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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番外篇 长平之战

大将军赵奢在阏与之战智破秦军后,赵惠文王赐赵奢号为马服君,并把紫金山前那千亩良田赐予他作为他的封地。马服君过世后,他的冢宅就设在紫金山上,紫金山也由此得名为马服山。

自古多少武将,谁人不是亡生舍死沙场上战,眠霜卧雪阵后军前,然而又有几人能如马服君一般留得个英名万世远流芳?好比马服君的儿子赵括,就因为长平那场惨绝人寰的大战而背负千古骂名,生不得所愿,死不得其所。

李牧清楚地记得,那是他升上郎中令还不到半年的一个夜晚,他在大殿例行夜巡时忽然听到赵王一声大叫,他以为是刺客,当下拔剑踢门而入。只见赵王丹心魂未定地坐在床上,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大王,出了何事?”李牧一脸的紧张。

赵王丹定下神来,对李牧摆摆手,示意无事,又指了指几案,这时早有近侍进来,为赵王倒了杯水奉上。

“寡人刚才做了个怪梦,梦见自己身着左右异色的衣服,乘着五彩飞龙上天,眼看要到天庭的时候,突然就掉了下来,吓得寡人一声大叫,心想这下命不保矣,没想到寡人竟安然无恙,还见到堆积如山的黄金美玉。”。赵王丹似乎还沉浸在美梦里。

“然后呢?”李牧饶有兴趣。

“然后就醒了。”赵王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

翌日早朝,赵王丹召见筮史敢来占卜那个梦。筮史敢取来龟甲和蓍草,一番错龟、数策、占兆后,对赵王丹作揖道:“衣服左右异色,意为残缺不全;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表明有气势而无实力;见金玉堆积如山,忧患也!此为大凶之梦!”赵王听罢面有微色,不再议。

事有凑巧,三日后,韩国上党郡守冯亭派来使臣,跪拜赵王道:“韩国无力防守上党,即将割让给秦国。然而,那里的官吏、百姓都不愿意归秦,而宁愿做赵国的子民。上党现有城邑十七座,愿敬献给大王。“

赵王大喜,即刻召见叔父平阳君赵豹,商讨受城事宜。然而赵豹却不赞同,进言道:“圣人视平白无故之利为灾祸,臣以为不妥。”

“怎么会是平白无故呢?现在是上党的官吏、百姓主动归附于我赵国,此乃民意!”,赵王不悦道。

“秦国此次大张旗鼓,兵分两路进攻韩国:一路直逼荥阳,堵截巩邑和成皋的道路;向北切断太行山通道,如此,上党的军队不能南下,韩国被一分为三。韩王恐不能保,日前已派阳城君到秦国,请求献出上党求和。秦国本已坐拥上党,若大王接受冯亭的提议,无异于不劳而获,虎口夺食。即使是强国也不能轻而易举地从弱国那里取得一城一池,更何况以弱对强?大王有没有想过,韩国为何要把上党献与赵国而不献给三晋中更为强大的魏国?他们这是处心积虑要嫁祸于我国啊!臣恳请大王三思。”赵豹稽首跪谏,然而赵王丝毫不为所动,他只得先行退下。

同一件事,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意见和看法。赵豹出去后,赵王又召见平原君赵胜和赵禹,平原君的反应与平阳君截然不同,他显得很是兴奋,道:“即使出动百万大军,经年越岁都难攻下一城,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十七座城邑,怎可错失良机?”

赵王见二人的意见与自己不谋而合,高兴得连声道:“善!善!”,并命平原君赵胜即刻启程前去接收上党。

话说平原君赵胜一行到达上党,宣告赵王赐封郡守冯亭为华阳君,封食邑三万户;其下十八县县令,各封邑三千户,世袭列侯;官吏一概加爵三级,百姓能够相安的,每户赏赐六金。冯亭听完却突然泪流满面,道:“我不能置自己于三不义的境地:身为上党郡守,不能拼死为国守卫土地,此不义之一;君王已经把上党划归秦国,不听君命,自作主张改献予赵,乃不义之二;出卖国君的土地而换取食邑,此乃不义之三。”。冯亭坚持不受封赏,回国后禀告韩王,称赵国发兵强攻,上党失守。

结果可想而知,秦王听说赵国强占上党,怒火中烧。赵王丹六年,秦国派出左庶长王龁一举夺取了上党,当地百姓纷纷逃往与上党相邻的赵邑长平。如此看来,冯亭说上党百姓不愿做秦国子民倒是句实话。

寒食刚过,王龁开始对长平发起进攻。由廉颇将军统率的赵军出师不利,先是驻守长平西面第一线老马岭的赵军,在扎营翌日的午夜便遭到秦将王摎带兵偷袭。这老马岭山峦九曲盘绕,起伏如骏马奔腾,东依幽深暗涧,西靠峭壁险壑,南北双峰对峙,唯有一条不足六米宽的马道可通人烟,实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裨将赵茄见对方不到五千人,想来只是探兵而已,而赵军有一万五千将士,又有山可依,有险可守,所以他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兵法云“敌则能战”,更何况赵军的兵力是秦军的三倍,赵茄当下命令将士们正面迎敌,却没想到这些秦军并非普通士卒,而是直属叶阳君公子悝手下,训练有素,主力前锋扫障,侦察敌情,以凶狠敏捷闻名的黑衣斥兵。所以尽管兵力、地利偕处于劣势,战力却不输。双方正激烈交锋时,忽见哨台连续亮起三个火光,随后便听见山下传来齐声高喊,又有秦军冲上山来。赵茄心下一惊,手慢了一慢,瞬间被王摎跟另一个黑衣斥兵前后夹住,胸前胸后同时各入一剑,赵茄还来不及呻吟一声,头颅便被王摎的利剑斩下。群龙无首的赵军一场混战后全军覆没。如此,廉颇在长平西面精心设下的第一道防线转眼失守。丢了老马岭,很快,西面的第二道防线东西两鄣城也被攻下,四名都尉被俘,西部最后一道防线光狼城危在旦夕。赵王赶忙召来上卿虞卿和上大夫楼昌商议应对之法。

“形势对我军很不利,战事才刚刚开始,我军已损失了两座军事要城,一员裨将和四名都尉。两位爱卿怎么看?”赵王道。

楼昌斟酌片刻,道:“依臣之见,不如派特使重臣赴秦求和。”

虞卿有些意外,从来都是文官主和,武官主战,这楼昌身为两朝武将,竟然也主和?

