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话时,严煜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深怕错过我任何一个表情。
我绷着张脸,尽量不表露出太多情绪,要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其实掐着手指头算算,自从替池上泉那个人渣坐牢之后,我的人生轨迹简直就偏离了正常轨道,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这样徘徊在生死之间,也不是第一次,可我真的从来没有那么恐惧过。
不论我心底怎么逼迫自己冷静,都做不到,浑身从头皮冷到了脚趾。
绝大部分原因,就是我现在怀了孩子。
我现在并非为自己一个人而活。
严煜说的炸弹就贴在我肚子上,现下我们均没吭声,耳边就一下一下地传来滴答声,还伴着丝回音。
我就是这么假装淡定,也是有极限的,要我亲眼看着我的肚皮炸开,不哭不闹根本不现实。
大约是我的脸色太差,一副要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模样太滑稽,严煜看着我一下子就笑出了声。
他拉着我坐着的这张椅子,往沙发边挪了挪,而后自己就坐下了,姿势懒洋洋的,好似自己不曾做过什么残忍的事一般,特别淡定,他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再次提醒。
“苏南,我说最后一遍,打电话。”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哪怕动动手指都觉得脑袋疼。
用余光望着严煜一脸戏虐地把玩着遥控开关,我的心突突地狂跳了好几下。
划亮屏幕,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按着号码,好几次我都怕自己抖得太厉害,把手机碰到地上。
一串数字快按完的时候,严煜不知何时又站在了我身前,居高临下地冷睨着我,沉声道。
“苏南,我劝你不要玩什么花样,我让你打给周奕琛,你就不能再打给别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要我提醒你几遍才能记住?”
这会儿,严煜嘴角仅剩的那么一点笑意都收敛了起来,我埋着脑袋,删掉号码后重新输了一次,大约是嫌我磨蹭,输完号码,严煜一把就夺走了手机,亲自拨了过去,并按下了免提键。
周奕琛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严煜就不死心地连打了数个,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望着他攥紧手机咬牙切齿的模样,我也不知该开心还是难过。总之周奕琛来不来,我心里都无法踏实。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也自私地想过,既然不能和周奕琛同年同月同日生,一起死好像也挺不错。我们互相伤害了那么久,绝大部分的相处在我看来全是噩梦级的。
可认真想想,他凭什么为我去死?以他的身份,能找个比我好一万倍的女人,况且我也拿捏不准我在周奕琛心中的分量。
静默了片刻,他忽地勾了勾唇角,自言自语地说。
“行,他不接,我有的是方法让他接,让他心甘情愿乖乖地过来。”
随即,他俯身靠近,食指按在了我颈处被割破的皮肉之上,兴许是针剂的药效快过去的缘故,他碰到的那一瞬,当真是一阵钻心的疼,我咬紧了牙关,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手指停留了大约五秒左右,就滑向了我的脸颊,认认真真地摸了好几下,反复地蹭着,我被绑着,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我脸上瞬时被糊上了一片粘稠,连带着眼皮上也有。血腥味愈重,不用照镜子,我都能想象到我这张脸被他弄得有多不堪入目。
倒腾完之后,这变态竟然举起手机,对着我连拍了数张照片,还是开着闪光灯的那种,因为身处昏暗太久,这几道光线刺得我几乎是睁不开眼。
我蹙着眉,把脑袋扭向一侧,可严煜根本不会错过我这狼狈的模样,各个方向角度,均照了一遍,还掐着嗓子,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声音说。
“对,表情再痛苦一点——”
“来,苏南,看镜头。”
“不然你笑一个?省得周哥认为我待客不周。”
“实在笑不出来,你干脆哭就好了,这样效果也好一些,指不定周哥很快就会过来。”
“苏南,你很害怕吧,他来了,你就不用怕了不是,周哥怎么样都会保护你的。”
“哎,想想一会儿你们相见的场景,我真的特别期待。”
严煜的话算是彻彻底底地恶心到了我,我忍不住胃里的翻滚,干呕了几声,我收回方才骂他变态的哪句话,他现在这样,真的像一个精神不正常的人。
拍照的全程,他都在笑,笑得十分涔人。完全当成了一种乐趣,似乎看着我扭曲的脸,他心里会痛快许多。
我冷眼望着他,真不明白苏叙究竟看上了他哪里。这样看来,苏叙的死确实刺激得他不浅,从前他在我眼里,是一个能很好把持住情绪的人,喜怒几乎不言于色,甚至给自己塑造出了一个格外绅士的形象。
等他终于拍开心了,就兴冲冲地将照片传给了周奕琛。还满脸狰狞地一边传,一遍数数。
等待周奕琛回复的期间,严煜又坐回了沙发中,他捏着手机,说。
“苏南,你知道我做律师前还做过什么职业吗?”
