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信醒来,浑身疼痛如炙,转头见岳飞守在床边,低声道:“岳伯伯,我还没死么?……”岳飞喜道:“信儿,你醒了?大吉大利,信儿如何能死?岳伯伯在这儿,不会让你有事的。”赵信道:“岳伯伯,我不想在这儿了……”
岳飞面色凝重,点点头,道:“嗯,待信儿伤好后,我们便离开这儿了。不瞒信儿说,其实我们在来这儿之前,岳伯伯和韩伯伯已私自写表奏报朝廷了,正待朝廷颁旨来呢。你怪不怪岳伯伯和韩伯伯事先不告诉你?”
赵信摇了摇头,道:“信儿去哪儿都比在这里强,信儿不怪你们。”
岳飞甚是心慰,道:“岳伯伯当真对不起你,不该带你到这儿来。”赵信一阵默然不语,忽然问道:“岳伯伯,你们带我来这里,一定不仅仅是为我治伤而已罢?”岳飞一怔,随之点了点头。赵信道:“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在这儿耳染目睹,知晓这些梁山反贼上梁山前后的故事,从而不去怨怪这些反贼?”岳飞又点了点头,道:“信儿聪明过人,你岳伯伯、韩伯伯、韩伯母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赵信道:“你早点跟我说就得了,何必要来这儿?”岳飞道:“其实来此还为了给信儿治伤啊,啊,是了,信儿的伤怎样了?好像还没用童前辈的解药呢。”
赵信道:“不用了,我的伤好像不发作了。”岳飞喜道:“是吗?”赵信道:“嗯,这些天不理会它,好像我并没有什么不适了。”岳飞叫来梁红玉试探赵信体内之毒,果然不见了毒素,岳、韩、梁三人欢喜之极,却不知其原因。
赵信也自凝思:“我怎地解得了圣周婆婆的毒药?莫非是那蛇毒解的么?啊,婆婆不是说用这冰火蜈蚣的汁液练功,可百毒不侵么?原来解我身上之毒的,是这冰火蜈蚣。”他虽然想明白了原因,然浑身疼痛,懒得将原因说出,一时静默不语。
岳飞又低声问道:“信儿,你当真拜入神女派门下了吗?”赵信点点头。岳飞道:“这些江湖中人的说话,信儿也不可信得太多,焉知那位圣周婆婆不是说说而已?”赵信暗道:“婆婆会骗我么?唉,骗就骗罢,若能迎回我的父皇母后、上皇爷爷等人,我做个平民赵信便好。”遂道:“岳伯伯,信儿不想在这里等了。”欲要下床去,但胸口一阵大痛袭来,险些又昏倒。岳飞忙扶他躺下,给他喝了一碗草药。
忽然岳云和韩彦直等四人奔进房,说有一艘官船驶近了金沙滩,船头立着的是一名穿着大宋官服的大臣,另有许多官兵。岳飞高兴起来,道:“必是朝廷派人来请信儿回朝了。”当下和岳云等人迎出去。
果然稍顷后,大船泊岸,一名朝廷大员由数十名宫中侍卫簇拥着下船,一旁还立着杜西枝,原来是杜西枝引官兵船来。岳飞和韩世忠、梁红玉忙迎上去,行礼道:“汪总管驾到,我等有失远迎,尚请莫怪。”原来来人叫汪伯彦,是赵构身边当红的宠臣。
汪伯彦笑道:“两位将军和韩夫人辛苦了,汪某奉旨而来,不知太子在哪儿?”三人遂领汪伯彦去见赵信。
汪伯彦看赵信浑身扎着带血的绷带躺在床上,大惊失色,问道:“太子怎么了?”岳飞等人不敢直言相告,只道太子和人打架伤了。汪伯彦奇道:“谁敢伤太子?”岳飞道:“我们也在追查此事。”
汪伯彦这才向赵信道:“微臣奉旨宣谕,请太子赵谌接旨。”岳飞忙扶赵信跪在地上听旨,余人也跪于一旁。
汪伯彦打开了一轴黄卷,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比以敌国光师,都城失守,浸缠宫阙,二帝蒙尘,祸及宗坊,众恐中原之无主,姑令旧弼以临朝,虽义形于色,而以死为辞,然事迫于危,不得不受也。呜呼!兹惟天意,夫岂人谋?缅维艺祖之开基,实自高穹之眷命,历年两百,人不知兵,而遭此大衅者,是获罪于天也,今有少林,法行垂世,度世间苦厄,特至代国修行三月,以祈天襄,钦此。”
岳飞等人暗诧:“皇上并没有迎太子回朝,而是让他到少林寺去代国修行?”齐呼“谢皇上”后,站了起来。赵信也是一诧,暗暗失望:“其实九皇叔并不想我回京去。”
汪伯彦将手中圣旨递给赵信后,忙行下礼去,道:“微臣汪伯彦拜见太子。”众侍卫也忙行礼。赵信忙道:“汪总管不必多礼。”汪伯彦道:“今日得见太子,微臣真是老怀大开。太子身负大宋万民之望,此后万不可有甚闪失。”赵信道:“多谢汪总管关心。”
汪伯彦道:“不知太子现下可否远行?”赵信一心要离开这儿,道:“我能行得。”汪伯彦喜道:“既是如此,请太子启程随本官出去如何?”赵信道:“好。”
韩世忠夫妇当下领韩、岳几兄弟去收拾衣物,并去和童威等人辞别。岳飞扶着赵信,慢慢向水泊边走去,不多时,韩世忠夫妇和韩岳四少年也来至。除童威外,梁山众义来相送。岳飞和韩世忠扶赵信随汪伯彦和众官兵登上船。船工点篙离岸,缓缓扬帆而去。
大船过了水泊,岳飞和韩世忠、梁红玉不能随汪伯彦和、赵信去少林寺,赵信依依不舍。岳飞道:“太子去代国修行,祈求天襄,卑将等也去奋力杀贼,一同驱除鞑子,收复河山,待迎得你父皇母后和太上皇爷爷归来时,卑将等再和太子相会,岂不大好?”他在汪伯彦面前不便和赵信以伯侄相称,恢复了君臣之礼。
赵信点了点头,甚是激动,当下“嗯”了一声,登上车马,在众兵马的护卫下和汪伯彦望河南登封县而去。
赵信身上有伤,车马不能快行,在路月余,来到少室山下时,赵信的伤也好了许多。知客僧引众人进了山门,来到大雄宝殿上,十余名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行礼相迎。
赵信见这些人大多愁眉苦脸,一身病容,有的还面露愠色相对,暗自惊诧,忖道:“这些少林寺的老和尚、大和尚是不是也不欢迎我?”