“虞卿怎么看?”赵王问。

“和谈的主动权不在赵而在秦,如若大王想和谈,姑且听臣的建议,尽快派出使臣带着珍宝去楚国和魏国。楚魏两国想要得到大王的珍宝,一定会接待我们的使臣,而秦国知道赵国的使臣到了楚国和魏国,必定会心怀恐惧,怀疑天下合从抗秦,如此,和谈才能成功。”虞卿答道。

赵王还在和、战之间举棋不定,说需要再细细考虑、权衡利弊,楼昌跟虞卿二人自先退下,一路无话,行至殿外,楼昌突然开口:“虞卿初来乍到,对我赵国国事不甚了解,就这件事情,在下愿跟虞卿打个赌,大王一定会听我的。”

“在下确实没有把握大王会做何决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拉拢楚、魏作为声援,给秦以压力,和谈一定不会成功。”虞卿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那咱们拭目以待!”。楼昌捋了捋修长的胡须,呵呵干笑两声,向虞卿施礼告别。

虞卿淡然笑笑,也回了个礼。虞卿本是一名说客,半年前他蹑屩檐簦求见赵王,赵王看他寒酸潦倒,认定他必无甚真才实学,本想随便敷衍几句打发他离开,不想一番长谈下来,赵王顿觉眼前一亮,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当下赏赐他黄金百镒,白璧一双,第二日再叙,即拜他为上卿,这对一些老臣来说,羡慕嫉恨在所难免,他如今要做的不是与楼昌争个输赢高下,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向赵王及群臣证明自己的实力。

然而虞卿的建议终究没有被采纳。次日,赵王与平阳君赵豹密谈一个时辰,最终决定派重臣郑朱入秦。郑朱是何人?赵惠文王二十九年时,秦攻陷赵国的蔺、离石、祁三城,赵以公子郚入秦为人质,请求以内焦、黎、牛狐三城来交换蔺、离石、祁。然而,当赵国拿回蔺、离石和祁后却背弃约定,拒绝交出焦、黎和牛狐。秦王大怒,令公子缯前往赵国,要求赵王履约。当时惠文王派出与公子缯交涉的大臣就是郑朱,郑朱对公子缯说他遵照赵王的指示:蔺、离石、祁三地本就与赵都相距甚远,而毗邻秦国,因为有先王的英明及先臣的努力才能拥有。赵王说他自己无能,赵之江山社稷尚不能体恤安抚,哪里还有能力顾及蔺、离石和祁?赵王对此确实一无所知,必定是守城的人自作主张。那三座城邑最终也没有交给秦国。

“寡人派平阳君与秦议和,而秦国也已接纳了我们的使者郑朱,虞卿以为如何?”赵王召虞卿问道。

虞卿答道:“此次议和不会成功。“

赵王不悦,道:“虞卿之所以认为议和不会成功是因为寡人没有采纳你的建议吧!”

“大王息怒,且听臣解释:郑朱是赵国的重臣,他到了秦国,秦王与应侯范雎必定大肆宣扬,以示天下。而楚、魏以为赵国已经与秦国达成和议,自然不会出兵救赵。秦知天下诸侯不救赵,则和议必不可得成。“虞卿一一分析。

事实证明虞卿是对的,应侯果然隆重招待郑朱,大张声势以示天下,却终不肯讲和。

首战告破,廉颇思虑二三,即刻令光狼城守将燕周带一半主力退回泫水以东的赵军主营,留下两个都尉带领余下的士卒拼死守城,为的是争取更多的时间来巩固东、北两边的壁垒。不出三日,两名都尉被俘,光狼城易手成了秦军的大营,自此,西部壁垒全部沦陷。秦军随后也沿泫水构筑起坚固的壁垒,如此一来,秦赵大营分驻泫水两岸,秦在西,赵在东,隔岸对峙。

失去了西壁垒,廉颇将军的布阵并未被完全摧毁,北面有赵军依天险,用巨石连接垒建的石长城,沿着泫水发源地丹朱岭蜿蜒百里延伸至马鞍壑,山坡陡峭,横绝北壁,自成险塞。南面有巍然高耸的摩天岭作为储备粮库,与山脚下的小东仓河一起形成另一道屏障。而处于石长城跟摩天岭中央位置的赵军大营面向泫水,背靠长平最高峰韩王山,山上幽林深谷,狭道嵯峨险阻,与十里开外的大粮山遥相呼应,像两只眼睛把对岸的秦军大营跟老马岭看个一清二楚。

廉颇集中主力据守在铜城铁障一般的东垒大营里,无论王龁如何激将触怒,他就是坚壁固守,拒不出垒,把个王龁无视得犹如跳梁小丑般沮丧恼怒。消息传回秦都咸阳,秦王忙召来应侯范雎与大良造白起商讨对策,密谈半日,方才出了大殿。

翌日一早,应侯范雎派了自己府里的两个心腹门客带着向秦王请旨的一千金,直奔赵都邯郸。

不出几日,赵国坊间酒肆里开始流出廉颇将要投降秦国的传言,还传说整个赵国,秦军最畏惧的怕是只有马服君的儿子赵括而已。流言传到赵王耳里,他本就对廉颇屡次战败却又固守壁垒不敢迎战心存不满,听到这样的言论,更是坚信廉颇胆怯,当下命令赵括为大将军,前往长平取代廉颇,并命楼昌为将军,协助赵括迎战。

赵括临行前一晚,李牧夜巡宫殿,途经丛台,远远地见有一人坐在众台第二层的南门边上,“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在上面?”,李牧问守卫。

“回郎中令:是赵将军,卑职提示过他已经过了夜禁,可他不理。”。卫士怕李牧责备,赶紧解释道。

李牧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自打前日赵王下令让赵括取代廉颇将军以来,就不停有大臣进谏,有说赵括只识兵法而无实战经验的,有说他年少难当大责的,还有说他只有匹夫之勇而无谋略的。昨日,病笃近半年未曾上朝的上卿蔺相如也面请大王道:“以老臣对廉将军的了解,他绝不会投降秦国,近日的传言必是秦国的离间之计,请大王三思!”

“就算廉颇没有降秦之心,可他连续战败,军中士气低落,寡人已有权衡,换将或能重振将士斗志。”赵王道。

“赵括只会读他父亲留下的兵书,不会随机应变,大王仅凭名声传言而用赵括,就如同用胶粘住瑟上的弦柱来鼓瑟一样危险啊!”蔺相如稽首再拜。

“寡人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爱卿身体欠佳,还是快回府修养调息吧。”。蔺相如与廉颇“将相和”早已闻名诸侯,他此番言论似有偏袒廉颇之嫌疑不说,赵王实在也已经对这两天来不停的进谏有些不耐烦了。

蔺相如前脚刚走,后脚进来的那位着实让李牧大吃了一惊:来人竟然是赵括的母亲。她稽首跪拜道:“民妇恳请赵王收回成命,赵括不宜为将!”

“为何?”赵王很意外,从来都是母为儿求禄,其子为一国大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差事,岂有拒之不受之理?

“民妇儿赵括自少时习兵法,言兵事,天下无人能及,他曾与其父亲赵奢讨论用兵之道,赵奢都不能赢他,然而他父亲却并不觉得他是可用之才。民妇问其故,其父答说:“兵,死地也,而小儿赵括却说得容易至极。假使赵国不以他为将倒也罢了,若用他,他定使赵国大败。”赵括的母亲正色庄容地答道。

“寡人听说马服子在阏与大战时曾识破秦国间谍,智破胡昜有不俗表现,他在军中也颇受将士爱戴,老夫人多虑了!”赵王道。

赵括母亲再拜,道:“其父亲身为大将时,亲自奉送饭食、浆水招待客人;大王及宗室所赏赐的东西尽数分给军吏士大夫们,自受命之日起便不再过问家事。如今赵括为将,便东向而坐接见部下,军吏没有敢抬头看他的。大王所赐的金玉丝帛全部藏在家中,时常留意买卖田地和房屋,大王以为他哪里像他父亲?父子异心,恳请大王不要派遣他去。”

“老夫人请回吧!寡人意已决矣!”赵括母亲说的这些他早听说过,虽然赵括与马服君是父子,可并不代表事事都要与他父亲一样,不同的将领有不同的领兵方式,就像一国之君,不同的国君有不同的治国之道,武灵王在推行“胡服骑射”时说过:只要是对国家,军队有利的,方法不必一致。

赵括母亲坚持道:“大王终究要委派他,若他失职,马服君的家族可以不受牵连吗?”

