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刚到一洞洞口时,恰好看到十绝殿队伍最后一人法宝的余辉。
洞里聚集了此次来山海崖赴会的大部分人,洞外的世界也因此变得更为空旷与寂寥,这四周更是再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在雪地上落了下来,背靠在一截不知倒了多少年的雪松后面,以此抵挡呜呜蚀骨的寒风。
冷啊。
口中呼着白气,双手紧紧藏在袖中,却还是感觉冷入骨髓,就连意志都开始涣散,还是不肯离开这一洞洞口外的雪原,回到温暖的三洞里去。
她只是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这样才不会被遗忘,残喘的生命才算有些许意义。
“为什么不运功御寒呢?”
当丝丝暖意自挂了白霜的眉间涌入,姬九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与自己说了这样一句。
拨开眼睫间的雪粒,看到的是一个头带帷帽的年轻女子,紫黑色的薄纱遮住面容,却遮不住那双明亮眼眸。
随着眼前这陌生女子收回手,姬九全身都暖和起来,回神想起她方才的问题,干涩回道:“忘了。”
忘了?
陌生女子动作顿了一下,显然觉得不可思议,姬九却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是忘了,即便跟随他修行已有两月,即便已经能够御用自己的法宝,但总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手中握着的灵巧双刃,有时还是控制不住当作船桨挥动。
她不再是‘傻九’,最深处的那个自己却还困在紫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尽所有力气去对抗,去逃脱无处不在的毒障与洪流。
陌生女子见她站起来就又陷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不由拍了拍她,道:“你先回三洞罢,不用等那人了,一时半会也出来不了。”
姬九因她这句话而警惕起来,仰首却见她指了指一洞洞沿。
“你看那些人。”
姬九退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这才分出一半视线看了过去,密密麻麻的人已经将洞口围住,足有百来号人,都身着山海崖教众的常服。
陌生女子见她依旧僵着张小脸,叹道:“你先回去,我下去看看,不会有什么大乱子的。”
姬九面无表情地收回那一半视线,直直望着她,身体丝毫不动。
“真是一样倔脾气,难怪能住到一起。”陌生女子再度微叹,随后御出一件轻薄剑刃,飘向一洞洞口所在。
“你是谁?”姬九在她走远的最后一刻,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一眨眼,那人已经飘远,寒风夹雪只带回几个轻若游丝的字:
“他的……故人。”
…………
“邢介,说够了?”
薄纱掩面的女子自顶洞落下的一刻,大厅内的空气就已凝滞,就连之前喋喋不休气势十足的天煞殿下也讪讪陪了个笑脸。
“阿洛,你怎么来了。”天煞殿下或者说是邢介,在看到满身寒气的幽冥殿下时,就急急站了起来,一副担惊受怕的表情。
幽冥殿下站在方台上,居高临下地正对着他:“谁是阿洛?”
“这……”邢介语塞。
幽冥殿下轻哼了一声,冷道:“说够了,就开始谈正事,不要忘了此行来的目的。”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地行至山海崖那边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正当所有教众都要行礼的时刻,摆了摆掩在袖中的纤手:“我的身份你们既都已经知晓,便不用麻烦了,之前你们闹的事情,我也不想多管。”
说到这她忽然转向因她坐下而讪讪起立的一二两洞主,平静道:“把洞外的人手撤了。”
一二两洞主互视一眼,随后皆点了点头,叫来一个洞主吩咐去了。
幽冥殿下又转向修罗门及十绝殿方向,道:“你们潜藏在山海崖附近的人手,不用撤走,全部叫来山海崖,此次冰原一行人数当越多越好。”
应龙子笑容可鞠,立即称是,十绝殿那边的夺殿却是娇声道:“幽冥殿下是想一己之力,号令整个外教么?这即便是幽冥祭司她老人家来做,恐怕也要和天煞祭司商量着来罢?”
“你懂得倒是挺多。”
“我等外教小小派系,在圣殿面前势单力薄,自然要多为自己着想才是。”夺殿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只是刚说完没控制住,又笑了起来。
幽冥殿下冷笑一声,随后袖中滑出一物,高举道:“这是前不久幽冥天煞两大祭司一起占卜所用的墨鬼龟甲,上面还刻有圣殿九大长老的独有印记,够不够号令在场所有教众?”