汪伯彦向众高僧禀明来意,众僧听得太子要在寺中“代国修行“,怔诧不语。汪伯彦道:“这是圣上之意,方丈和众位大师有难意么?”南渡行了一礼,说“谨遵圣谕”。汪伯彦甚喜,交代完事后,又和赵信见了礼,辞别离去。
众僧送走汪伯彦,回至大雄宝殿内,南渡向赵信瞧去,道:“老衲为你取法号‘慧明’如何?”赵信道:“多谢方丈。”南渡点点头,道:“你是代国修行,可不行剃度之礼。在座众位皆是本寺达摩院、戒律院等各院首座,是你的师伯,你虽位属慧字辈僧人,以后可不须行师叔侄之礼,只当是平辈相交。”赵信应道:“是。”
南渡遂一一为他引见了众南字辈高僧,赵信一下也记不了许多。南渡介绍完后,道:“你既是本寺僧人,虽有太子之尊,仍须遵照寺中的规矩戒律。若有违时,当交由戒律院如其它僧众一般按律而罚,你可明白?”赵信又应道:“明白。”
南渡向众僧环视了一眼,道:“众位师兄弟,谁愿意收慧明为徒?”各人均不哼声,对赵信或视而不见,或仍恶色相向。赵信如芒刺在背,暗道:“我如何又犯着他们啦?怎么人人都这般讨厌我?”
南渡把目向一老僧瞧去,道:“南石师兄,且请你引太子修行如何?”
南石是南渡的师兄,年纪在南渡之上,在少林寺中地位尊崇,仅次于方丈,是达摩院首座,少林寺的住持之位本来也应由他担当,但他固辞不就,才落到了南渡肩上。南石已十多年不收弟子,方丈让他收赵信为徒,已是少林寺中最荣宠的安排。
赵信遍视诸僧,也以这位老僧对自己面善些,暗暗欢喜:“方丈对我还是挺好的。”南石合礼应道:“谨遵法旨。”
赵信问道:“方丈,我在少林寺中能否学武功?”南渡道:“学武是为强身健体,自然可以。”赵信大喜。南渡当下又让人为赵信安排了僧舍。
次日,赵信即去拜见师父,欲要向师父讨教武艺,到了达摩院里,却见方丈和十余位师叔均在。南渡问道:“慧明,你可有事?”
赵信将想学武之事说了,众僧互望一眼,南渡微叹了一口气,道:“你师父伤势有变,不能传你武功,你先去读些经书吧。”随之叫过一肥胖僧人,道:“慧本,你负责慧明的功课,待你们的师父伤好出关后再说。”赵信好生失望。
那肥胖僧人约比赵信大四五岁,应道:“是,方丈。”领赵信回了寮房。赵信也无陌生之感,道:“师兄,师父为何要闭关?”
慧本道:“师父和方丈大师等师叔伯受了伤,每年皆要闭关。”赵信道:“他们如何受的伤?”慧本道:“听说他们去寻《龙蛇诀》,寻不着反而受伤回来了,此事你可别说出去。”
赵信暗笑道:“以他们名门大派的身份,又是自称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却与人争什么《龙蛇诀》,还被打伤了,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不许弟子说出去了。”
慧本知说漏了嘴,恶狠狠的道:“我是你的师兄,方丈吩咐过我,让我好生看管你,以后你可得好好听我的话,别以为你还是东宫太子,见了大师兄,可要客气些,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赵信心里暗骂了一句:“肥臭秃驴,刚见面便给我摆臭架子。”嘴上道:“是,师兄,师弟我一向对你尊敬得紧呢,没来少林寺之前,已久仰你的大名了,今日一见,师兄果然如佛祖转世,此后定能光大佛门,千秋受人供奉。”
他洋洋洒洒的拍了一翻马屁,其实全是讥讽之话,慧本哪里听来出来?咪起了眼睛如饱香醇,甚是受用。赵信见状,问道:“师兄,我该习些什么功课啊?”