“善!”赵王承诺道。

赵括是在一片赞誉声中长大的人,是赵国的军事天才,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质疑,而最大的不信任竟然来自于自己的母亲。

“将军!”李牧走近赵括,行了军中肃拜之礼。

赵括半眯着眼睛看清来人,打了一个酒嗝,道:“哦?是郎中令啊!”

“正是卑职!”李牧回答道。赵括大概是他见过的武将里最不像武将的人了,他虽然身高八尺,却是秀眉凤目,颜如舜华,第一次见到他时,金玉鞍,紫骝马,一袭湖蓝锦衣,气宇轩昂,意气风发,要不是斜挎腰间那一把亮瞎人眼的太阿宝剑说明他的马服子身份,李牧还以为是哪一位公子。然而,此刻的他,眼里一直闪烁的那团熠熠星火却不见了。

“你来做什么?也是来催我走的吗?”赵括问。

“卑职听闻将军在此,特来看看将军有什么需要的。”其实李牧是来看看他是否安好。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赵括突然问:“你也觉得我只会谈兵法吗?”

“将军是当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李牧没有撒谎,赵王不是昏君,他难道不知道那些中伤廉颇将军的传言是秦国有意而为?只是长平的几十万兵力已经是赵国的全部,而赵国作为四战之地,他国也正对着赵国虎视眈眈,一旦兵临城下,邯郸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最重要的是粮草已经供给不上,赵国拖不起了,这是其一;其二,赵括自小跟随父亲马服君东征西伐,多次在战事中帮助父亲扭转局势建立战功,绝非泛泛之辈,他在马服军中声望颇高。其三,赵国所有可用的武将里,除了廉颇,就只有乐毅,赵括和田单了。乐毅将军年岁已大,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而田单本是齐国田氏王族的远亲,来赵不过三年,如此大任难以服众不说,赵王对他始终还是不够信任。

赵括何尝不知,《孙子兵法》有云:“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兵贵胜,不贵久。”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任何国家都不会是有利的事,更何况是国力并不强大的赵国。他接着喝一口酒,问李牧:“这场战争打到现在,你认为我军有几成胜算?”

“卑职不敢胡乱猜测,从来没有必赢的棋,更无必胜的仗;不到最后一刻,结局如何谁也说不准。”李牧回答。

赵括看一眼李牧,淡淡地道:“大王没有看错你!”。

李牧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初年仅十八岁的自己被提升为郎中令时也是反对声一片。

半钩斜月朦朦胧胧的,几颗星子有气无力地的,敷衍地放出点比萤火虫还微弱的光。二更敲响,赵括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壶递给李牧,道:“喝一口吧!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会面了。”

李牧接过酒壶一饮而,道:“卑职在邯郸静候将军奏凯而归!”

赵括到达长平,与廉颇合了兵符,接管军籍,而廉颇只带了都尉傅抵等百来个亲信返回邯郸。

听闻赵王果真换下廉颇,改以马服子赵括为将,秦王也暗地里做了调整:委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王龁为裨将,并严令军中,有胆敢泄漏武安君为上将军者,斩!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将领一任令,换将改令,调整委任军吏本是常规,也是防患于未然,更何况廉颇主守,赵括主攻,改换号令,重肃军纪更是势在必行。

三日后的午正时分,后方守将派人来报,说有八千秦军直奔我军北垒而来。当下是丰水期,秦军不可能东渡泫水来攻赵军主营,但上游水量颇少,赵括料定秦军会越过丹朱岭河段袭击我军北垒,他早已安排好精兵伺敌动止。先锋作战,必须勇将锐卒,一则壮我志,二则挫敌威,这首战赵括安排的是许历。

许历何人?十年前,秦国包围阏与,赵括的父亲赵奢受命前往救援,军队行至距离邯郸三十里的地方,赵奢就停驻不前,修筑壁垒并向全军下令:“如有为军事进谏者,处以死刑!”是时秦军驻扎在武安以西,擂鼓震震,军声如雷,振得武安的瓦砾都在颤抖,有一军侯进言急救武安,赵奢手一挥,即刻有士卒上前把那军侯拖下去斩了。赵奢坚守壁垒,一连二十八日军队不向前一步,还继续增建壁垒。一日,赵括发现营中潜入一人,料定是秦军的间探,就与父亲密谋佯装不知,还好酒好肉招呼款待,席间言谈无不暗示他们驻军殆战的打算。间探返回秦营,如实禀报,秦将大喜道:“赵奢离开国都三十里就停驻不前,还增筑壁垒,看来阏与非秦莫属了!”而赵奢待秦国间探一离开,便下令全军卷起铠甲武器,急速向阏与进发。二日一夜后到达目的地,再令出色的射手驻军于离阏与五十里的地方,筑垒伺敌。秦军获知消息,连夜全副武装,气势汹汹倾巢而出。

赵奢刚收到秦军的消息,就有侍卫来报说:“军士许历求见!”

赵括闻信吓了一跳,许历是士大夫之子,自小喜欢挥刀弄剑,性格刚直不知回转,是赵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此番必定是为请谏而去,赵括冲出营帐想去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他道:“赵军的到来出乎秦军的意料之外,他们必定来势凶猛,请将军一定要集中兵力严阵以待,否则,我军必败!”

赵奢看一眼许历道:“你就不怕死么?”

“怕!不过末将既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所以还请大将军让末将把话说完。”许历答道。

“接着说!”赵奢令道。

“北山陡峭险阻,山石林立,易守难攻,所以此战先占据北山者为胜!”许历冷静分析道。

“来人!”赵奢扬声道。

“大将军!”赵括忙向前跪下,为许历求情。

赵奢没理会赵括,令道:“国尉杨占元听令:速领精兵一万,无论如何要在秦军到达前先占据北山!否则,军法处置!”

见杨占元领令下去,许历又道:“末将愿按军令接受死刑!”。急得赵括在一旁直拉他的手臂。

赵奢扬手打住,道:“一切等回邯郸再做处置!”

杨占元果然不负众望,成功抢先占领了北山。秦军到达后,几番尝试不得上山,待到他们将士疲惫,士气低靡之时,赵奢又令许历、赵括各领兵两万由左右两翼夹击,秦军大败,仓皇卸甲而逃。阏与得救,赵奢凯旋归朝,赵惠文王大悦,赐赵奢良田千亩,封号马服君;而许历的进谏因是在赵军离开邯郸三十里驻军地以后,不算触及军令,所以不仅不杀,赵惠文王还谓其“有勇、有谋、有担当”,赏金一千,升为国尉。

如今的许历,已成为赵国响当当的一员大将,更是赵括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许历站在北垒的制高台上,眼看着五大夫王陵带领八千秦军渡过泫水,开始向山上攻来。待秦军前锋行至山腰时,许历右臂一举,遂见一排巨石轰轰地直滚而下,秦军的哀嚎声刚起,又听山上擂鼓威振,赵军呐喊着从三面冲奔下山,宛若天降神兵,浩浩荡荡,他们以破竹之势,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八千秦军只剩下寥寥数十人,领将王陵仓皇退逃。大获全胜的赵军高声欢呼,许历面上跟士卒们一样开怀,然而看着满山坡上横七竖八的秦军尸首,他心下暗忖:北垒的南坡山石林立,陡峭险阻,所谓“山陵之战,不仰其高”,此战与阏与那一战如出一辙,秦军涉水攀山客攻赵军实与送死无异,王龁不可能不知,这究竟是何用意?

