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镫当天还没来得及去跟小甜橙诉苦,就迎来了自家老爹——韩正明。
假如上天再给韩镫一次机会,韩镫绝不会选择今天和卫天择过不去炸毛,原因嘛,自然是出在韩爹正明兄身上。
任谁都不会愿意一身是伤在医务室领药的时候,接到自家严厉反对入伍当兵老爹前来探视的消息。
何况这位老爹还是恩威并重,统治了韩小镫二十三年之久,手握大把资源的爹,说句不好听的,韩老爹要是说让韩小镫立马退伍,也有的是冠冕堂皇的办法,至于要调去当个炊事员、汽车兵、文艺兵、通信兵……之类的,也有的是老奸巨猾的办法。
这一个多月,韩镫还以为来了天狼基地,韩老爹就没了办法,谁料想究竟还是找来了。
韩镫小心翼翼地换了一身军装,把自己浑身上下能遮掩的皮肤都遮掩了,才磨磨蹭蹭地来到会客室见老爹。
没办法,卫天择下手可真没看出留了情,伤筋动骨是算不上,可身上这些个瘀青和红肿可是扎扎实实的,至于指关节被恰到好处地扭了一下,以至于肿成萝卜这种事,都算不得什么大伤了,卫天择亲自拿了药酒,给韩镫搓得差点就不要面子地嚎哭出来,如今也是一身的味道,也不知道推说喝了点酒能不能糊弄过去。
韩家老爹卫天择是认识的,喊了十几年的叔叔,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相熟,听说韩正明手持后勤部长官的批条来基地看望韩镫后,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到医务室接了被“收拾”得相当狼狈的韩镫,依着这位小爷的要求,拾掇整齐,自欺欺人地佯装没受伤的样子,把他一瘸一拐地送过去。
看到自家二十多岁才开始玩叛逆的傻儿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韩正明很是心痛地从沙发上站起,眼见得自家儿子身边陪了一个很是眼熟的军官,满肚子要敲打臭小子的心又只得偃旗息鼓下去。
韩正明一头的发丝已经花白,人也老了很多,韩镫一低头,强迫自己忽略半年未见的老爹瞬间老去十年的事实。
“韩叔叔。”卫天择相当有礼貌地给韩正明敬了个礼,身如标枪般站在委顿在椅子上的韩镫旁。
记忆中的韩正明,一向是斯文儒雅,带着知识分子独有的清高和为官者的正气,对韩镫不可谓不严,也不可谓不慈爱,却又总是姿态潇洒,气度安然,那曾有过如此焦急憔悴的时候?更遑论衣襟微乱,脚步仓皇,一脸的急切和心痛,很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
看来,韩小镫这一点没骗自己,韩正明是极力反对他入伍的。
“韩叔叔这次来看小镫,手续不大好办吧?”卫天择轻巧地转移焦点,要知道部队有部队的规定,别说新兵入伍不能随便探视,就是老兵,有了军衔,也不是家属想探视就能探视的,所有的休假、探亲和家属探视,全部都要按照规定来走流程,申请批示。
韩正明为了来见韩镫一面,想必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没少花力气。
眼见韩镫一副沉默低头抗拒交流的样子,韩正明也知道之前关于就业问题的争吵,在韩镫这里,压根没有过去,依旧在和自己拗着劲,不由得咽下所有教训一顿再拎回家的念头,叹息一声。
“你是小择?”韩正明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端正地坐下,招呼卫天择,“现在是上尉了吧?真不错,有你这样的孩子,老卫他们都为你骄傲。”
卫天择微微笑了一下,表示感谢:“谢谢韩叔叔夸奖,小镫也很出色,又有技术学历在身,一来就是少尉,只要适应得好,很快也能升军衔的。”
提到韩镫,韩正明看了一眼装死中的小没良心,又叹了一口气:“小镫这孩子……唉……”韩正明虽然没说什么,可语气里的那些失望和忧伤,一听就知。
“小镫身体素质也不错,头脑灵活,他准备明年考取天狼,以后也是一个特种兵战士呢。”卫天择说得十分诚恳自然,仿佛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换韩镫自己,都没有这样坦然的信心。
韩正明又看了看毫无反应的韩镫,眉头皱在一起,说:“不瞒你说,我这次来确实不容易,前后跑各种手续和审批都办了快一个月,还是找的你们领导特批的,我是来给他办退伍的。”
卫天择心里暗叫不好,果然不出所料,费劲如此周折而来,必然不会只是为了见一面这么简单,韩老爹果然有备而来,想来韩镫也是有所感觉,所以才会磨磨蹭蹭不肯相见,见了也装死装呆摊在一边,要不是卫天择自己凑过来,恐怕就是单方面训斥教育,这边装聋作哑一味抵赖的局面了。
可韩镫的事,卫天择又岂能不管?