慧本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交给他,道:“你先将这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诵读多遍,然后背了出来再说,十天后我来检查,如果背不出,罚你不许出屋,不许吃饭,还要去挑水砍柴淋菜。”说罢,大摇大摆出去了。
赵信微叹了一口气,本来想在少林寺学得一些武艺的,如今看来只有背这些佛经了,幸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甚短,他小时在宫中也偶有涉猎,兼之他聪明过人,不消半天即将全文背出,心想:“那肥臭秃驴要我十天之内背出来,想必他是十天才背得出来的,还有九天半时间,我该如何打发是好?”
百无聊赖之余,只得上床睡觉,直睡到做完暮课才醒,慧本走了进来,道:“赵信,你不背书在睡什么懒觉?十天后若背不出,可有得你好看了。”赵信伸了个懒腰,坐起身道:“师兄,不要等十天啦,我现在背给你听好不好?”慧本怒道:“赵信,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知不知道佛门诫条第一诫?”
赵信转过身去,翘腿抱膝摇头晃脑的背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过不多时,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文一字不差背完。
慧本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过了一阵,才道:“好啊,赵信,你是不是以前背过了?想师兄我天资聪颖,当年也背了十多天,挨了师父十几顿打才背出,你如何能半天背出了?”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经书,道:“好,你再将这部《金刚经》背了,你不是很能背吗?三天后我再来问你,若是背不出,可不怪我不客气,挑水、淋菜、砍柴这些活儿一样不少给你。凭什么你这小子不去干活,却要我去干活?”说罢,气乎乎又去。
赵信叫苦不迭,连骂了数声“肥臭秃驴”,但骂归骂,仍是拿起了经文背诵。《金刚经》可比《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长了许多,赵信花了两天时间才背了,第三天慧本来考查时,赵信故作磕磕绊绊的才背出。
慧本一开始得意洋洋,满拟难住了他,但赵信最后仍是背了出来,慧本一下呆住了,恼羞成怒又掏出了一本经书,道:“赵信,你再将这本经书背出来,我给你五天时间够不够?”赵信见这是《华俨经》,有数十页厚,登时气怒,道:“你干脆分派我出去干活得啦,又何必要我背这些经文故意找借口?”
慧本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方丈怪罪下来,可与我无关,你要干活,便跟我出去。”赵信气呼呼道:“出去就出去。”抢先出了屋。
慧本没带他到香积厨砍柴烧火做饭,迳带他到了后院的菜园里。菜园甚大,约有数十亩,瓜果菜蔬一片碧绿。十来个僧人正在挑水淋菜,慧本将两只木桶往赵信手里一塞,指着跟前数亩菜地道:“以后这片菜地便归你浇管了,你须好生打理,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赵信暗暗叫苦:“这几亩菜地,一天几时才能浇得完?”道:“师兄,这片瓜地以前是不是你负责挑水淋的啊?”慧本道:“不错,那又如何?你不好好用功,本师兄有权代师父和方丈责罚你,你先好好在这儿淋一个月瓜地再说。”
赵信暗道:“怪不得呢,别的地方皆是碧绿一片,长势喜人,这儿却似大旱了三年,叶子枯蔫,青黄不接,真是肥懒秃驴。”见慧本要转身离去,忙道:“师兄要到哪儿去?”
慧本道:“师兄我自然有很多事做了,你若服侍得我好些,说不定我心里一高兴,便教你一些武艺,少林寺的武功天下第一,可不是轻易学得到的,你若学到我一些皮毛,足够你一辈子受用了。”
赵信忍不住低骂:“肥臭秃驴,真是又肥又臭、厚颜无耻之至。”慧本大怒道:“你在骂我么?”赵信忙道:“不敢,不敢,师兄是肥而不臭,厚颜而知耻,跟这又肥又臭、厚颜无耻全沾不上半点关系。”慧本道:“那你是说谁?”赵信道:“谁爱生气便说谁啦。”
慧本一怔,急忙不敢生气,但想刚才已经生气了,终于明白是说他了,大叫道:“好啊,看来今天我不展少林神功让你尝尝,你是不知道大王爷是八只眼的了。”左腿往侧一跨,站了一个马步,然后左臂一伸,向赵信肩头抓至。
赵信见了他站桩,已先身子一转,斜身避过。慧本一抓不中,赶上一步,“呼”的一掌击向赵信后心,正是少林掌法中的罗汉掌。赵信见了他架势,也不由有几分好笑:“这肥臭秃驴虽然驴头猪脑,看来却是会些武功的。”不敢大意,又闪身避过。
慧本又挥掌踢足攻上,赵信避过他数招后,见他招式既慢,力道也差劲,远不及他第一招出手迅捷有气势,大觉蹊跷,怯意顿去。他却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这是慧本学武资质甚低,学第一招时即花了两月时间才得入门,是以这一招使得得心应手,后面的招数就难以恭维了。
赵信全然不会武功,凭着眼明手快,又躲开慧本数掌,讥讽道:“这便是少林罗汉掌么?跟人家提鞋子还不配呢。”慧本大声道:“你敢不将少林派武功放在眼里?”赵信道:“少林派若是了得的武功,自然放在眼里,但似你这招‘肥掌偷食’……”慧本抢声道:“不是‘肥掌偷食’,是‘双掌排云’。”赵信道:“好,就算马马虎虎是‘双掌排云’,又有谁放在眼里?你还有甚狗屁武功,一并使出来好了。”
慧本怒道:“好,且让我用‘伏虎拳’教训教训你这臭小子。”大凡少林寺武功初学弟子,一般都是从罗汉掌学起,继而学伏虎拳,再后才学大力金刚掌、般若掌等上乘武学。慧本入寺虽久,也只学了罗汉掌和伏虎拳两路武功,伏虎拳招式之巧妙、力道之沉猛,皆在罗汉掌之上。他罗汉掌尚未过得去,伏虎拳更是马虎之至了。
赵信见他双手成虎爪形抓至,身子一侧,反手抓他胸前,另一臂屈肘撞他后心,慧本登时跌了出去。赵信拍拍手上灰尘,得意道:“什么伏虎拳,伏猫拳还差不多。”话声刚落,远处传来“哈”的一声断喝,一青年僧人正在林中露出一条膀子练功,“啪”的将一块练功石击去了一角。赵信不由咋舌,对少林武功重又起敬意。
慧本一下挽回了面子,冷笑道:“瞧见慧思师兄没有?若这一拳打在你身上,还有小命么?还不快干活去?”