我不想猜,也没心思猜,整颗心乱糟糟的,大脑也处于死机的状态,总之我再说什么,或是附和他,都无法改变现在的处境。我心累,人也累,从方才我的肚子就很不舒服,我的孩子一直都很乖,可这会儿他也不老实了,时不时地就踢我一下,仿佛在表达他的不满。
我只能暗暗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万一,我是说万一周奕琛真的来了,我也不至于太惨。
周奕琛以前最喜欢讽刺我爱装可怜,我也不想,可事实我就是那么可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就是长出了十双手都无法应对,没有一个人想让我好过,就像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碍他们的眼一样。
见我不回话,严煜自问自答地告诉我。
“我还做过法医。”
“所以苏南,你最好乖一点,我说我能挖出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也确实能做到,并保证全程你不疼且清醒地看见孩子被我弄出来。以前,我也挺喜欢小孩的,但现在我才发现,是分人的。我知道你暗中调查过我,还有杨语那个婊|子,她肯定抓住机会在你面前装够了可怜。”
“不过杨语比你听话,好歹她乖乖地躺在手术台上让我借了个种。如果她愿意好好把孩子生下来,苏叙也不至于死了还不能留下任何。可惜她太贪心,想用孩子捆住苏叙。苏南,你说我会同意吗?苏叙只属于我一个人,当初,我真该亲自动手。你们这种人口中,能有几句实话?”
“女人就是麻烦,说到底,你们都是自食恶果,不听劝的下场,能多好?”
话音落下,我的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杨语流产,果然是严煜做的。
我想他早就疯了,他但凡还是个人,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他不痛快了,就希望别人更不痛快一些,甚至越惨越好。想到杨语那天跟我道别时,手臂上露出的伤疤,大约也是严煜折磨出来的。她算是真心实意爱苏叙,否则一个好好的姑娘,何必受这种苦。
不但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小心还会被记恨上。
此刻我真希望自己聋了,不要再听见任何声音。可严煜不断地再刺激我,他想看我崩溃的样子,我的确也快支撑不住了,但仅剩的理智告诉我,我不可以再露出任何让他当作把柄的表情,他不会因此收敛,只会更甚。
仿佛过了一个世界那么长,地下室的石梯传来了轻微的动静,我和严煜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了入口,屏着息,我看着一道身影逆着光缓缓像我们靠近。
我滚了滚喉咙,想说点什么,可憋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就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等这张脸越发清晰的时候,严煜先一步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
“周哥,你真难请。”
他坐直了身子,朝周奕琛身后望了许久,确定他是真的一个人来的,极为阴森地哼笑了一声。
“你真是让我等了好久,不过少爷就是少爷,都是这样。”
周奕琛面无表情地扫了严煜一眼,没作声,他又向前了几步,大约离我一米左右的距离,他又十分克制地顿了下来,而后缓缓地对上了我的双眼。
或许是我眼皮上沾着血,所以视线有所阻碍,明明距离不远,我却怎么也看不真切周奕琛此刻的表情。
半响,周奕琛哑着嗓音唤了我一声。
“苏南——”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两个字,简简单单,却逼得我眼眶一酸,双眼前瞬时间布上了一层氤氲,心底的委屈感也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了出来,我以为我经历了那么多,能很好地把持住自己。
可现实我还是哭了,眼泪一滴滴从眼角肆意地落下。
“为什么要来?”
