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七年七月二十七日,夏,夜。
我们的故事似乎大多发生在夜晚,因为鬼魅只敢匿声潜行。
当一个黑衣人鬼祟地从元华楼后门出去时,楚歌行如是想到。
随后,便见她无奈起身,如一只轻巧的黑蝶般蹁跹而下,又如驱之不散的阴影般紧紧附在了黑衣人身后。
也许确实是森罗殿阴影也说不定。
前方的黑衣人十分谨慎,身法也足够灵活。他似乎对附近的地形很是了解,行进的道路挑的都是些罕为人知的小路,似乎确实是很努力的在隐藏自己的行踪。
楚歌行看着黑衣人偶尔巧妙放出的“破绽”,弯了弯眸,眸中寒芒一闪,宛若藏刀突现——
危险,却诱人。
与此同时,元华楼地底密室。
这是一间占地广阔,却并不显得阴暗的密室,其灯火辉煌,人影绰绰,简直称得上是一个大堂了——确实是森罗殿的堂口,也不知这么大的工程是怎么在当地衙门眼皮子底下修起来的。
此时,堂口里正站了乌压压一群人,约莫200来个,男多女少,均做江湖人士打扮,若有熟悉江湖门派的人仔细分辨,能从中分出50多个大小门派来,其中还夹杂着各种散人,不乏小有名气的,甚至有几个是江南十三楼的人。
在这群人上首,大马金刀的坐着一位强壮的青年男子。他二十七八年纪,赤膊,古铜肤色,脖子上挂着精巧的金饰,臂膀和胸前都有显目的赤色纹身。一头微卷的棕发蓬松在头顶,面罩一个青面獠牙的铜面具,只露出一双诡异的血眸,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骁勇而彪悍的气息。
此人正是森罗殿第七殿殿主,韦幻天。
“殿主,一切已布置到位。”
一黑衣人附到韦幻天耳边,嘴唇微动道。韦幻天颔首示意,随后突然高举右臂,扭曲蜿蜒的纹身随肌肉起伏,宛若活物。
“兄弟们,”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语带哽咽。
“距离我血魔教灭教,已经五十六年了,
“整整五十六年!这五十六年间,我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我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惶惶宛若丧家之犬,就连清明,都不敢去祭拜祖先妻儿。这一切,都拜那群自称正道的江湖人所赐,什么五大门派,第一大侠,在我血魔教鼎盛之时,都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如今,报仇的机会来了。众多江湖杂碎聚集在此,我们的内线已经下好了‘六欲’,各位弟兄先潜伏回去,莫要声张,只待子时一到,听暗号行事,即刻动手!尤其是贺夕楼的关门弟子楚歌行,我已经派人设好了埋伏,保她有来无回。从此,神兵,奇珍,绝学,美人,都是我们的!”
伴随着一句慷慨激昂的“报我血仇,复我魔教”收尾,场下众人无不性质高昂,高呼着“报仇!复教!”。
一时间,灯影惶惶,在场众人振臂高呼,面容均因兴奋而扭曲,宛若鬼魅罗刹,倒是真真应了森罗二字。
大燕朝民风淳朴,武风盛行,自太祖皇帝以来,非战时不设宵禁,勾栏酒肆均营业至深夜,每至夏时,更有江湖人士无数,闲聊吹牛,通宵宴饮,好不快活。
今日,众人亲眼见了几场精彩比斗,虽说是楚歌行的个人秀吧,但“无为剑法”委实诡谲难测中隐含非凡魅力,惹得爱好武学者纷纷高呼过瘾。
酒肆内,随着酒过三轮,夜亦渐深,白日里看着尚算正派的侠士们,不知何时,渐渐神志模糊,浓稠的欲望如黑夜,不知不觉侵染着他们的心。
这些欲望,有些是蓬勃的野心,有些是丑陋的情欲,有些是爱而不得,有些是嫉妒如仇,有些爱之欲其生,有些恨之欲其死……其中种种,均逃不开“六欲”二字。
“江南十三楼”烟波楼唐元柳,便是其一。
前文有言,江南十三楼是个联盟势力,势力有强弱,烟波楼就是属于比较弱的。但烟波楼的楼主方寒烟心胸开阔,风流旷达,和水镜楼的楼主关系良好,颇为投机,此次于祺然有危险,自然也带了些人随着水镜楼的人共同前来。
其中,唐元柳作为方寒烟的副手、智囊,烟波楼的“二当家”,行走江南时,众多江湖客莫不称句“唐先生”,是颇有些不满自家楼主甘居人下,不争不抢,毫无斗志的。
如今,这些不满在酒和“六欲”的催化下,发酵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那便是野心——取而代之的野心。
“楼主,今日楚大侠大胜,于楼主不日便可出山,实乃大喜,元柳敬你一杯。”
方寒烟是个瘦长白净,颇有几分书卷气的中年人,比起打打杀杀的江湖人,他更像是个教书先生。闻言,他爽快的接过青衣男子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饮下了他信任的心腹无从知晓的挣扎和欲望——烟波楼秘药“定风波”。
诸如此类举动,在今夜这般好花好月下,不胜枚举。
终于,子时到,鬼门开,百鬼夜行。
不知是“刀狂”的刀先捅了“煞人也”的胸,还是“毒娘子”的长甲先划伤了“五蕴子”的手,等楚歌行一行人处理完埋伏回到元华楼时,乱了,一切都乱了。
无论是欲望冲心还是身不由己,新仇旧恨难以调解,分明已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云不涣面容肃穆,千金剑一提就要上前阻止这场乱象,楚歌行忙伸手拦住他,寒声道:“我有‘疯癫’。”
“疯癫”,粉末状奇药,吸入使人狂笑不止数时辰,并无副作用。云不涣当机立断,须臾间做出决定,“此事绝非个例,我们分头行动,救人要紧。”
楚歌行颔首,眸中寒芒点点:“其余五大门派不会坐视不理,我东你西,结束后在此汇合。”
说着,纵身跃起居高临下洒出一把白色粉末,手法之精准,使得在场众人无不面色一变,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不一会儿便连武器都握不住,现场一片兵器掉落的“叮叮当当”声。
楚歌行悄然落地,和云不涣对视一眼,一琥珀一黝黑的眸子沉淀着相同的怒气,随后默契地转身,迅速消失在暗沉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