赵信遂不再与之争辩,提了两只水桶到山下溪边取水淋菜。却见来取水的僧人取满水后皆是平举双臂提着双桶健步如飞而去,双臂绝不颤抖,桶里之水也无多大溢出,不由钦佩不已:“若我也能有这般力气和武功就好了。”
一下想起自己已拜入神女派,是神女派弟子了,如何还能学少林派武功?又忖道:“我这个神女派弟子不知是真是假,这么久了也不见师父来找我,说不定是假的呢,且纵使师父来了,她又如何知我在少林寺中并找到我?”想到这儿,顿时无精打采,叹了一口气,打了半桶水提回。
但走不了二三十步,已双臂酥软,气喘吁吁。日头已近晌午时,他才淋得一小块地。偌大一片菜地里,仅剩他一人仍在提水淋菜。
慧本走了过来,道:“赵信,你还没淋完吗?”赵信不理会他。慧本讨了个没趣,看见不远处瓜蔓上挂着一条黄瓜,偷瞧赵信一眼,顺手摘下放进了衣袖里,但想终究瞒不过赵信,索性道:“赵信,师兄口渴了,摘一根黄瓜解渴,算不得偷,你可不要学师兄啊。”说罢大吃起来。
赵信干得又热又累,汗水早已湿透衣衫,也舍不得摘一根吃,顿时心下气怒:“怪不得他管的这一大片瓜地,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条小瓜呢,原来都是被这肥臭秃驴偷吃了,哪根大条吃了哪根。”
他知出言必又招致慧本的辱骂,当下默不作声,又去提水淋菜。忽见南瓜地里有一肥圆圆的南瓜,甚似慧本脸型,顽心顿起,掏出匕首在南瓜上雕了鼻子眼睛,竟与慧本的样子甚像,忍不住低声笑骂道:“肥臭秃驴,瞧爷爷给你喝黄汤。”解下裤子,撒尿淋去。
猛听得背后有人道:“赵信,你嘀嘀咕咕的在这儿干什么?”赵信一惊,急忙拉好了裤子,道:“我正在淋瓜呢。咦,师兄你怎么来了?”慧觉眼尖,已一眼瞧见了地上的南瓜,怒道:“好啊,你竟敢在南瓜上刻我,用尿淋我么?”说罢,拔拳便打。
赵信忙道:“师兄你误会啦,师兄你有所不知,师弟这样做,正是心中有你呢。”慧本愕道:“如何心中有我了?”赵信道:“师弟不能天天去拜罗汉拜菩萨,只好把师兄当菩萨一样拜啦,我因心中有师兄,才将师兄的样子刻在这儿,好能天天拜谒,只盼这个瓜越大越好,若是瓜大了,便是师兄你这个活菩萨鸿福齐天祥光照临,若这个瓜又蔫又小,岂不是有辱师兄?是以师弟才给它施些肥料,日后再将这个瓜敬奉师兄。”
慧本这才转怒为喜,连连称赞:“嗯,这还差不多,还是你对师兄尊敬有加,想得周到,那你勤些淋罢。”转身走了开去。赵信又将尿撒下去,笑骂道:“真是肥臭秃驴,又肥又臭。”
次日,赵信又去挑水淋菜,迎面走来了几名挑粪的慧字辈僧人,赵信让到了路边,一名僧人还是撞了过来,淋得赵信满身粪水,臭气熏天。赵信爬起来,忍不住怒道:“你们为什么故意撞我?”