两日后,二万秦军再次按原路线过河,这次的领将是张唐,不同的是,他并没有上山,而是在山脚退后一千米左右的地方驻守下来。

北垒主将营帐里,许历静静地坐在案前,如漆的眼珠子盯着几案上的地图一动也不动,英挺的鼻梁上那一道深深的疤痕,硬是把一张清秀俊郎的脸划拉出一缕凶狠来。

营帐里静得让人发慌,坐在左上位的楼昌干咳一声,问道:“许将军如何打算?”

“等!”许历眉毛也不抬。按品阶,作为两朝武将的楼昌远在许历之上,更何况他是赵王亲自指派而来。楼氏本是赵国宗亲楼婴之后,自赵国开国至今世代都为显族重臣,先惠文王二十三年时,楼昌曾被任命为大将,进攻魏国的几邑,然而几番出兵都未能攻克,赵王失望之下,于同年十二月再派出大将廉颇,这才把几邑攻下。赵括嫌他碍手碍脚,把他丢给了许历,美言之为老将经验丰富,有他坐镇才能稳住北垒众将士,但实际的军权是在许历手上的。

“这都等了大半天了,还要等至何时?”楼昌抱怨道。

“等到该出兵的时候。”许历不紧不慢地答道。

“对了,楼将军,北面有没有什么状况?”许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道。

“北面能有什么状况?一切正常。”楼昌心里大为不满,许历让他负责长城北面的动静,他已经吩咐过烽火台的人小心看守,有情况自会知道。这许历一天都不知道问他几回,着实让人生厌。

许历走出营帐,用手掌挡在额前,半眯着双眼向前看,这两天天气不错,白花花的日头照得泫水粼粼闪闪,石头都被烤得能烙熟饼子了。那平原上的秦军顶着炎炎烈日驻守了大半天,个别体弱的士卒已经有中暑晕厥的症状出现。所谓“后发制人以待其衰”,“阵久无战而气衰”,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之下,张唐若等不及,他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像上次王陵一样强攻上山;第二条,向右行十几里去攻赵括大营;第三条,原路返回,这个时候返回,许历不会去追,但是再过一天,秦军气衰兵疲,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广地宜车战,次日未时正刻,许历安排了五千战车直奔张唐而去。张唐那边也早已列阵待战,见赵军前来,也不等对方接近,立刻下令进攻,随着擂鼓咚咚,秦军将士高声呐喊着冲上前来,阵型丝毫不乱。许历心里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在烈日下煎熬了两天的秦军竟然还有如此士气,张唐果然不容小觑,好在他没有轻敌,他派出的是偏箱、鹿角车,设为方阵,一则能保斗力,二则能正面拒敌,三则可维持阵型不乱。双方正刀枪剑戟,肉薄骨并之际,突闻急报,说丹朱岭后方有秦国骑兵出现,人数不下六万。许历暗道不好,中了王龁的调虎离山之计。他速命楼昌继续对战张唐,自己则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回北垒,好在还有裨将余仁成坐守,许历到达时,秦军前锋已经翻越丹朱岭。

“将军!”余仁成见到许历,即刻向前行礼。

“情况如何?”许历扬手示意免除不必要的礼节。

“全军待发,然而以秦军行进的路线,看起来不像是要攻垒。”余仁成答道。

许历两眼鹰似的观察了一阵,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显然,王龁是要越过这百里石长城,欲绕至后方切断我军退路。许历习惯性的用五指磨擦着剑柄,思索片刻,继而转向余仁成,道:“传令城墙弓箭手全副装备,秦军一脚踏进射程内便发射,车兵为中,骑兵分左右列于车兵之后,全军死守,绝不能让一个人通过。”

燃烧了几日的火球终于黯淡下来,悄悄躲进一片乌云背后。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已是清风徐徐,尘埃兴扬,天空一片灰暗。楼昌仗着兵多力强,一步一步把张唐逼到泫水岸边,张唐且战且退,楼昌乘胜追击,直至秦军的壁垒之下,突然一声惊雷,骤雨倾盆,忽又闻一支大军从后疾驰而来,车声雷动,原来是王龁预先埋伏的二万五千奇兵来绝他的后路,楼昌心下一惊:“不好!”,他一时乘胜起意,以为能占着士卒数量的优势先灭了张唐,谁知一时大意竟追到了秦军壁垒。退无可退,只能拼死一搏,他扬声道:“张唐,今日老夫就与你拼了!”

“楼老将军,本将赢你怕人笑话我欺负老人,胜之不武,你若降了,我倒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也得个善待长者的美名!”张唐说完,秦军众将士哈哈大笑。

楼昌气得面红耳赤,大叫一声,挺戟前冲,搏战二十余合,张唐退至垒下,令剑一挥,兵分左右绕垒而退,忽听得“嗖嗖”的箭声从秦国壁垒上飞射而下,前有铁壁铜墙,剑雨纷飞,后有虎狼之师,可怜两朝老将,今日竟亡于万镞之下。

而许历这边,所到秦军近二成几乎未战先亡于赵军的箭镞之下,秦将杨端和意非在战,可赵军阵仗森严,死守隘口,想要全军闯出,谈何容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杨端和下令三人为一小组,两人攻防,一人突围,经过近二个时辰的浴血奋战,最终只有不到两万兵马冲出重围。

赵括收到许历传来的军报,虽说是早有预料,却也禁心不住心下暗惊,区区两万兵马虽不足为患,表面上看,秦军这是杀敌三千,自损一万,王龁虽不是谋略奇才,却也绝不会出此下下之策,这后面势必有出人意料的大阴谋,如果真如他所料,那此刻秦军帅营里坐守的恐怕已经不是王龁了。

”来人!”赵括扬声道。

“在!”赵括话音未落,即刻有士卒向前听命。

“传令将军燕周,时刻待战!”赵括下令,心想你既然想反客为主,断我后路,霸我粮仓,那倒要看看你到底愿意舍弃多少将士的性命来换。

七月望日,静夜沉沉,松声细细。溶溶冷月柔柔地流泻在小东仓河面上,浮光霭霭。摩天岭半山腰上,有一块天然突出的巨石,燕周独自立于巨石边缘,云山缥缈,清风孤影,人天合一,宛若虚无。突然,山中鸟雀纷纷擘翼惊飞,哀鸣四散,燕周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秦军的味道,呢喃低语道:“来了!”