我质问周奕琛,语气还挺凶的。
我呀,总是这样口是心非,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我明明是欣喜的,都这样了,我都不明白自己瞎开心个什么劲。大抵是我对这份感情投入了太多,我就是那么不想承认,我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爱他爱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差点忘了。他来了,足以证明我是重要的。可证明了又怎样?我都嘲笑自己幼稚,我也不是十七八岁了,早该过了那种爱幻想的年龄。
“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管我了吗?你也说过,我们之后只是陌生人。周奕琛,什么话都是你说的,你为什么做不到?你总是骗我……你都愿意为我死了,就是不肯松口承认爱我,说爱我就那么难,非要我去猜……”
我以为自己咬字十分清晰,可吐出的话含糊不清的,我自己都听不懂自己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周奕琛安安静静地等我闭上嘴巴,才温声道。
“别哭了,你这样很丑。”
说这句话时,周奕琛竟然在笑,只是这抹笑连我看了都觉得十分别扭,就像那种强挤出来的。我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不痛不痒地开玩笑,而且一点也不好笑。
我动了动唇,还想继续,可严煜却打断了我。
“好了,这种肉麻的话就别说太多。”
“周哥,好歹我们也曾主仆一场,从前你算是把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我们这样,算不算扯平了?”
周奕琛微微眯眸,笑说。
“我可不记得自己养过这么一只不知好歹的狗。”
闻言,严煜不怒反笑,耸了耸肩。
“也是,我让你来也不是为了叙旧的。”
旋即,他从口袋中摸出了一盒烟,兀自点上一根后,问周奕琛。
“周哥,抽吗?”
周奕琛不冷不热地回。
“想要什么?直接说,不用和我绕圈子。”
话一落,严煜抿了抿唇,默了片刻,用鼻子哼哼了几声。
“我要的,周哥现在也给不了。想带苏南走是吗?把你身上的枪丢过来。”
我呼吸一滞,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周奕琛一遍,他身着运动服,口袋平平的,严煜怎么看出他带抢了?我以为周奕琛不会搭理严煜,可他还真就从腰间摸出了一把抢,并照严煜所说丢给了他。
轻抚着枪口,严煜双腿一叠,单脚点了点自己身前的位置。
“过来,跪这里。”
“周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就这么一霎,我不敢看周奕琛的表情,侧着脸,紧盯着严煜,他眼底满是笑意,目不斜视地望着周奕琛。
我不相信周奕琛会跪在严煜面前,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这样自负,这个世界上,他只服自己。整个H市,他几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再者说到底,就算周奕琛真跪了,严煜也不会放过我,放过我们。
聪明如周奕琛,他怎会不懂?
半响,周奕琛却是笑着问。
“我跪了,你可以让苏南先走?严煜,苏叙的死和她无关,你要恨也该恨我。你也明白,苏叙有多疼这个妹妹,你真的爱苏叙,不会让他为难的。”
“我当然不会,我说了,我要看见你的诚意,周哥,这都是你欠我的——”
一语落下,周遭又是一片死寂,唯有炸弹定时器在响。
见严煜的双眼渐渐弯成一道月牙的弧度,我的心就这么一紧。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望向了周奕琛,他双手均垂在身子的两侧,一步步走向严煜,我亲眼看着他屈膝,距严煜十分近的距离跪了下去。
他脊背挺得很直,即使委身于严煜,眼底都不曾沾染半点屈服。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时间都凝固在了这一刻,闭了闭眼,再睁开,确定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之后,我胸口窜上了一股莫名火,我扯着嗓子,像个疯子一样,伸着脖子怒吼。
“周奕琛!你凭什么向他下跪!你凭什么!你要跪也该跪我!你特么欠我的更多!我哥的死明明不是你一手促成的,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他,你告诉他都是你爸做的,根本不管你的事!你特么给我站起来!”
不管是周奕琛或是严煜,均不搭理我,那么默契地把我视为了空气。
我听着严煜的笑声,胸口就像压了块巨石一般,又沉又闷。
要我亲眼目睹这个场景,真的比直接弄死我还难受。我特么真的就是个傻|逼,我就是心疼周奕琛了,怎么了?他就是对我百般折磨,他说再狠的话,我还是心疼他,怎么了!就算要侮辱他,让他难堪,也该是我做,其他人都不许!
这不是我认识的周奕琛,我认识的周奕琛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周奕琛,你起来,你听到没有?我在和你说话,你起来!”