那撞人的僧人道:“是你撞过来的,怎么还怪起我们来了?”余僧也放下了担子,帮着作势。赵信气道:“明明是你们撞过来的,你们还不讲理?”另一僧道:“我们都看见是你没长眼睛撞过来的,你想怎地?”又一僧道:“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太子人家就怕了你,如果你皇叔还念你是太子,便不会将你放到少林寺来了。”再又一僧道:“不错,我们众多师叔祖师伯的帐还没跟你算呢,今日跟你好好算算。”
赵信见他们人多,便不想再与之争辩,转身欲回,当先那僧拦住道:“你撞倒了我的粪水,须得去给我挑一担过来才得走。”赵信气怒,道:“明明是你撞我的,我才不去挑呢。”那僧人伸手“砰”的一掌将赵信打倒在地。赵信爬将起来,向他扑去,余僧一齐迎上。这些人武功不弱,远非慧本之流可比,赵信毫不会武功,顿时被打得浑身是伤,嘴角挂血。
众人打得他够了,这才挑了粪担离去。
赵信爬将起身,去找方丈说理。一路上遇上诸僧,诸僧均掩鼻而避。到得方丈室里,方丈见他满身污臭到处是伤,很吃了一惊,忙问其故,赵信气乎乎的将在菜园里如何遭众僧找碴围打之事说了,南渡脸上变色,命人去传打人的几僧,又找来了戒律院和达摩院、罗汉堂等众位首座大师。
众高僧进了方丈室,闻得一股大粪臭味扑鼻而来,也不由掩鼻,明白事委后,均默然不语。不多时,打人的僧人传至,各人低着头不敢抬起。方丈道:“你们可有故意殴打慧明之事?”
几僧在方丈和众位首座跟前,如何敢撒谎?只有唯唯应是。南渡当下让戒律院首座定罪。南怀大师依律办理,罚众人到积香厨带镣铐劈柴挑水六个月,一年内不得练武。几僧领罚而去。
赵信这才怒气得消。南渡看赵信脚步虚浮,不似练过武功的样子,道:“少林寺的站桩功你也没练过么?”赵信摇了摇头,道:“并没有人教弟子。”南渡道:“你的慧本师兄呢?”赵信道:“他让弟子背了几天佛经,便让弟子挑水挑粪去了。”
南渡微叹了一口气:“这慧本怎可如此?”向罗汉堂首座南因看去,道:“师弟,你便教一下慧明如何?”南因道:“是。”赵信大喜,向南因行礼拜谢。
次日,南因约赵信到后山中练武,赵信见越行越偏僻,心下害怕,道:“师叔,我们干么到这儿来练功?”南因只是负手前行,赵信道:“南因师叔,咱们到了吗?”南因在一片平坦的松树间停下,道:“到了。”然后两眼如电般瞧着赵信,道:“你想学少林派的什么武功?学拳法、掌法呢还是指法、刀法、杖法、棍法?”
赵信听他语气严峻,面色不善,一慌道:“弟子也不懂,师叔随便教弟子一两样罢。”
南因道:“好,那我就教你少林罗汉拳,罗汉拳和金刚掌同为少林入门功夫,但修习到高深境界,最普通的拳掌亦能成为最厉害的武功。正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藏拙’。”赵信惊心略去,欢喜道:“师叔说得极有理,就请师叔教我少林罗汉拳罢。”
南因道:“好,那你就站好了。”右脚一扫,赵信“砰”的仰跌在地。赵信眣得好不疼痛,道:“南因师叔,你干嘛扫我一脚?”
南因道:“你毫无警戒之心,如何能练得好武功?”赵信觉他说的在理,爬将起身又站好。南因道:“少林罗汉拳第一式‘合掌起式’:挺身站立,双手垂落,然后由腰间向上划弧,平举至头顶,双手合掌,目视手掌。”
但赵信尚未得做好姿势,他又出脚一扫,赵信又跌倒在地,摔得眦牙咧嘴,道:“南因师叔,你干嘛又扫我一脚?”南因道:“要练功怎能不吃点苦?”赵信觉他说的也在理,又再站起。南因道:“少林罗汉掌第二式预备式。”又一掌将赵信击倒。
赵信一时胸口大痛,忍不住道:“师叔,你这跟本不是教我,而是在打我。”踉踉跄跄的爬起,嘴角已带血丝,伸手擦去。
南因怒道:“你这是说什么话?你不好好练功还说我打你?看好了,这是少林罗汉掌第三式罗汉插花手:两拳变掌,身体异侧穿掌,右掌在外,左掌在内。”赵信尚未得看清,又被他抓住了两手腕一捏一翻,赵信痛入骨髓,南因又起一脚,将赵信踢倒在地。
赵信这才明白这南因原来并不是想教他武功,而是找他出来痛打罢了,大声道:“你为什么要打我?”