卫天择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微微露出一点吃惊的样子,问:“韩叔叔为什么要给小镫办退伍?他可是自愿参军的,部队有规定……”
大约是戳到了韩正明的痛处,韩正明压根没让卫天择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自愿参军是不假,他的体检报告不全,他有先天性的隐性疾病没有及时提交,不符合部队当兵的要求。”
呃?!这又是从何说起?认识韩小镫这么些年,还真不知道他有这么个奇妙的隐疾,卫天择看向韩镫。
韩镫这下也不装死了,跟自家老爹正式对视,眼神中充满了倔强的不服从,声音都开始拔高:“爸爸,你能不能不插手我的事?我都成年五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指挥着我过我的人生?!我没病,有病的是你,总想控制别人的病!”
“小镫!”不等韩正明反应过来,卫天择就先呵斥过去,“怎么能这么跟韩叔叔说话,道歉!”
早上的余威尚在,韩镫撇着头气哼哼地哼了一会儿,终究是不情不愿地歪着脑袋看着窗户外说了一声“对不起”,语意轻飘,没有丝毫诚意。
韩正明大概是被自家儿子气惯了,不但没被他的语气给气倒,反而对他的道歉感到惊讶,阻止了卫天择继续逼他有诚意地道歉。
“小镫,我和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们都多少岁了,你入伍当兵报效国家当然好,可你想过我和你妈妈没有?你天择哥哥十年不曾回家,难道你也要让我们十年见不到你的面?你如何忍心这样残忍!”
这一刀插得卫天择哑在当场,卫天择和卫家父母的关系固然不像韩家那么亲昵民主,卫天择也从不能像韩镫那样,可以对着自己老爹拍桌子发脾气,讨论哪怕是自己的事,可十年未归这件事,虽然有军职上的原因,不得不说,更有卫天择自己的原因。
不想回去面对亲手把自己送进牢笼的父母是一方面,不想面对韩镫这个设了计起了撺掇催化作用的小坏蛋也是一方面,总之,个中情绪,也只有卫天择自己品得清楚,却无法言说。
韩正明的话沉痛而悲伤,饱含着一个父亲的不舍和心痛,“我已经帮你开好了证明,放心,和你入伍体检不冲突,也不会给你的战友带来任何麻烦,只需要填好这些表格交上去,你就自由了。”
“自由?如果你指的是我可以自由地听从你的安排,在你设计好的岗位上,做一份你很满意的工作,再在你的安排下,相一场你很满意的亲,娶一个你很满意的媳妇儿,在你计划好的时间里,生一个你预期当中的孩子,按照你的计划到了时间升个职……爸爸,我不要这样的自由!”
韩镫忽然抬起头来,盯着韩正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工作,我想要的姑娘,和我自己认同的前途,哪怕那在你看来不值一提。”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卫天择真想为韩镫鼓个掌,这小屁孩,叛逆期虽然来得晚了些,倒是难得的三观很正,勇气可嘉,志气可嘉,只是这态度和方式,不太合适。
韩正明仿佛被韩镫气到了,抬起手,指着韩镫颤抖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卫天择眼看韩正明要被气出好歹来了,赶紧大步过去去扶,压低了声斥道:“小镫!注意你的态度!”
韩正明气得一个劲发抖,却又拿韩镫无可奈何,卫天择扶他坐下,捋了捋背,安慰道:“韩叔叔别生气,其实我十年没回家是我不够孝顺,部队没那么不讲人情,每年都会有探亲假和亲属探视的时间,叔叔阿姨有时间就可以申请来看小镫,小镫也比我乖得多,有假期肯定会回去看您和阿姨的。”
韩正明好不容易才压下止不住的抖动,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老人的悲凉和哽咽:“小择,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也知道部队不会不讲人情,可是你看他,像是会乖巧孝顺的样子吗?你已经这样成熟,尚且没有回家,他如此意气用事,你觉得他会用难得的假期,回去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
这话说得相当地重,卫天择刚要张嘴反驳,就听见韩正明万念俱灰地说:“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在他眼里,就是拦路的老不死,碍他的眼,挡他的道。”
“爸爸!”这个控诉,韩镫作为乖巧了二十三年的孩子,确实无法背负,韩镫终于忍受不住这样的拷问,扑到韩正明的脚边,将憋了一天的委屈混杂着痛苦哭了出来。
卫天择轻轻掩上门,给父子俩留下一个独处的空间。
自古父子,最难的便是敞开心扉互相理解,韩镫还是幸运的,有这样愿意说明白的父亲,也有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的勇气,不得不说,卫天择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