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今晚的月光似乎不是很亮,如一枚细小的金钩,挂在可见而摸不到的天边。
不是圆月,却带着一个人的怀念和哀痛。
一片竹林,百虫鸣声。
尽管不是冬日,却在微风中带着一丝寒意。
竹林中间,那是一块坟墓,两支蜡烛在微风中不断摇摆,却不曾熄灭。
左右两支蜡烛间,是一盘水果,还有一炷香、一个火盘,火盘里面不断烧着纸钱。
坟墓前跪着一个人,他一直垂着头,似乎跪了很久,膝盖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已经明显的凹了进去,但他依旧没有动过。
就像一个木桩,就像被定固在那里,尽管虫子在他身上怎么爬,他始终没有动过。
难道他死了?
难道他真是被定固在那里?
难道一个人在坟墓前不怕?
再一次的起风,火盘中的纸钱在空中随风飘荡,火星犹如萤火虫一般越飞越远,直到熄灭让人觉得“萤火虫”飞远了。
突然,这个人在坟墓前猛力磕头,很重。
每一下都能听到额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此时没有什么声音能够胜过它,因为这里带着一个人对死者的怀念以及哀痛,还有对以往的回忆。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比过亲人离世的哀痛。
这个人磕了很久,已经数不清楚多少次,在烛下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地上的血迹,那是他的血,带着哀痛的血,带着仇恨的血。
这坟墓埋的是他的师傅,一个年事很高的人,一个退隐江湖几十年的人。
他已经厌倦了江湖上的恩恩怨怨,退隐江湖几十年,早已不问世事,却还是躲不过杀戮。
只因为江湖传言这个年事很高的人有一本武林绝学,一本源至二十年前的武林绝学,一本可以天下无敌的绝学。
只是传言,这本绝学或存在或无,但江湖上的人从来不相信无风起浪。
只要能够天下无敌,宁可信其有,因为天下无敌是每一个江湖人一生的愿望,哪怕赌上性命,也值得一搏。
坟墓前又是一阵风,而此时在跪着的这个人后面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跪着的人,身着华丽的绸缎衣服,腰配玉环,手持一柄奇怪的剑,剑身是金子,很短也很窄很薄,剑身中间是空的,那里刚好可以插入其他任何的一柄剑,剑柄是晶莹剔透的玉。
他依旧猛力磕头,似乎后面的人根本就不存在,根本就是空气。
那个人道:“你就是冥余生?”
冥余生依旧磕头,似乎没有听到那个人说话。
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原本有的小石子已被染红,面前的地面就像成亲时的红毯子,就像染色用的原料。
那个人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是我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你交出‘天源诀’,我可以等你回来复仇。”
空气中依旧只有百虫的鸣叫,依旧只有微风带叶的“唰唰”声。
那个人缓慢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冥余生走近。
但是他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哪怕他踩到枯叶上,依旧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被踩的树叶依然没有碎裂。
这样的轻功只有一个人才能走出来,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样的轻功,是江湖上轻功唯一一个炉火纯青的人——白东羽。
冥余生停止磕头,低沉的道:“是你杀我师傅的?”
白东羽道:“是,我是幕后的人,没有亲自动手。”
冥余生道:“那你算是我的仇人吗?”
白东羽道:“可以算,也可以不算。”
冥余生道:“为什么?”
白东羽道:“杀你师傅的是我的手下,他们染了你师傅的血,而我没有。”
冥余生道:“所以,你把你手下带来了?”
白东羽道:“是的。”
冥余生道:“几个人?”
白东羽道:“两百人。”
冥余生道:“有几个人染我师傅的血?”