南因怒道:“师叔好心教你练功,你怎可污蔑师叔?好,你既说我打你,那我便让你开开眼界,看看罗汉掌法是怎生样子。”抓住赵信衣领拉了回来,然后双掌一翻,在赵信胸口击了一掌,道:“少林罗汉掌第四式紫燕双飞,第五式双风贯耳,第六式倒步切掌,第七式弓步双穿掌……”他每说一招,便用这种招式往赵信身上招呼去,赵信不会抵挡,只被打得疼痛欲裂,吐血连连,最后被他一脚踢倒,额头重重撞在石头上,不再动弹。
南因这才似气消,走了过去,弯腰探了一下他鼻息,似是没有呼吸了,这才纵身回了寺中。
到得天将黑时,赵信被阵阵山风吹冷醒,一时头痛欲裂,浑身如散了架一般,受伤之重,和梁山时不相上下,胸口肋骨似也断了,心中不住的想:“他们为什么都打我?我是继续留在少林寺中还是离开这儿?”转念想,“我是代国修行,此事或许会关乎大宋国运,也关乎我父皇母后等人是否得回大宋,我还是暂且忍耐罢。”遂强忍伤痛,一瘸一拐的回了少林寺,要去向方丈揭发南因。但方丈尚在练功,只得回了僧房来。
当晚,赵信躺在床上,全身每一处都在火辣辣的痛,肚子也饿得咕咕作响,他想到了小时在宫中得万千人宠爱的情景,现今却遭人痛打凌辱,食不果腹,怔怔的流下了泪。
自京城残破被掳后,他整日担惊受怕,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那些和太傅逃亡的日子虽然苦,终究尚有太傅关心和疼爱,太傅去后,他便是个野孩子了,风餐露宿,饱尝孤苦,现下更被人欺凌,打得肋骨断折,遍体鳞伤……他擦了一把泪,向北方窗口看去,想起了父皇母后……
忽然窗纸外现出了一黑影,赵信一惊:“这人是谁?来干什么?”不及呼喊,忙一把将蜡烛吹灭,又将另一扇窗户推开,一骨碌滚进了床底下。那黑影听得响动,赶忙破门而入,四下扫视了房间两眼,不见赵信,赶到窗前一跃身追了出去。
赵信从床底下爬出,往方丈室急奔去。路上遇着了证道院首座南越大师和几弟子,证道院不传武功,只传佛法,南越却一身武功,只是已断了一臂。南越道:“赵信,你这般急急忙忙干什么?”赵信道:“有一黑衣人要杀我,我要去找方丈。”
南越一诧,随之斥责道:“胡说八道,少林寺戒卫森严,如何会有外人进来行凶?”赵信脱口道:“既然不是外人,那就是你们少林寺里的人了。”南越怒道:“更是一派胡言。少林寺寺规甚严,数十年来从未有僧人敢在寺里行凶,如何会有人杀你?好,我便和你去找方丈。”领着赵信往方丈室而去。
到了室中,方丈已练功出关。问讯过后,方丈也大是惊诧,道:“少林寺数十年来可无人敢到寺中行凶,你且说说,这个凶手长得怎么样子?”
赵信道:“我哪里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当时我吹熄了灯,屋子里黑乎乎的,他又蒙着了脸,我若看清他面貌就好了,不过估计我看清他的面貌时,也被他杀了。”
南渡道:“既如此,你领我们去看看。”一行十余僧望赵信僧房而来。但到得房里,却找不到那黑衣人的蛛丝马迹。
南越道:“赵信,佛门弟子严戒妄语,难道你不知么?你若敢再乱本寺,小心按罪论处。”众僧转身而去。
赵信料不到他们不但不帮追缉凶手,反而大加指责自己,一时又气又怒,怔立原地,作声不得。他哪里还敢去睡?躲在屋角里,直到天亮发白,外面已听得僧众练功或挑水砍柴之声,他才松了一口气,一下瘫倒在地,过了半刻才爬到床上,呼呼大睡。
他一觉睡到晚课时方醒,众僧已在殿堂念《阿弥陀经》,赵信到少林寺这许多时日,也未得去念过,众僧只道他懒,兼之他是太子代国修行而已,也不多理会他。却不知赵信也想去念经修行为国祈福,只是没一僧好好引教他。
赵信叹了口气,打算待伤好后再到证道院中让南越大师教诲,好好修研佛法,再不去想练功学武之事。众僧已用过了斋饭,他知道已无东西可吃了,忖道:“我还是继续睡罢,睡着了便不觉肚子饿了。”又倒头而睡。
忽然寺中的打板声响起,将他吵醒,他知道寺中要熄灯休歇了,霎时不安:“不知那黑影还会不会来?”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一瞬不瞬的盯着窗户外,竖起两只耳朵,细听外面的动静。
他一侧头,果然又看见窗外映出了那黑衣人。赵信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他真的又来了……”滚下床欲要故技重施钻进床底,那黑衣蒙面人已破窗而入,一把抓住他身子,将他提摔出来。
赵信痛得浑身如散架,自知无法再逃得脱,大声道:“你这恶贼是谁?为何要害我?我纵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到阎王老子那儿去问罢。”双手作了两个虎爪形,扑向赵信,要将他脖子扭断。赵信命已系一线,忽然红衣一晃,两名老僧闯进了屋,各发一掌向那黑衣人推去。
那黑衣人听得声响,回头认出两老僧是南渡和南越,一惊,不及取赵信性命,欲破窗逃去。南渡一掌拍出,掌力浩浩荡荡如大江奔腾,将他阻截住,同时屋外脚步声大乱,百余名罗汉堂武僧手提一棍,举着明晃晃的火把抢来围在屋外。
那黑衣人想逃脱却是不易了,一阵慌乱。
原来南渡和南越去后,细想赵信不似说了假话,遂于这晚暗中守在赵信的房子四周。那黑衣人没发觉异常果然又闯来行凶。两人让弟子去通知罗汉堂棍僧赶来,随之现身进屋擒人。
南渡道:“施主是谁?为何要一再进少林寺行凶?”
