夺这盟主之位,现下则已不将之放在眼里,眼光如利剑般从各人身上扫过,各人均暗打了一个冷颤,连孤杖阎也不敢说话。
剑通道:“钟寨主,要想开朝立国,须得大家共同商议才是,还请钟寨主三思。”钟相大笑道:“钟某已立大楚国,年号为‘天载’,此后等贵贱,均贫富,再无分贵贱贫富之法。若非我臣民,便是我敌人,大军发处,即成谯类,你们三思罢。”转身进了殿中,双袖一拂,殿门“砰”的掩上,竟是不想与众人多说一句。
群雄本来是想劝他莫要称帝,岂知反被他要挟发兵征讨,社木寨兵马不下十万,区区数千群雄如何能抵挡?众人怔立原地,半晌作声不得。
过了一阵,辛人展回过神,大是气怒。剑通道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在他的营中,四周兵马林立,咱们还是权且忍耐另作计议罢。”各人只得按住怒气退出了社木寨去。
赵信早已料到钟相不会轻易撤号服软,暗道:“我且想法子和师姐刺杀了这钟相才是。”遂对赵瑗和范铁芙道:“皇弟、范姑娘,你们先随剑通道长等人出去。”二人齐声道:“那你们呢?”赵信道:“我和师姐在这儿想破钟相的法子。”
二人也想要留下,赵信道:“二位若是被钟相发觉,只怕难以自保,而我和师姐也无法救得两位,岂不白丢了性命?”范铁芙虽然不舍,也自知武功太差,会拖累二人,只得和赵瑗随群雄出了寨去。
赵、白二人闪身潜进了一营中,社木寨的寨众并没发觉。钟相吩咐夏诚和杨钦、刘诜、金琮、黄佐等诸人细心守护各路营寨,以防群雄来偷营。钟子昂和钟子仪两兄弟也自告奋勇要去守寨子,钟相遂让他们随刘诜、金琮等人去守营,随之盘腿在殿中坐下,暖起了一壶水酒自斟自饮。
赵信和白狐女潜到了钟相大殿对面,见钟相大殿里烛火明亮,一人在独饮,暗道:“他应知辛人展等不会就此甘休,殿外怎地不派护卫防守?难道他当真自忖武功天下第一,不将群雄放在眼里?”生怕有诈,一时不敢靠近,潜伏下来。
到得三更时分,钟相忽然道:“既然来了,便出来罢。”赵信和白狐女只道二人被发现了,正要走出,忽两蒙面人纵身从窗户处跃进了殿里。二人蒙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一袭紧身夜行衣,身形一胖一瘦,当中一人手持长剑,另一人所持兵器甚长,用黑布包裹。
钟相冷笑道:“既然来了,为何又首鼠两端不敢露面?”那两人不打话,一人挥包裹着的长兵器向钟相倾砸下去,钟相坐着不动,在木几侧端一拍,木几立起,挡住了长兵器,只听豁刺刺大响,那桌子被击得粉碎。钟相已扣起数只杯子向那人面门打去。那人挥手中兵器一挡,杯子碎裂,碎片在他脸上衣衫上割裂了数道口子,差点将他面幕割下。
两蒙面人大吃一惊,纵身齐上,钟相这才从身边抽出了青钢刀,“当当”两下将二人兵器震开,两蒙面人手腕被震得麻痛,相觑一眼,不敢再斗,纵身一跃而逃。赵信才知钟相大殿四周并不要人守卫,是不将群雄放在眼里,且四处营寨也需要人马守卫,故将得力的手下均遣往了各营寨。
钟相喝道:“哪儿逃?”正要纵身而追,忽然刘诜和金琮抢来道:“启禀主公,不好了,两位公子被人打伤了。”钟相吃了一惊,道:“是谁伤的他们?”
刘诜颤声道:“来敌蒙着脸面,我们并没有瞧得出来……”钟相惊怒道:“莫非这些蒙面人是一伙的?”忙赶过去救助,看两儿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惊叫道:“昂儿,仪儿……”急探二人脉息,见还有些微微气息,忙掏出两颗药丸喂进钟子昂、钟子仪口中,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