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将这座岛屿上正在进行的残酷筛选比喻为一个游戏。
游戏是有规则的。
一个游戏,除了官方对参与其中的玩家说明的规则之外,必然还存在着其他的一些需要玩家自己发现和总结的隐藏规则。
比如说,绝大多数参与者不知道,虽然所有被投放在这里的孩子都被称为种子,但种子之中也存在着某些特殊的种子。
作为这场游戏的主导者或者说管理者的殷月司,在这里投入了这些早就被他们选中且经过训练的特别种子,作为其他种子们的惊喜——这是对特别种子和其他种子双方都有效的一场历练,殷月司只看结果。
无论最后剩下的孩子是实力高还是运气好,他们都不在意。活下来的才应该是真正被选中的种子。
目前被投放进岛的特殊种子有十一个。零零一一就是其中一员。
另外一号到十号在这座岛上的编号分别是零一一一,零二二二……零九九九,和一一一一。
在进到这座岛屿之前,零零一一被殷月司的人称为十一号。
不过他更愿意被叫做十一,这听起来像个还不错的名字,虽然拥有名字不被允许的——在选出真正的种子之前,殷月司不会给予他们名字。
死人只有编号。
但十一不打算死。
殷月司造就了一群小怪物,他作为其中之一,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一直活到现在……他的心里一直燃烧着莫名的野望,他想要活下来,更多的可以掌控自己未来的力量,他不打算在这第一步就狼狈地死去。
……
在这第二轮的筛选中,有的幸存者之间和苏羽阿昇一样,建立起了不太牢靠的合作关系。
竞争的节奏慢了下来,可这并没有让生存变得更容易。
所谓的“可活动区域逐渐变小”,指的是以每道光柱为圆心张开的灵阵壁垒在渐渐向内收缩。已经有人亲眼看着无意间踏出那道薄薄的光膜之外,上一秒还活蹦乱跳的魔兽莫名其妙地死去。
这道壁垒之外除了植物,再没有任何的魔兽和人类存活。
阿昇对苏羽用来形容这种情况的词汇表示了赞同——“缩圈”。
而目前疯批状态的苏羽同学对殷月司的毫无创意产生了更多的厌烦情绪,偶尔阿昇会看到他似乎在无声地自语着什么,这让他对这位合作伙伴的警惕度又上升了一点,毕竟苏羽看起来随时都会发疯,他也确实一直有点疯。
【为什么是我的思维做主导?】
【可是他就是我吧?】
【……我可以让给你的。】
苏羽闭着眼靠在石头边好像在睡觉,嘴唇却无声地细细碎碎念着什么,想思考却又好像被积郁的情绪压得无法思考。
难得不对他情绪的异常幸灾乐祸的花妖将他的意识拉入了自己的契约空间,浓烈的甜香气息让不太正常的苏羽同学稍微平静了一点。
恶劣花妖的契约空间是看不到边际的水塘,冒出水面的莲叶或舒或卷,巨大的并蒂莲亭亭立在中央。
天上没有月,可并蒂莲影子旁的水面却映照出了一轮月,紧紧挨在影子畔。
奇异的是苏羽站在这水面上不会下沉,像是踩着无形的空气地面。
他顺着暮岚的手低头,看向水面逐渐平息的涟漪中浮现出来的影子。
那是他,但也不是他,或许说不是完整的他,只是他的一部分。
水面中的他眼睛是金色的。是那种……很灿烂的金色。
“……你的人格分裂传染给我了?”
那双眼睛只可能出现在苏羽一点零那种天真小孩身上。
暮岚微微弯起唇角:“你的灵魂本来就有问题。他没有完全修复这个问题的能力。”
苏羽知道他指的是南离:“请不要说正宫娘娘坏话,我现在还是比较喜欢阿离多一点。”漂亮朱雀确实比恶劣花妖讨喜一点。
暮岚表情不变,多少有点气质绿茶味儿:“问题依然存在,而那种药物,加上那个诅咒印记诱导以及这里的环境引发紫夜幽月焱对你的影响加深……你是苏羽,也是苏羽;只不过大部分的天真单纯正义善良之类的性格都被后来涌入的记忆压下去了。”
“……”
苏羽沉默。
“你们是同一个人。”暮岚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像一种审判,或者说宣告“你没救了”的病危通知。
“其实我什么都可以让给你的。”苏羽叹了口气,看着水面中映照出来的自己,“就算我们是同一个人,但也可以说是不同的人格。现在有的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我全都可以还给你的。”
水面中的人影却好像只是一个倒影,除了那双眼睛,其余的什么都和他完全一致。
暮岚看着他:“你明明知道他就是你。你们分不开了。你和我不一样。”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怜悯,可他的话依旧刺激到了苏羽。
“为什么?”苏羽抬头看他,表情有些惶然,“凭什么啊?如果我是他,我为什么会因为活着这么难受?如果我是我,又为什么这么想活着?为什么刚刚好变成这样?”