那黑衣人不答话,又想硬闯出去,众棍僧结起罗汉棍阵,一通“呼呼”棍响将他又逼退回了屋中。南越使一口戒刀向他卷去,那黑衣人躲过了数招后,突然使了一招大力金刚爪抓向南越的肩头。
南渡和南越一凛:“此人终于露出武功了,到底他是少林弟子或是藏在寺中偷学武功的外人?但不管若何,此人使出了这一招,少林派的武功精髓已被他领悟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再让他逃出寺去。”
南越断了一臂,敌不过这黑衣人,这黑衣人逼开他后,又想破屋顶而出,南渡袈裟一卷,若红霞般将他当头罩住。那黑衣人一惊,双掌袭开,又落下房中。南越又舞戒刀卷地攻至。
赵信见这黑衣人力敌少林寺两大高手,也暗暗骇异:“这黑衣人连方丈和南越大师降了这许久也降不服,若没有他们在,我小命如何能保?”他被三人武功所吸引,竟忘了逃出房去。
三人斗了十七八招后,那黑衣人“当当”几响,击开了南越手上的钢刀,伸手猛抓向他颈脖处。南越连闪两步无法躲开,被一把抓住,大惊失色:“我命休矣。”那人指上用力,南越登觉喉咙一紧,眼看要被捏破命丧当场,那黑衣人忽又停住了。南越足尖一点,疾往后退,挣脱了他手握,吓出一身冷汗,若他手指继续捏拢,自己非丧命不可。
南渡趁机抢上去,探手将他面幕抓落,二人不由齐声脱口惊呼:“师弟,如何会是你?”原来那黑衣人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南因。
赵信也怔呆住了:“怎么是他?怪不得这般武功高强。不过是他也不奇怪,他昨天不是在后山差点打死我吗?”
南因脸色灰败,道:“不错,是我。”南渡道:“师弟,这是为什么?你为何要在寺里行凶?”南因道:“我道白天已打死这小子的,谁知这小子不死……”赵信才知这南因是存心要杀他,因在后山中没打死自己,是以晚上要继续来害自己性命,可怜自己昨天还傻乎乎的跟他而去,幸而在后山时自己撞石头昏死过去瞒住了他,他连续两晚来杀我,多半是怕恶行暴露,到底我和他有何深仇大恨,他要这般置我于死地?想到寺中弟子也是这般待自己,不由满腹疑虑,更加不寒而栗。
南渡道:“你可是为当年之事么?”南因面色痛苦,不再出声,南渡叹息道:“此事错不在太子,当年他才是一二岁的孩子。只是师弟你连续两晚要对他下手,须知这是犯了寺中重罪?”
这时屋中打斗已惊动全寺,众院首座老僧纷纷赶来,得知是南因要刺杀赵信后,人人失声惋惜,南怀道:“师弟你又何苦如此冲动不明寺规?”少林寺寺规甚严,寺中严禁弟子斗殴相残,前些时打伤赵信那几名慧字辈僧人并没起意杀人,应属寻衅滋事,但也被罚了半年的苦活。他知犯杀人寺规轻者被罚面过十年以上,重者会被废武功逐出寺门或是杖毙。南因杀人未遂,然位居罗汉堂首座,杀的又是太子,所罚当然不能只是面过十年以上而已,怕是要被罚废武功逐出寺门以上刑罚了,是以忍不住责叹。
南因道:“南因如何会不明?只因心中怨恁尚未得平而己。南因既已犯下了此大过,断不会做出令少林寺丢丑之事。”说罢,双掌合什坐下,不多时即起了一阵爆豆般的声音。南渡等众僧大惊,叫了一声:“师弟,不可。”抢上前去,南因的脑袋已垂在了胸前。
众僧登时大悲。南越道:“师弟,你又何苦自寻了断?你虽犯了寺规,掌门师兄最多将你杖责逐出少林,你又何须送了性命?”原来那爆豆般的声音是南因在自绝经脉和骨骼时所发出的响声,南因一身少林内家功夫雄厚无比,经脉自断时气血破逆,是以发出异响。而他也知道刚才何以逃脱捡得一条性命了:正是南因在最后关头手下留情,不欲伤他性命,才没有捏碎他咽喉,否则他早已尸横当场了。而南因杀了他,南渡未必困得他住,他便可逃脱而生了,今他放了自己,等于是置他于死地一般,正是他最后时刻的念情,才让生死转换,生了南越,死了他南因,南越明白师弟最后时刻的留情,此刻最是悲恸。
众僧知道南因不愿被逐出寺门,所以选择在未让戒律院宣布其刑罚前而死,死后少林寺不能再追究其罪,仍可为少林弟子。若他不死,按寺规罚后即被逐出门墙,不再是少林弟子,他愿身死而为少林弟子,不愿苟活而被逐出门墙,人人感念他重师门情义,悲伤不已,合什念咒。
南渡出来向诸僧宣道:“南因大师圆寂了。”屋外众罗汉堂弟子一诧,才知众人阻拦逼死的行凶者竟是他们的师父,顿时大悲,有人将手中棍棒扔掉失声而哭,有人坐下来低首合什念咒,有人转身含悲奔向寺院各处报告余僧。不多时,钟声响起,诸僧脸现悲色,对着南因念了一阵寂灭咒后,法僧抬了南因的法体去舍利院。
南渡吩咐数名罗汉堂的弟子守在赵信房外以防再有僧众来滋扰后,领众僧离去。
赵信在房中一时不知所措,想睡又睡不着,想起南因和方丈之话:“南因说‘只因心中怨怼尚未得平而己’,方丈说‘此事错不在太子,那时他还是一二岁的孩子’,到底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心底疑窦丛生,但又无一人可问。想到南因因他而死,此后在寺中更加难呆得下去了,辗转反侧。
过了四更后,他仍呆呆的望着屋顶,忽然屋顶上发出了几声轻响,赵信一惊:“莫非又有人来害我?”果然屋瓦被人揭开,赵信滚下床欲要呼喊,一枚石子已打下来正中他肩窝,登时动弹不得,跟着一黑衣蒙面人垂着一根绳子下屋。
赵信惊得差点昏厥过去:“怎么少林寺中那么多黑衣人?莫非是南因的同伙?”那名黑衣人垂到屋里后,走到他身旁,眼睛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赵信只道他要害自己,无奈闭目待死,心下一阵悲凉。
忽听那黑衣人道:“你不要出声,且随我来。”左手抓住赵信衣领,右手抓住绳子,手臂和掌心不停收卷绳子,几下便将赵信提到了屋顶上,然后伏低身子,足尖疾点,提着赵信蹿跃过一座座殿顶。赵信不知此去是祸是福,但被他制住了穴道,想逃想呼或挣扎也是不能,只得任由那人夹在腰间,最后出了寺去。
出了寺后,那人才将赵信放正身子,提住他腰间奔行,赵信舒服多了,然看所去之处是荒僻后山,手脚顿时又软了:“他是不是也要像南因一般将我带到后山害死?”