小东仓河由长平东北的壶关蜿蜒四十里流经泫氏,汇入泫水,河床狭窄,最宽不过四十丈,最窄处仅两丈,背靠着的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岭,赵军的辎粮库,重兵把守,戒备森严,秦军想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溯渡通行,难于上青天。赵括料定月圆之夜,秦军必定会偷渡过河谷,所以一早已经与燕周议定攻防策略,万事俱备,只待月圆。

秦将羌瘣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两岸,只要过了摩天岭,冲出小东仓河谷,就算赵军发现,也是望尘莫及,为时晚矣。忽然,摩天岭上传来一阵凄苦哀长的猿啸声,接着又是一声响切山谷的鹤鸣,听得秦军将士们个个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羌瘣正疑惑着这鹤鸣猿啸来得蹊跷,又闻嗖嗖的箭声传来,只见星火漫天,宛如白昼。七月流火,物燥天干,火箭所到之处,顿时燃起赫赫大火。

中箭秦军的呼救声,哀嚎声,落水声,火苗毕毕剥剥的欢唱声,延绵两岸,不绝于耳。未中箭受伤的秦军将士慌乱扑火间,又有满载石沙的几乘大船,从上流随水势直冲而下,秦军因为要避过赵军耳目,船只都不大,瞬间都被撞得楫离船散,人仰马翻,习水性的秦军四散游走,不谙水性的在水里呜呜叭哒几下很快便没了声息。河谷慢慢地平静下来。

“将军,要鸣金收兵吗?裨将张平问燕周。

燕周不答,须臾,一个探兵亟亟来报:“将军,前方来了二万秦国骑兵。”

燕周神情肃穆,刚才秦军主将赌了一把,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溯渡而过,然而也深知“战者,无迎水流”的兵法大忌,一旦暴露,处于上流的赵军顺风顺水顺势,秦军必定一败如水,所以对方做足了万全准备,舟战完败,立刻改用骑兵强闯。二万人马不多,可是以船运而言,却也是不少。秦军是客军,船只数量有限,承载量也不大,这二万骑兵必是由光狼城大营出发,分批乘船,渡过泫水,在泫水与小东仓河交汇地下船,秦船放下第一批再回去接第二批,第三批,往复数十次才可。然而赵军有地利之优,只要山上弓箭手全力发射,另派一军死守谷口,秦军依然是插翅难飞。只是赵括跟燕周都没想到的是:这两万骑兵只是先头军,接下来一波又一波的将士接踵而至,待到山鸡破晓之时,约五千秦国骑兵,踏着近五万兄弟手足重叠交错的尸体杀出了河谷。

晨光熹微,山静烟沉,激战一宿的小东仓河谷,残旌破干,折矛断戈,遍地尸横;河岸上苍苔碧草茵茵蔓蔓,飞血溅洒其上,或星星点点,或团团簇簇如红花灿烂,艳丽戚然;往日里清可见底的小东仓河,如今已成赤潭尸穴,浊气蕴蕴,腥膻弥漫。

赵括以前跟王龁多次交战,这样的用兵之策不可能出自他之手。用五万将士的性命护送五千人出谷,以十保一,功成枯骨,此般的不择手段,罔顾人命,除了他,秦国大良造白起,没有第二人。五千秦兵虽不多,可因为小东仓河谷地理位置特殊,乃进退维谷之绝地,进不易,出更难,更何况,摩天岭驻军本不多,经过昨夜一战,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如此一来,等于把赵括大军一分为二,驻守摩天岭的赵军成了困山之兽不提,最重要的是对大本营粮草辎重的供给被生生切断了。

两日后卯时未过,王龁亲领十万大军还由泫水上游过河,这次却不是进攻许历领兵的北垒,而是右转行军十几里,直奔赵括大营。

赵军刚被断了粮道,不免军心涣散,此刻不是正面迎敌的时候;而许历更是寸步不能移,他要是离开一步,后方杨端和的那二万人马就会立马杀过去,夺了北垒。老狐狸白起这一步棋是志在必得,要么大措赵军主力,要么夺下那百里石长城防线。北垒是赵军的最后防线,绝不能丢。其实在廉颇将军还在的时候,摩天岭上就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之所以派燕周驻守,一则为稳固军心;二则为诱敌深入,分散打击敌军势力;三则跟几个月前王龁在老马岭建空谷仓的目的一样,威慑敌军,只是王龁不太幸运,一阵飓风刮跑了他们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芦苇仓,露了馅儿,这边赵军看到大笑不已,从此给老马岭改了个名叫空仓岭;赵军主力并不知道原来摩天岭上的谷仓大半也是空的。粮草已经维持不了多久,如此状况下,赵括本来也在筹划着进攻,正好王龁来了,虽然来早了几天,他也无论如何都要接了这战书。

赵括命裨将姚木,国尉张集各领兵五万左右夹攻,弓箭手则在正方壁垒上待命射发。而王龁这边也是乒分左右,领兵的是王摎跟王陵两位大将,姚木久经沙场,还能与他们相抗衡,张集毕竟还稍显稚嫩,经验不足,不到一个时辰,张集带领的右路军伤亡近半,赵括看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溃不成军,所以即刻下令鸣金收兵,加固壁垒坚守不出。

消息传回邯郸,群臣都认为应该向他国求助,从大局出发,当前七个大国要能共同生存,靠的是相互联系而又彼此牵制,所以除了秦国自己,谁都不想秦国独大,也就不希望赵国被灭,只是之前赵王派郑朱入秦,他国就算相信秦赵间未达成和议,也必定认为赵国在此战上态度摇摆不定。眼下,只能去求助三晋之一的魏国,说服魏王联合他国合纵抗秦。

赵王派去魏国的使者是平都君。然而,平都君到了大梁才知道,原来秦国早在一个月前就向魏王许诺,只要秦国在长平之战中胜出,会让韩国献出垣雍,转而送给魏国,条件是魏国不能参与秦赵长平之战。

平都君向魏王道:“臣以为割垣雍绝对是一个空口诺言”

魏王不以为然:“平都君何出此言?”

平都君道:“秦、赵在长平之下相持已久,胜负未决,诸侯投秦则赵灭,而与赵联合则灭秦。秦担心魏国帮赵国,所以才以垣雍为诱饵向大王许诺。”

平都君看魏王听了点头不语,又接着道:“秦国若胜了赵国,大王您敢要求秦国割让垣雍吗?恕臣直言,大王不敢!若秦国输了,大王您又能令韩国交出垣雍吗?恕臣再直言,不能!是故,臣断言垣雍一说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魏王只回答了一个字:“善!”不再续谈。看得出来,平都君说的这些,魏王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不敢得罪秦国,而且他心里隐隐还抱着一丝希望,若秦国胜了,秦王能信守承诺,把垣雍送给魏国。垣雍是韩、魏交界处的交通要道,于魏的安危关系堪称要害,谁拥有垣雍,谁就锁住了魏国的喉咙,因为他们随时可以决荥泽的水直灌大梁,那样的话,大梁必亡。

求魏不成,有人建议向齐国请求支援,赵王的母亲惠后是齐襄王的亲姐姐,也就是说当今的齐王建跟赵王丹是嫡亲的表兄弟,然而,众所周知,如今掌握齐国实权的不是齐王建,而是齐王建的母亲君王后。赵王丹想:君王后虽然是他嫡亲的舅母,可人家好像从来也没把他这外甥当回事,想他登基那一年,秦国欺他年少新立,连拔赵国三城,彼时他不过十五岁,大小事物一概由母亲惠后做主,惠后见秦国连续急攻,无奈之下向娘家齐国求助,是时齐襄王已经过世,君王后掌权,她在秦国的事情上一向小心谨慎,并不愿意蹚这潭水,可是又不好直接拒绝,知道长安君是惠后的心头肉,便对使者说:“齐赵本是至亲,如今赵国危在旦夕,齐国理应支持,然而两国相交不论亲疏,请长安君暂时来齐国小住,以表互信。”言下之意,是要长安君去齐国做人质,方可出兵。惠后听了使者回报,勃然大怒,对着妆案一顿出气,镜台、妆奁,珠玉首饰撒了一地,气忿忿地道:“从此以后,老身自当断了齐国这段亲!”