他愿意把现在拥有的一切交给别人来接管,就算他现在有家人也有朋友,有天赋也有潜力,有很多人羡慕的一切,他也愿意把这些都送给别人。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以情绪为食的并蒂莲明白。苏羽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害怕失去。他自己没有发现,但他的潜意识明白,他有得越多,可以被剥夺的,可以失去的就越多,所以他宁愿没有。
这还要……归功于并蒂莲这张脸原来的主人。暮岚自认为已经足够恶劣,可完全比不上折磨了苏羽那么久的那位恶魔——这不是形容词,是名词。从苏羽的记忆里可以发现,那个人确实是一只恶魔。
“他,”暮岚不回答,指着水面继续道,“是因为紫夜幽月焱影响了你身上的某种平衡而刺激光元素在你体内与火元素反应诞生的另一种极致之火。”
“它们需要平衡,而现在这个火种还很弱小。”
苏羽只是看着他:“……你有办法对不对。”
“你可以帮我,对不对?”
暮岚微微眯了眯眼。他觉得苏羽并不是在看他,而是把他当成别的什么人。
“我不要这样了,”男孩没有过多的表情和激烈的语气,可他却能从男孩平静的低声哀求中嗅到浓烈的,食物的气味,“求求你,我不要这样了。”
“我很讨厌你现在的样子,主人。”暮岚蹲下身,眼神有些冷,也有些怜悯,“再痛苦,你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姿态。在你现在的状态下,这张脸对你的影响确实有些不正常。”
心脏处的根须狠狠地一紧,苏羽闷哼一声。
“清醒了吗?”
“……”苏羽捂着心口闭眼缓了缓,“不能再这样了。”
“嗯,”暮岚伸手,“确实不行。”
修长漂亮的手指就那样穿进男孩的胸口,容貌绮丽的少年衣袍上的殷红漫过玄黑,微微侧头贴近他的耳朵低声宣告:
“记住是我。”
他在那个世界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一个条件合适的人。这个人最深刻的情绪,无论是恐惧还是欲求,都应该为他而生。这是并蒂莲唯一的,与生俱来的,最强烈的执念。
伴随而来的是灵魂上被撕扯般的剧烈疼痛,可这份疼痛却又同时在安抚他快要崩溃的情绪,这荒诞的感觉与并蒂莲的低语一同缠绕进他的记忆深处,再也无法轻易忽视或遗忘。
无意识地紧咬牙关,双手抓在地面留下一道一道的血痕,靠在石头上的身体也颤抖得愈发厉害。
察觉到不对劲的阿昇看向他,下意识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这家伙终于要疯了吗?
可片刻后苏羽便平静了下来,睁开眼,沉默地和他对视了三秒:
“……抱歉,刚才在做噩梦。”
阿昇:“……”
“放心,”苏羽的视线从他绷紧的肌肉挪开上,低头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沾到泥土,随便用水洗了洗伤口,将收集的药草用石头碾碎敷在手上,再用破旧但洗过所以还算干净的衣服碎片包扎了一下,“噩梦做完我正常了很多,虽然我正常的标准可能跟你不太一样。”
“……没疯得太彻底就好。”阿昇放松了一点,“这里没有正常人。”
或许是错觉,面前的女孩好像真的哪里不一样了。嗯,在他眼里苏羽看起来还是许小年的样子。即便并蒂莲沉睡了,苏羽还是能通过消耗自己的灵力来维持这种变化。也幸亏这里的情况并不完全禁止运转灵力。
“换你睡吧。你不会也做噩梦的。”
“好。”阿昇并没有客气。
苏羽盯着地面开始发呆。
漂亮朱雀已经睡了很久,契约的感应告诉苏羽这种状况最起码要持续到他突破灵海。
现在继漂亮朱雀之后,恶劣花妖同样陷入了沉睡。虽然这让他得以没有继续变态下去,但这种一个一个封印外挂的剧情发展同样可疑。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不仅是菜鸡影响了两位本命契约者发挥,同时还倒霉地是个脑子有病的主角。
总之接下来要小心点。
他的心态已经正常地恢复了“再被命运捉弄也巍然不动毫无反应不想挣扎顺其自然”的咸鱼贤者平衡模式。
思绪飘着飘着就回想起了朝华最后的那句话,大概……是在表达他吃醋了?
可明明是恶劣花妖自己选择的那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