奔了数里后,前面已是一堵高崖,那黑衣人伸掌托住赵信腋下,足尖数蹬上了崖顶,放开了赵信。
赵信一颗心才稍稍得安,向那黑衣人打量去,道:“不知前辈是何高人?”那人将面罩扯落,露出了一颗光秃脑袋和一张苍老之脸。赵信诧道:“南通大师?”他初来少林寺时,也曾见过这位南通大师,当时他并不说话,脸色也愁苦,一时不知他提自己来这儿干什么。
南通道:“你练过武功么?”赵信听他语气柔软,道:“弟子并不会武功,也没有人教弟子。”南通点点头,道:“你身处乱世险境,若不会武功,终究难以自保。”
赵信默然不语,他被南因以学招式为由骗打过,不敢再提练武之事。南通道:“现今老衲便授你少林武功,你可愿意?”赵信惊喜道:“多谢大师,只要大师……不是打弟子就好了。”
南通微叹了一口气,道:“南因师弟冲动了些,他一身武功,可惜……”略一顿,不再往下说去,道,“少林武功最是讲究根基扎实,以后每晚三更过后你到这儿来,我授你武功和心诀,现下我且授你几句功诀和打坐之法,你可用心记住和领悟了。”赵信才知道这位南通大师是真的要教自己武功,要跪下磕头。
南通道:“且慢,我虽教你武功,却不是你的师父,你不需向我磕头,以后也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赵信闻言,这才站起身点点头。
南通当下授诀道,“灵犀自百会,神照明镜台。宁守切勿泄,丹田有悬渊。潜行任脉意,百转小周天。”赵信将之认真记下,南通又教他打坐和盘气之法。
约略过了一个时辰,南通道:“你可悟会了?”赵信点了点头,南通抬头瞧了瞧星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须得回寺去了。”又挽着他臂膀,跃下高崖,然后回了寺来,将赵信送回了房中。
赵信终于得练少林派的武功心法,心花怒放,说不出的欢喜,躺在床上,一宿未睡,次日一早洗漱完毕,想赶去习早课,忽见三名僧人捧着三件兵器往大雄宝殿方向而去,一件是短鞭,一件是刀,一件是网团,上面似是沾得有名字。赵信一奇,跟到大雄宝殿殿角,听殿里说话。
只听得南渡方丈道:“青海三兄亦正亦邪,极少涉足中原,这次将自己的兵器沾上名字送上寺来要拜山意欲何为?”南怀道:“我看他们虽来,也不敢有恶意。”南渡想了想,“嗯”了一声,吩吩刚才的三名弟子去将青海三兄迎接上山,随之领着南字辈高僧和十余名弟子出殿迎接。
不多时,车马辘辘,三名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赶着两辆马车到了大雄宝殿前,举手向南渡等众僧行礼,形貌执恭。一为首的大头汉子身形高长,一张马脸满是络腮胡子,神情彪悍,两只眼睛透着凶光,脸上却挂满笑意,抱拳道:“海东青二十多年没进中原,今日是头一遭来到少林寺,承蒙方丈不嫌,亲为接见,海东青这里先谢过了。”
南渡道:“施主谦逊了。”让弟子将三人的兵器还了上去,三人也老实不客气的接了过来。
原来这青海三兄是青海海青派的高手,那为首汉子拿回了一条软鞭,鞭首上写的是:“海日雄拜上”几字,第二个脸色阴鸷,拿回了一把刀,刀柄上纸条写着“东山熬拜上”几字,第三人臂上架着一只黑翅白玉爪的海东青,拿回了一挂柔丝网,网上也贴上了名字“青木勒拜上”。十余年前,三人曾受邀到折梅派欲助林灵素害蒲燕阳,因来迟了没有赶上,后来林灵素用假“天子之剑”谋杀昆仑仙翁等人,三人瞧得惊惧,转身逃了去。
三人将兵器写上名字交上少林寺求见,足见意诚,是以少林寺也不能少了气度,南渡先命人交还了三人兵器。
那老三臂上架着海东青,其实三人姓氏合起来也正是“海东青”三字。海东青常见于海滨及江河附近的沼泽地,捕食敏捷,食量极大,吃饱一次可二十天不进食,较耐饱饥,契丹人和女真人常以此打猎,威猛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