白东羽道:“我让他们每一个人都自己染上了一点。”
空气中突然回到死寂,冥余生不再说话,缓慢的站了起来。
在坟墓前三鞠躬之后朝竹林深处走去,他知道,以一敌百这是一个很吃亏的复仇,也没有赢的胜算,只要一旦拼杀,很有可能死的就是自己。
也知道白东羽不会在背后放冷箭,因为他找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其实,冥余生也不知道‘天源诀’这本是什么样的秘籍,也没有见过,师傅也不曾提起。
冥余生一直相信自己的师傅不会藏一本秘籍,却不告诉自己。
冥余生消失在竹林深处,只留下坟前那些东西,那些属于他师傅的东西。
渝州南城。
回聚楼。
这里是全城最知名的酒楼,既不是妓院却可以左拥右抱美女,虽不是赌场却可以倾家荡产,甚至离别世间。
无论夜晚还是白昼,都可以在这里看到把酒言欢的人,也可以看到和美女谈笑风生的人,路途遥远的来往商人都会选择在这里住一宿,因为这里的酒楼是最知名的。
这里龙蛇混杂,你永远不知道哪个相貌平平、文弱书生样子的人是不是高手,或者是个书生,他们都会掩藏自己,不会让哪一个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一楼摆着二十张桌子,桌布是红色的,灯光是红色的,舞台是红色的,楼梯是红色的,这里的一切都是红色的,这里就像婚宴。
这里有一个最冷的桌子,东面的一个角落。
那里很少有人去坐,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很少人去坐,只知道自己不想去坐那个位置。
而今晚,这个桌上来了一个客人。
他面前是一坛又一坛的酒,却只有一盘花生,那盘花生很少,少的屈指可数,但是在他面前,那盘花生就像永远吃不完。
冥余生就坐在东面的角落,桌子上已是五六坛酒,而他似乎并没有醉,依旧狂口吞饮桌上的酒。
回聚楼这时到来一个衣服鞋子破烂不堪、全身泥垢的人,这个人除了牙齿白一点,身上竟无干净之处。
他在腰上悬着一个酒壶,手里抓着一根木棍,很像乞丐。
难道他真是乞丐?乞丐怎么会进这里呢?没有人知道。
这个人很年轻,脚步轻盈,下盘稳健,他一进来就朝东面的角落看去。
因为他爱好喝酒,却喜欢安静,不喜欢任何的声音打扰,特别是在喝酒的时候,除非他主动说话。
这个人走进来就吸引整个酒楼的人注意他,每一个眼神都透露着疑惑和奇怪。
因为这个酒楼从来就没有乞丐进来过。
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瞬间到了那张冷桌旁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去的,也没有人看见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竟在眨眼间到了离他七八丈之远的桌子旁边。
冥余生冷冷的道:“乞丐?”
这个人道:“确实有点像。”
冥余生再次抬起酒坛狂口饮酒,再捡起一粒花生朝嘴皮破裂的嘴丢去,再细细咀嚼几下便吞咽下去。
旁边的这个人道:“请我喝酒吗?”
冥余生道:“我没钱。”
这个人道:“看来,我比你有钱。”
冥余生道:“是的,所以你打算请我?”
这个人道:“可以,如果你带我去。”
冥余生道:“什么地方?”
这个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坛,又闻了闻,道:“这酒不够烈。”
冥余生道:“我没钱,喝这些就够了,打算去她那里借一点。”
这个人道:“谁?”
冥余生道:“她。”
说罢,酒楼此时走进一个少女。
少女肌肤雪白,浓眉薄唇,身着一身华丽的白色衣服,头上戴着一圈金环。
其身后紧跟两个少年,腰上悬剑,目光四处张望。
有眼睛可以看得见的都可以看出,后面的两个人是在保护前面的少女。
也可以看出,那个少女非富即贵。
冥余生道:“这个人丢了一点钱,不会在意。”
这个人道:“现在我来请,你不用去借。”
也不知何时叫了伙计,此时已经上了女儿红。
是这里的知名酒,最烈的酒,最贵的酒。
这个人道:“你带我去那个地方。”
冥余生道:“什么地方?”