前方战事危机,大臣们一再劝谏,请求太后答应齐国的要求,太后哪里肯,吩咐左右道:“出去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有谁再说让长安君入齐为质的,老身必定一口唾涎啐到他脸上。”所有人都知道她疼爱少子长安君,却不知道为何缘由,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赵悝聪明善良,大仁大义,满心为国为民,先王二十二年初夏,赵国瘟疫盛行,当时作为太子的赵悝亲自带领太医,医官们前往重灾区,不料身染疫症不治,先王担心疫病传染,连太子的尸身都没运回邯郸,就地埋葬,她连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过度伤心下,她一病三年。排行第二的女儿,刚及笄年就远嫁燕国;次子赵丹,也是如今的赵王,大家都说除了公主,就只有赵王遗传了太后的美好容貌,然而他的性情却与他父王一模二样,一天到晚只跟大臣们在一起,除了晨昏定省,平时想见他一面都难。只有少子长安君,自小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就是如今,也是一天到晚往椒房殿跑,今天给她弄一只仓庚,明天送她一只白兔,后天为她耍个小把戏,最是贴心,现在若要把他送去齐国,无异于割她的肉啊!更何况他天性淳厚,对政事全然不如两个兄长敏锐,质身他国,处处危机,如何自保?再说,他从小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惯了,怎能受得了质于他国的屈辱?堂堂这么大个赵国,怎么就要一个还未束发的孩子去拯救?

消息传出不到半日,就有左师触龙求见,太后正在气头上,道:“让他进来,老身蓄了老半天的唾沫正愁没地方吐呢!”

左师触龙进了椒房殿,缓缓地小步迈入,席地坐下,自己先谢罪道:“老臣腿脚不好,连快走都几乎不行,所以,很久没能来拜见太后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看左师确实是腿脚不便,而他也没有开门见山地提到长安君的事,所以也不便发作,道:“老身依赖辇车而行。”

“饮食可有减少?”左师触龙问。

“吃点稀粥罢了。”太后板着脸答道。

“老臣近来也间或觉得无甚胃口,就勉强散散步,每日走上个三四里,食欲稍好一些,身体也觉得通透了许多。”左师道。

“老身办不到!”太后脸色缓了些。

左师公看太后脸色好转,便说:“老臣的小儿子舒祺,很是没出息,而臣年老了,心里很疼爱他,所以冒死向太后叩求,希望能让他补卫士的缺额来保卫王宫。”

太后扬了扬眉,道:“他多大了?”

左师公毕恭毕敬地道:“十五岁了,年纪虽少,老臣希望趁着自己还未老死被填埋沟壑前,能把他托付给太后。”

太后眼中隐约有一丝笑意,道:“男人也疼爱少子吗?

“甚于妇人!”左师公答道。

左师公严肃认真的样子把太后逗笑了,道:“妇人对少子疼爱得特别厉害。”

“老臣私下里以为太后疼爱燕后多过长安君。”左师公终于把话题转到了长安君身上。

太后皱了皱眉头,然而左师并没有直接提及送长安君为质的事,只好答说:“左师公错了,老身疼爱燕后远不及长安君。”

“父母疼爱孩子,则要为他们做长远的考量。当初燕后远嫁燕国时,太后哭着把她送出城阙几十里开外。她离开后,太后并不是不思念她,却每每在祭祀时祈祷她不要被遣返,难道不是为她做长久计议,望她子孙后代相继为王?“

“然!”太后点点头。

“由今看三世以前,至赵王子孙为侯的,其继位者可还有在的吗?”左师公看太后摇头不语,又问:不单只赵国,其他诸侯国有吗?”

“老身未曾听说过。”太后答道。

“此乃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难道是国君的儿子被封了侯就变坏了吗?不是,只是因为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如今太后令长安君有了尊贵的地位,封给他膏腴之地跟价值连城的宝贝,而不趁现在让他为国立功,一旦太后驾崩,长安君拿什么立身于赵?是故老臣以为太后偏爱燕后,为长安君计划得短浅了。”左师字字在理。

太后听了久久不语,抬手攀着侍婢的臂膀起身,慢慢地向卧房走去,行至门口,才头也不回,悠悠开口道:“诺!凭君遣使吧!”

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坚强好胜的太后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萧索,落寞。长安君出质于齐国的仪仗百乘御行,浩浩荡荡,然而送行的队伍里没有太后。

君王后没想到惠后真的把长安君送来了,虽然不情愿,也只能允诺,出兵援赵。

赵王心想:母亲在世时尚不能轻易获得齐国的救援,更何况是现在?可是眼下除了齐国,他国更是避之不及,生怕惹怒了秦国,想到这里,赵王只能再试一试。然而,结果还是让赵王丹失望了。据使臣回报说,齐国的大臣大都支持出兵出粮救赵,期中有谋臣周子极力谏言说不仅应该答应赵国的请求,还应该联合燕国一起救赵,他说:“赵国在地理位置上等于是齐、燕的屏障,就像嘴唇保护着牙齿,唇亡则齿寒,今日秦灭了赵,明日,就会轮到齐、楚。且救赵之急,犹如手捧着漏水的瓮,犹如往烧焦的釜中倒水。大义救赵,威却强秦,刻不容缓啊!”君王后对待秦国一向谨慎,周子的苦心劝谏最终还是没能动摇她丝毫。

向外求助不成,只能自救。然而国库空亏,哪里还有余粮?当务之急,唯有向官员施压,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大夫士人,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都开仓缴粮,然而尽管如此,也远远不够四十万将士半月的口粮。正当赵王一筹莫展之时,来了一个人,自称可以为长平前线提供一个月的粮食,赵王马上宣见。

“草民卓行见过大王!”来人向赵王行稽首跪拜大礼。

赵王见来人一袭锦衣华服,悠然端步而来,虽不是王族公子,仪容举止间却全不失贵气从容,正疑惑是何人,原来是邯郸富商卓家。“卓行?可是城东卓家大少爷?”赵王问道。

“正是草民。”卓行再拜。

赵王给他赐坐,再细细打量他:面如傅粉,唇若涂脂,一身湖绿衣裳,宛然一个温文儒雅的翩翩书生,唯那双细长丹凤眼,滴溜溜地无不透出生意人的精明。

“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卓家愿意出粮支援前线,条件是什么?”赵王直言问道。

“大王果然直爽!那草民也不转弯抹角。”卓行拱手道:“卓家希望能负责赵军一半的兵器铸造。”

“一半的兵器铸造权,口气不小呀!”赵王冷笑一声。

“大王既然知道卓家,必定听过’卓氏铸坊,卓绝工艺,技压群芳’十二字卓氏招牌,卓氏铸造由草民的祖父开始,到今天九十八年三月零七日,靠的是实打实的祖传技艺,跟不断地推陈出新;先不说远的,仅邯郸城外的农夫,十户里至少六户用的都是我卓家的农具,锄,镢,镰,铚,锹,犁,件件上都铸有卓氏铭文,大王不信,可以叫人出去打听。”卓行很淡定。

要是常人,早被赵王的一声冷笑给震住了,卓行竟然还能冷静分析,条条是理,赵王对这卓家大少爷不禁多了一份好感:“寡人虽少出宫廷,也并不是不知外面的事,卓氏农具在赵国自然是首屈一指,然而尽管寡人是外行人,也知道兵器与农器是大不一样的东西,再说兵器铸造是国之大事,岂能随意更换铸坊?若是兵器不合格,又或者不能及时交货,人命关天,国家存亡之责,卓氏担得起吗?”