“闭嘴——”
严煜侧目横了我一眼,再次扬起手中的遥控开关。
“苏南,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识趣,你废话那么多,是想让周哥白跪?你这种女人,真是让人觉得心寒啊。”
我想反驳,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扑过去和他同归于尽。用折磨别人来麻木自己,我不相信严煜心底会有多痛快。如果真的爱过一个人,我想有那么一点点,严煜能体会我的痛楚,可他自动无视了。麻痹自己的心,给自己洗脑,那特么都是未成年能做出的事。
“严煜,这样做你能多开心?你这么做,我哥能再站到你身前吗?”
没有爱多好,没有爱世界都能和平!人真的不能有太多感情,到头来自伤伤人,活得自私,多好呀,谁都不在乎,那么我现在心也不会那么疼了不是。
“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严煜嘲笑完我之后,抬脚虚踩在了周奕琛的胸口。
周奕琛没躲,一动不动。
“周哥,疼吗?”
周奕琛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缓缓抬起眼皮,他答非所问地说。
“别看,也别说话——”
他明明不曾看我一眼,只盯着严煜,这话,他却是在和我说。
这算是安慰吗?或是警告我?
我恨极了他这种语气。
他究竟懂不懂,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就像我喜欢橙子,他偏偏送了我一车苹果,然后告诉我,这就是他对我的爱,这是他能给的所有。
我不想要啊,我不喜欢吃苹果,我不要。
“周哥,你看着苏叙跳下去的时候,有没有那么后悔?你不会后悔,你的字典里不允许出现这个词。”
“你记得你之前说的吗?你说,只要苏南好,你不会让苏家就这么垮了。可事实呢?你还不是冷眼看着苏贤明去世,冷眼看着苏叙坠楼。亲情和承诺之间,很难选择是吧?那苏南呢?你的心那么硬,谁也捂不暖,那你还管苏南死活?一个女人,那么重要,你也不要命了,父亲也不想要了,你就是要她,是吗?”
边说,严煜边指向了我。他意图那么明显,他就是想让我看清周奕琛为我能做到什么地步。
“你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都不清楚,还是选择爱她,是吗?”
就是此时此刻,我多想接过话头,我想告诉周奕琛,别理严煜,他就是个疯子。
可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终究是卡在了喉咙里。
我也不怕了,没什么可害怕的了。
原来比起死,我更想听到周奕琛的一句实话。真的很难,漫长岁月中,我一直都被苏贤明当做公主在养,什么鬼人情世故,我不懂。
我只知道,我掏出真心,别人也会给予等价的爱。
但周奕琛用事实证明,我就是再犯蠢。
好久好久,周奕琛才轻启薄唇。
“只要是苏南的,我都喜欢,我都能接受。”
他说的轻描淡写,就像真的无所谓。
可他有没有想过我听了之后会是怎样的感受?我还在呢,我就在他眼前,他看不到我,他可以跟所有人说,他就是在乎我苏南,唯独不告诉我一个人。
憋着不难受吗?回想起他接我出监狱到将我囚禁在别墅。
我真的看不出一点爱。
他做那么多,伤害我,何尝不是在伤害自己?
“现在你能放她离开了吗?”
“还不够。”
严煜得寸进尺,皮鞋在周奕琛的胸口狠狠一碾,欣赏着周奕琛阴沉的表情,他才收回自己的腿。
“周哥,你死也得死的有点价值。你是周连瑞最疼爱的儿子吧?光明正大,几乎是含着金汤勺出生,你也不懂别人只是活着有多累。你想替苏南,我也不是不能成全,可这之前,你是不是也得关系一下自己的弟弟?”
话音落下,我不知道周奕琛是怎么想的,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梁毓言,掐着指头算时间,现在应该是深夜了,我迟迟未归,为什么梁毓言还没来找我?
在我思绪正深的时候,数米外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大哥,你这样我真的很尴尬。”
周奕琛肩头微微一僵,但并未转身,只有我遁着声源望去,是梁毓言,梁毓言来了。
我以为他会带着警察一起来,再不济,他总会先制服住严煜,可他均没有,只是冷眼看着我们。
良久,严煜笑着起身,说。
“东西带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