这个人道:“你要去的地方。”
冥余生道:“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这个人道:“华灵山。”
“嗖”的一声,桌上飞来一支飞镖,带着一张纸条。
二人同时朝少女看去,只见少女举起酒杯轻嘬一口,如玉般玉指轻敲桌子,似乎并不是她的飞镖。
而正是那个少女的下属,其中一个正看向冥余生二人,只见嘴唇蠕动,却听不见再讲什么。
“嘭”一声,桌上酒坛破裂。
字条上写道:“我们主子请你过来一趟。”
冥余生道:“兄台,他们是给我们下马威啊,人家叫你过去,你可不能不去。”
这个人道:“我叫杨子浩,我知道你叫冥余生,我先去了。”
杨子浩刚起身,突然又坐下。
他眉头紧皱,双手猛然朝胸口捂去,在泥肮脏的脸上已苍白,就像死人那般,脖子青筋不断冒出,嘴角竟出黑血。
中毒?
这酒有毒?
但冥余生一直喝酒,却怎么没有出现中毒?
这个酒楼一直以美女,烈酒闻名,从来不见什么人中毒,也因为没有人中过毒,才有那么多人来这里喝酒逍遥。
可在今日,杨子浩吐黑血又作何解释?
“我们主子不是叫你。”
刚才只蠕动嘴唇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杨子浩背后,冷冷的道:“我们主子请的是旁边这位。”
那个人道:“公子,请您随我来。”
冥余生道:“他中了什么毒?”
那个人道:“没有中毒,只是见他想过来,让他不能走路而已。”
冥余生道:“不管是什么,先解开。”
那个人道:“恕难从命。”
此时,没有人在把酒言欢,没有人左拥右抱,所有的目光都已经聚集在这里。
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人中过毒,通常都以赌来结束别人的性命,或者以武比拼。
冥余生道:“那就别怪冥某不敬了。”
那个人眼睛顿时睁的很大,就像门口那红色的大灯笼,就像某种大动物的眼睛,道:“你姓冥?”
冥余生道:“有何不可?”
说罢,那个人立马蹲下从怀中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却不给杨子浩吃下,将药丸靠近杨子浩胸口,嘴唇蠕动。
无论怎么仔细,还是听不见那个人在说什么。
见他收回药丸同时,杨子浩脸色很快恢复血色。
那个少女似乎听到冥余生的话,已经走到冥余生旁边,道:“你姓冥?”
冥余生道:“是的。”
那个少女道:“那么我请你是对的。”
冥余生道:“只因为我姓冥?”
少女道:“正是。”
冥余生道:“天下姓冥之人何其之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那个少女玉手缓缓伸进怀里,道:“只因为这个东西。”
冥余生不知道她会拿什么东西出来,也不知道这个少女是不是一个易容的某个江湖人。
冥余生一直是这么一个人,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尤其是女人,不管是大是小,只要是女人,他都会保持警惕。
因为他曾经听他的师傅说过,“女人就是一种毒,解这种毒,是需要中毒的人丧命才能解。”
缓慢退后几步道:“什么东西?”
突然,街道一支马队极速穿过,每一个人都在蒙面之下,只有一双双的狰狞的眼睛看得见。
就在酒楼,就在酒楼的门口,进来的蒙面人进乎百余人。
随后传来长笑,道:“想必,各位久等了。”
一条红布,一条从外面飞进来的红布,竟看不到外面红布的尽头,飞到酒楼里面深深插入舞台中央。
随即四个人踩着红布飞进酒楼,他们脸上戴着诡异的面具,让人胆寒的面具,肩上抬着一张轿子,四周挂着红垂帘,让人看不见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一股香味弥漫整个酒楼,那是一种醉人的香味,一种让人感觉升仙的香味。
轿子轻轻落在舞台中央,没有任何声音,没有轿子落地的声音。
就像羽毛落地那般轻盈,就像蒲公英落地那般无声无息。
似乎都在悄然的发生。
轿子里面的道:“各位,找到多少人了?”
此时少女道:“回教主,一个人。”
轿子里面的人道:“那么,其他人呢?”
一个秃顶,肥胖的走到中央道:“回教主,我们没有找到。”
只见红垂帘微微一掀,飞出三枚银针,银针就像有眼睛,完全进入那个人的百会穴。
只见那个人道:“谢教主。”
说罢,那个人竟头颅爆破,血迹四处喷洒,门口跑进无数蜈蚣,似乎饥渴难耐,以很快的速度将那个尸体消灭在所有人面前。
血迹,所有人眼前只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