“大王英明,实不相瞒,自三年前开始,卓氏就已经着手准备,去中原各国聘请有名的工师和冶尹为我所用,其中还特别重金抬请到韩国少府跟时力两大家的工师,如今卓氏的实力不要说五成,就是负责整个赵国的兵器也足以胜任。”卓行齐眉拱手答道。

卓氏的能力赵王并非全然不知,特别是经过今日一番会面,赵王更是吃惊卓家大少爷的深图远虑,非一般凡夫俗子。只是要给出五成的兵器铸造权于卓氏,先不说大臣们是否有异议,第一个反对的该是他的宠妃纪姬,然而当下,有能力又愿意出粮的也只有卓氏了。

赵王知道此事一出,必定引起轩然大波,需要小心计划绸缪,不可操之过急,只能让卓行先回去等消息。

翌日早朝,赵王道:“众爱卿慷慨开仓,寡人替长平几十万将士向诸位致谢!然而尽管如此,还不够他们四五日的口粮,诸爱卿可还有他法?”

“前年北部闹旱灾,庄稼欠收,让大家再捐粮怕是不能了!”虞卿说道。

“是啊!是啊!”众人齐声答道。

“不是听说有人可以提供一个月的粮食给前线吗?难道传言不实?”平阳君赵豹问。

“是啊!臣也听闻有此事。”赵禹也附和。

“是啊!是啊!在下也有听闻。”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附议。

“大王,臣听说昨日卓家大少爷进宫面见了大王,难不成是卓家?”平原君赵胜拱手问道。听到平原君的话,整个朝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个个眼睁睁地等赵王答话。

“哼!”赵王一下子拉下脸来,道:“这事不提也罢!”

“大王且息怒!是臣鲁莽冲撞了大王,还请恕罪!”赵胜揖道请罪。

赵王叹一口气,道:“不关平原君的事!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卓氏,把寡人给气着了。”

“哦?不知那卓家大少爷如何触怒了大王,大王可愿说与臣下们听听?”赵胜又道。

“嗯!”赵王的眼睛利落地扫了一圈,道:“卓家确实可以为长平提供一个月的粮食,但是开的条件竟然是七成的兵器铸造权!”

“啊?七成?”,“真是狮子大开口!”,“是啊是啊!”顿时,朝堂里炸开了锅。

赵王觉得大家都吵得差不多了,才咳嗽一声,道:“国家兵器,岂能儿戏,所以寡人直接回绝了他!”

“卓氏虽然是贪心了些,不过,臣倒是听说卓氏铸造确实是有这个能耐的。”平阳君赵豹道。

“那又如何?”赵王喝一口水道。

“大王!请恕臣直言,如今长平迫在眉睫,此时有能力为我军提供粮食的怕只有卓家了!”平阳君赵豹又道。

“七成确实太多!如果是五成呢?”平原君赵胜试问。

“一成都不可!”上大夫纪桥道:“大王,切不可答应呀!这个卓家不过是做农具的,他们根本没有铸造兵器的能力。再说,他们这个时候说可以支援长平一个月的粮辎,根本就是心怀叵测,别有图谋。”

纪桥何人?赵王宠妃纪姬的生父,他有此反应并不出奇,因为纪姬的母亲,纪桥的孺人是邯郸首富郭纵的姐姐,而郭家掌管着赵国近八成的官营兵器铸造权。说到底,纪,郭两家乃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纪家在这件事情上不可能袖手旁观。

“别有图谋?图的不就是这兵器权么?”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中跳出来,竟然是廉颇,他向前一步作揖道:“长平之战,我军有地利之优,但凡能再坚持一个月,客军作战的黑秦即便不败,也会不战而退。”

这本是李牧跟赵王特意安排的一场戏,目的就是要借大臣们的口来达成兵器权的转移。整个中原都知道“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赵王也不想郭家独大,纪姬后宫间接干政,这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可以削弱郭家的势力。所以赵王提前召集了平原君,虞卿等人对好了词,势必要成功抽掉郭家五成的兵器权。因为廉颇被撤换,考虑他即使不反对,也应该不会参与,所以他本不在戏本里,没想到他依然心系长平,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以大局为重,李牧对廉颇老将军不禁又多了一重敬佩。

“嗯!”,赵王对廉颇点了点头,看向立于正中,一直未开口的刘相国:“刘相国怎么看?”

能官至高位,一种是公子王孙世爵贵胄,一种是像虞卿、蔺相如一样受大王器重,一种是如廉颇一般有勇有谋的武将,还有一种是人情世故,面面俱圆的文臣,刘相国属于后者。他本不想参与此事,可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表表立场,说说看法,“是!大王!现下战事胶着,粮草问题确实不容再拖,然而兵器铸造也非同小可,看是不是能商讨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哦?相国有何两全其美的办法?”赵王又问。

“刘全无能,请大王赎罪!”刘相国跪下磕头道。

“起来吧!”赵王叹一口气,看向众臣子,又问:“众爱卿可有他法?”

下面一片沉默。

“郭家是不是可以支援前线粮草呢?”赵禹拱手问道。

“嗯……”赵王点了点头,看向上大夫纪桥:“纪大夫觉得呢?”

“这……”纪桥面露难色,心想事到如今,郭家倒不会不愿意,只是这一时半会儿,要从哪里去筹那么多粮食?

“赵胜以为,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应该请郭纵本人前来商谈,再做决定不迟。”平原君赵胜道。

“平原君所言有理!”赵王即刻命人前去请郭纵。

一如纪桥所料,郭家屯珠宝,屯黄金,屯铜,屯铁,屯美人,就是没有屯粮。就算郭家愿意,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可以筹得长平军足够的粮草。众臣七嘴八舌,一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激昂辩论后,最终决定以五成的兵器权交换长平将士一个月的粮草。

郭家、纪家虽不情愿,也没有其他办法。心想他们还有纪姬,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把失去的一点不落的拿回来。

粮草备好,赵王派都尉傅抵,经由羊肠坂道护送去长平前线,然而就在傅抵一行人出了羊肠径、踏进河内区域时,突然遭遇大量秦军袭击,傅抵且战且退,无奈之下只能退回到羊肠坂道。原来秦王听闻赵军主力与摩天岭的粮道被切断,而羊肠道是邯郸通往长平的唯一途径,粮草补给必定会由此过,所以他亲自出马,由端氏出发,越过了太行山脉到达河内,赏赐百姓爵位各一级,征调十五岁以上的壮丁,一早守候在羊肠道口,去拦截赵国的救兵和粮食。羊肠道,顾名思义是一条弯曲狭长的小径,易守难攻,是邯郸通往长平的唯一通道,而今道口已经被秦军封死,不要说粮食,就是活人都别想偷过。

时至九月,赵军已经断粮四十六日,军队内部都暗地里杀人来吃。赵括已然明白过来,白起不惜以五万将士的性命去切段赵军与摩天岭的粮道,再请秦王去河内召集壮丁拦截邯郸补给,为的是要把赵军活活饿死啊!不能再等下去了,赵括开始排军去攻打秦军的壁垒,他把主军分成四队,然而反反复复四五次,都不能突围。饥饿加上接连的战败,赵军军心愈发摇动涣散,赵括对着烛光把那把大王亲赐的太阿宝剑擦了一遍又一遍,嘴里默念一句:“是时候了”,继而倏地一下站起身来,令:“来人!”