墨鬼龟甲一物是蛮荒圣殿中只有幽冥天煞两祭司联合占卜时,才会用到的稀缺物品,占卜后,两位祭司会把占卜结果刻录其上,再由九大长老裁决确认,最后给予得力人手,让其持有此龟甲号令一切圣教教众,去完成占卜预言。
然而,墨鬼龟甲出现在外教,比圣殿使者出使外教还要奇绝,这是千年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了,以至在场很多教众都不明所以,但是光看底下三宗的态度就能说明一切。
“十绝殿愿为殿下效劳。”
夺殿一改之前的口气,就连炼血堂这边的两位堂使也齐声回应。
幽冥殿下自刚才开始,就一直又意避开看方台对面,然而在听到对面司旻和吕归合的声音时下意识转过了头,由此,也终于对上了自她出现以来目光就再未移开半分的人。
小哑巴。
洛尘衣。
不同的称呼在各自心间盘桓,但终究没有脱口而出,而是借一纱之隔,掩饰掉不甚明显的唇语,最后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
“邢介,你来说具体事项。”
这一句,已没了身为幽冥殿下的气势,而是多了几分昔日洛尘衣的熟悉质感,让方台对面的叶心默然垂下了眼眸。
邢介恍然,收敛表情,开始详细叙述:“早在两月前,圣殿祭司就已占卜预测了这冰原天降神物一事,并委托山海崖古北散人代为观察,然而事发之后,古北散人竟自行带领山海崖一众入了冰原,只遣了古平一人来蛮荒圣殿汇报。”
说到这,他突然冷笑,看向古平道:“古北散人也是利欲熏心,倘若他能等上几日,也不至于就这般永远留在了冰原内部。”
古平缄默不语,一二两洞主亦神色不定。
“圣殿此次派我二人带墨鬼龟甲来,就是想要集外教全力,入冰原夺取神物。”
夺殿嗤笑:“用外教所有教众的命去替圣殿换么?”
邢介习惯性的眯了眯眼:“你以为我们此行为的是冰原神物么?”
大厅寂静。
这时古平在邢介的授意下说道:“山海崖往北两千里便正式踏入冰原地带,但真正的冰原却在环绕雪山以内,环绕雪山将整个冰原包裹,且每一处都极高,加诸冰原的极寒天气,根本无法御器飞跃。”
石道上有人发问:“这极高是怎么个高法?”
古平轻蔑一笑:“诸位可知青云山通天峰?环绕雪山的每一处都比通天峰还要高出百丈!”
这下大厅内没人质疑了,任由古平继续道来:“环绕雪山直接跨越显然不切实际,但在东侧却有一个直通冰原的狭道,若想进出,只能从那里。”
“西侧还有一个。”
洛尘衣忽然插入,随后在古平愕然的注视下,缓缓道:“山海崖靠近冰原东侧,故只知这一处狭道,然而前几日我派人前去西侧一探发现在西侧也有一处狭道,只不过要窄上许多。”
她忽然站起,朗声道:“环绕雪山内冰原极为辽阔,若是仅从东侧进入,只怕会失了先机,故我建议应当兵分两路,分别从东西两侧进入,最后一路搜索到冰原中心。实不相瞒,此次圣殿允我携墨鬼龟甲出使外教,实际是想寻只存在于北极冰原中的阴阳生死泉,至于冰原神物……”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便是有能者得,圣殿绝不插手。”
阴阳生死泉,是只记载于上古残卷‘山海志异’中的神泉,只有寥寥几笔记载,言其可以生白肉,融骨血,有起死回生之效。
大厅内绝大多数教众都没在意洛尘衣为何会去寻这阴阳生死泉,毕竟一句冰原神物有能者得就已足够震撼,只有底下方台边上的人各个若有所思,叶心更是心头一紧,再看洛尘衣面上薄纱,已有了另一层含义。
洛尘衣还在继续:“外教既有一门三宗之分,那便由我和邢介各领两派,如何?”
在场众人一齐称是,随后开始窸窸窣窣地讨论这两派具体分划,然而却有一人突然出声:
“不可!分散教众,若是遭遇正道只能是有去无回。”
洛尘衣轻扫邢介一眼:“所以我筹划了一番,我领修罗门山海崖十绝殿和所有小派系走东侧狭道,你领炼血堂走西侧狭道,毕竟如今东侧狭道才是正道的必经之路。”
邢介当下更急:“阿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还有,阿洛之称你又是从何学来?”
邢介脸色沉了下去:“此行出发前,我就和幽冥祭司保证过要护你周全的。”
洛尘衣轻笑一声:“阿母可没回你,你这保证也就可有可无,况且……”她薄纱下的明眸斜向大厅内的阴影某处:“影叔一人足已护我周全。”
邢介浑身忽然一冷,转头四顾,思虑一阵后决然道:“那也应该是由我走东侧,你走西侧。”
“正该如此。”洛尘衣面上薄纱轻动:“即然已经商定,那便由我领炼血堂七十五人走西,我先行一步,剩下的你来宣布,让各派系略做整顿,我们即日出发。”
说完,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身后的石门离去了,而邢介在她走后才想明白自己入了对方的套,却已无反悔的余地。
这时古平又凑上前来低声说道:“殿下,还请不要忘记许给在下的诺言。”
邢介颇为不耐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随后,他一举跳上方台,压下大厅内关于东西两侧之争的话语,将事先的安排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念及山海崖此前深入冰原损伤颇重,且古北散人刚去还需祭祀守灵,故这次就仅由一二两洞洞主带路即可,不必再派其它人手。”
一二两洞洞主当即面如死灰,瞪向压抑着笑脸的古平,却只能束手无策。
只是到邢介说完,准备离去之时,却被夺殿拦下。
“我看十绝殿也陪幽冥殿下走西侧罢。”
她的语气一直不像其它教众那般充满敬意,这让邢介十分不快:“十绝殿身为三宗之一,莫不都是夺殿这般贪生怕死之徒?”
夺殿不怒反喜:“殿下这么认为也无妨,况且此次十绝殿还真只带了二十一人,我先前所言也不过是场面之语,吓吓庸人罢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