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宸应约来到“塞纳河畔”,应的是关殊的约。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应约,尤其是关殊不怀好意地选了“塞纳河畔”这个地方,顾易宸十分确定,关殊一定知道“塞纳河畔”正是一年前他和宁可相亲的地方。
宁可!呵,这是一个每想起来都会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名字。偏偏这个名字就跟一股刁钻的风一样,无孔不入,见缝插针,当他在文件合同上签下名字的瞬间,当他推开车门的瞬间,当他喝下一口咖啡的瞬间,这个名字总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钻进他的神思里,扰得他心绪不宁,心烦意乱。
后来见到宁可的那几次,她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说:“顾易宸,你忘了我吧。我求你,忘了我。”
她以为他不想忘了她么?
不得不说,顾易宸原本按部就班规划完美的人生被这个女人毁得一塌糊涂,她让他爱上了她,却又狠狠地甩了他。他没见过这样恶毒的女人。
可是见鬼的是,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她爱关殊,她要和关殊在一起,那么后来的几次见面,她为什么不如他想象中那样过得滋润美满?尽管她的脸圆了些许,身材也丰腴了些许,但她的脸色不好,非常不好。
他怀疑她过得是否幸福。这是他答应赴约的原因。
下午三点,他推开“塞纳河畔”厚重的木框玻璃门,四下扫了两眼,轻而易举地发现一派闲雅坐在窗边的关殊。他大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在关殊对面坐下。
关殊说:“喝点什么?”
他这种饶有兴味的语气让顾易宸非常不爽,他的神色间浮现出不耐烦,语气也没办法谦谨,不过好在他本身就不是一个谦谨的人,他不怎么在乎这些表面的客套,于是冷淡地说:“关先生,我想我和你算不上朋友,这些客套就没有必要了,有话就请直说。”
关殊挑了挑眉,似乎对顾易宸话语中的敌意没有丝毫察觉。他微笑着说:“顾易宸,我们接触是不怎么多,不过今天见面,你这样说话,我突然发现你和可可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顾易宸说:“所以?”
关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吧,他收回刚才说的话,对面这个气场强大气势冰冷的人和宁可一点也不像,宁可比他可爱多了。
“我今天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搁在桌面上,说:“戒指,物归原主。”
顾易宸瞟了一眼,这一眼足以让他气血上涌。他说:“这是宁可让你送来的?”嘴角忽然浮起嘲讽的笑:“她若是不想要,扔了就好,何必劳烦你跑来一趟。”
关殊摇了摇头,说:“不是她让我送还给你的,事实上,她以为她把这枚戒指丢失了,冷冰冰的海水,她就孤零零一个人跪在海里找了大半个小时,边找边哭。最后也没有找到,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后来我又去了一趟海边想着碰碰运气,居然被我给找着了,卡在一块岩石底下。”
顾易宸表面仍是淡淡的,心里却一瞬间波涛汹涌,他不能判断关殊的话是真是假。如果宁可当真如此看重这枚戒指,她为什么要摒弃这段感情?
关殊很快给了他解释:“可可生病了。”
…………
这一段很长的故事,从头到尾被关殊用尽量简练的语言描述了一遍。
隔了好久,顾易宸才开口,嗓音带了些沙哑,他不确定道:“组织性……系统疾病?”
关殊沉着点头:“对。我是医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身体状态。”
生病……似乎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刻都有了解释。他抱她进怀里的时候偶尔感觉到她的四肢冰凉僵硬,她笑嘻嘻地说这是坐久了血脉不通畅导致的;新年里她替他赶出一件羊毛衫,浅灰色,V领,将羊毛衫送给他的时候她可怜巴巴地说自己织毛衣织得手疼;还有她一边哭一边说你放弃吧顾易宸,他那时以为她哭是因为对他愧疚,不曾想她哭是因为她难过。
他尽量保持理智,然而话一出口竟不自觉带了些颤抖,他问关殊:“她会死么?”这样直言不讳。
关殊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归于平静:“千万分之一的发病率,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可可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如果再没有好转,她的时间便最多只有半年。”他顿了顿又说:“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你了吧?其实从她奶奶去世的时候,在医院的走廊里,她推开我走向你,我就知道她就再也不会回头了。可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发病了。我今天来找你,让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你可以选择去找她追回她,但她不一定会回头和你在一起,你我都清楚,她向来是个很有主意很有想法的人,并且死犟死犟的;就算她愿意回头和你在一起,你们俩的时间也有可能只剩下半年,甚至她每一次昏迷都可能永远不再醒过来。”
对面的顾易宸眼神里没有一丝波动,但关殊知道,他在听。
于是他接着说:“当然你也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就如可可所希望的那样,忘了她,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他笑了笑,说:“我私心里其实更加希望你选择后者。但我还是来找你说出真相,因为看见可可疯了一样跪在海里寻找戒指的时候,我很心疼。”
关殊话止,巨大的沉默将二人淹没在咖啡馆里。咖啡馆里的立体声音响已经换了三首曲目,关殊的咖啡杯也已经不再冒热气。
顾易宸忽然就笑了,笑得坦坦荡荡,他伸手将戒指握在手心里,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再会。”
彬彬有礼地起身,正要离去却被关殊阻止:“所以你的选择是?”
顾易宸淡淡地说:“宁可这样不信任我,我一定会好好收拾她。”
关殊也笑了:“这丫头,是该好好收拾收拾。”
看着顾易宸离开,消失,关殊这才低下头,低声地自言自语:“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