九月三日,朝云横度,长风萧萧,秋阳高高地洒在百里石长城上,榆叶疏黄,白草枯短。驻扎在北垒的许历遥望前方,泫水萦带,群山纠纷,黄沙莽莽的两岸,是黑压压的军阵,铁蹄高马,旌旗猎猎。昨夜里许历已经接到赵括指令,北垒是赵军最后的突围点,生死成败,但看今次最后一搏。

烽烟起,鼙鼓雷动,车声辘辘,战马嘶啸,烟尘蔽野,山川震眩。而在南边的燕周也在看到烽烟的同时,带领所有将士们冲下摩天岭,与黑秦相搏,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赵括主营所有的车兵、骑兵和步兵都按令向北垒石长城行进,而河对岸的秦军也是沿着平行的方向前行,目的地一样都是百里石长城。

百里石长城,依山势而建,天险绝壁,以一挡百,秦军想要攻入,难!而今日赵军想要出去,一样难!赵军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攻了三天,一批倒下了,新一批补上,新一批倒下了,又一批上,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一批一批又一批,两军将士早已杀红了眼,身疲力竭下都只是木纳的,本能的厮杀。赵军是抱着与其饿死不如战死的决心在战,面对强敌,他们没有畏惧,反而有越战越勇之势。然而人非铁打,饥肠辘辘的赵军可以凭一时之气胜一时之勇,却绝不能久战。赵括要抓住这一鼓的士气,突出重围!是时候出动精锐之师了!赵括一个横戈跃马,亲自上阵搏战,这是最后的生死决!

深秋的阳光下,赵括芝兰秀发,金甲闪耀,白刃交错间,利镞穿骨,沸血溅面。突然,不知由何处飞来一支横箭,射向许历,赵括一个挺身,扬起长戈替他挡飞了那一箭;许历还没来得及说声多谢,另一支箭直直向赵括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许历一个飞身挡在了赵括身前。

“许历!”许历左胸中箭跌落在地,赵括跳下马来,扶起他。只见许历伤口处冒出一股黑血来,赵括脸色大变,道:“不好!箭有毒!”

“大将军……”许历话没说完,已经断了气。赵括深吸了一口气,迅速上马,继续奋战。寄生锋刃,生死瞬间,这个道理他跟许历八岁时就明白,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却依然无法不伤痛。赵括大吼一声抽出太阿宝剑,挺剑而起,纵马飞身,飙风霹雳,骇涛沸浪间,斩戈断戟,气吞龙蛇,近身者皆首身离异,刃血淋漓。赵军受大将军鼓舞,士气大振,千旗生风,火噬沙砾。

秦军士气越发萎靡,王龁也亲自出马提升士气,只见他左手握缰,右手一柄长矛疾刺赵括,赵括下腰避过,回身举剑疾斩王龁右腕,王龁慌忙举矛挡架,不想赵括膂力异常,一声怒喝竟把王龀的长矛压斩成了二段,王龁提缰惊退数步,赵括纵马疾追,王龁眼见着明晃晃的白刃横飞过来,他心道此生了矣,却未料一个叫王翦的士卒趁赵括与王龁纠战之际,力挽强弓,一箭射向了赵括的战马。中箭的马儿嘶声力竭,终于撑不住跪倒在地,赵括也应然摔下,秦国弓箭手们瞅准机会,接连不断的向赵括射发,密密麻麻,箭林雨下,身中数箭的赵括挣扎着爬起来,又倒下,一次,一次,又一次……

赵括躺在沼沼血泥里,头上旌旗蔽日,天沉沉,云幂幂,殷殷雷鼓声越来越遥远,长风淅淅,万物寂寂,赵括突然笑了,他觉得这样也很好,他终于可以摘下军事神童的帽子,所有的比较,不信任,嘲讽,一切都可以放下了;那些烂背于心的兵法,也放下了。金光闪闪的战甲挽住一缕落晖,柔柔地流泄在赵括身上,他俊秀的脸庞看起来是那么从容宁祥。

群龙无首的赵军,很快溃不成军,如瓦解冰消,一败如水。四十万士卒束手就擒。

武安君白起心下计议:先前秦国已拔取上党,上党百姓不愿做大秦子民,而归附赵国。一来,赵国士卒翻覆无常,如果不把他们都杀掉,恐怕他们会作乱。再者,秦国的粮草也已经所剩不多,原以为摩天岭是赵军的大粮山,那里的粮草能为秦军解燃眉之急,却没想到竟然是个幌子,粮草没得到不说,还让他白白牺牲了五万将士。赵括确实不容小觑,如若不是赵王自作孽,将赵国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但凡有一国相助,今日即便秦国不败,也必定引兵而退。

白起一边令王龁假意安抚赵卒,一边命人在附近不同的地方挖掘深坑。五日后,天刚麻亮,赵国降卒们就被叫起来,分批被带了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一个年少的士卒问道。

“别问了,去了就知道了。”一个年长的士卒回答。

“那是谁?”那个年少的士卒指着一个黑甲阔腰的人问道。一直沉默不语的都尉刘世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忽然像泥塑般定住了,那个人,竟然是那个魔头!难怪,大将军临死前一直跟他讲“不要降,绝对不能降!”刘世突然大声号哭起来,他为何不听大将军的话,以为降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原来大将军一早就知道秦军真正的将领不是王龁,而是武安君白起,提及白起,中原上下谁人不知:昭王十五年,白起在伊阙山攻打韩、魏,斩杀首级二十四万。昭王三十四年,白起进攻魏国,取首级十三万。白起跟赵国将领贾偃交战,在黄河里溺死赵降卒二万。昭王四十三年,白起进攻韩国的陉城,斩首五万。白起对于降卒从来只有一个字:杀。

刘世抹了一把鼻涕,大声疾呼:“弟兄们,那是魔头白起,跟他们拼了!”

然而一切都太晚,除了二百四十个未成年的孩子被放归赵国外,其他所有四十五万降卒,尽被坑杀,震惊中原。

昔日清澈见底的泫水已然变成了红流血海,腐尸腥膻,数月不散。百姓祭长平血战,改泫水为丹水。

萧萧九月天,雨冥冥兮雷填填。

邯郸郭外,闾巷乡间,

輀车迟迟缓缓,流流连连。

妻儿姐妹,手足父母,

牵衣顿足,哀嚎恸哭,呜呜咽咽呜呜。

秋风厉厉,叶落满地

声凄凄兮涕零漓

峨峨新茔,把把祭米

捧捧黄土空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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