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大雨让比利所在小镇的不少街道都变成了河道，他家门口的那条路也是如此。从卧室的窗户向外望去，比利看到雨水裹挟着污泥、石子、树枝、垃圾奔涌而下，把爸爸的那辆新旅行车团团围住。
车子新颜不再，光泽不复。曾经亮漆包裹的车身，如今布满脏兮兮的污点泥斑。车轮、车门，甚至车顶都无一幸免。车内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爸爸穿着橡胶雨靴内外进出，靴上的泥都沾到了脚垫上。后备厢里也一片狼藉，好像被狼群扫荡过一般，实际上都是小杰留下的泥爪印。车座上下，用过的一次性水杯、包装纸、旧报纸、矿泉水瓶、停车票“横尸遍野”，此外还有爸爸从雨刷器下取回来的广告单，有订披萨的，也有订其他外卖的。车里弥漫着一股落水狗的味道，全然一副垃圾车的模样，必须要彻彻底底地清理一次。
屋外仍是大雨倾盆，雨水狠狠地叩响窗户，叫人难以专心阅读或者做作业。比利甚至觉得新买的游戏手柄都变得索然无味，这可是用为新滑板攒的钱买的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窗外的天气，心想着“好无聊啊；要是晚上睡觉时下雨就好了。”
为了找点事做，比利溜溜达达走进了外公的房间，自从他做了膝盖手术后便临时住在这里休养。
“外公，因为下雨，我好无聊啊。”比利站在外公身边，跃过他的肩头看去。外公正在做报纸上的数独。“我能试试吗，外公？”
“比利，你说什么——无聊？你怎么会无聊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话。”
“没错，可您那时有旧时的玩具可以玩——”比利指着报纸说：“那儿，填9，那个方框里。”他用指头点了点。
外公研究了一番。“没错，小伙子，干得好。你想把剩下的也做完吗？”外公把报纸推给比利。
“不太想，我更想出门跟安东玩。”比利离开外公，在家里逛来逛去，最后回到房间里，听雨水拍打着窗户。没办法了，只好许个愿吧。
比利紧闭双眼，紧到眼睛似乎已然消失不见。“希望大雨快快停，我想赶快出去玩。”他口中念念有词，反复几遍，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他希望闭得越久，愿望就能越可能实现。比利等待着，聆听着。
那声音减弱了，比利努力分辨，唯恐是自己的幻觉。睁开双眼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如果雨要停了呢？”他等待着，又听了片刻。“就看一眼，不要紧，魔法不会因此失效的。”比利心中默念，“三—二—一。”他猛地睁开双眼，瞪得老大，看向窗外。
天空已是另一番模样了。对面屋顶上栖息的不再是阴沉灰暗的浓云，几缕清亮的微光穿云而过。小水洼里不再荡起涟漪。倾盆大雨化作凛冽狂风，像是决心要吹散氤氲水汽一般。也正因如此，天空渐露湛蓝本色。从比利家屋后的某处，一束金色的阳光洒落。黄昏时分，余晖落在路对面房屋的窗子上，反射入比利的房间里。
“我的愿望成真了！”比利激动不已，忍不住大喊起来，又蹦又跳，他的宠物狗小杰也受到感染，加入其中。不仅如此，它还“汪，汪”地吠了几声来助兴。“妈——妈！”比利大叫，边叫边同小杰跑下楼梯。“您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比利？叫唤什么呢？”妈妈从报纸中抬起头来。
“爸爸呢？我们应该出门去——雨停了！”比利双脚交替蹦来跳去。“快来呀，妈妈。”
“看电视，足球赛，别去扰他，肯定在播重大联赛之类的。不过你要是想出去就出去玩吧。”说完，妈妈便低下头去，继续看报。
“哦，妈妈——”比利离开片刻，然后又回到厨房。“我给安东发了一条短信，他马上就来。”比利朝后门走去。
“记得穿雨靴！”妈妈冲他的背影喊道。
* * *
安东把车停在比利家的院门外。由于自行车没有挡泥板，加之一路上都是积水，他的背上留下一条泥渍，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屁股，整个人都湿透了。
“嘿，伙计。”比利前来迎接。“看样子这一路惊心动魄呀。”他绕着安东仔细打量。
“水而已啦。”安东似乎不为所扰。“你真该去看看你家门前这条路的尽头，有个大水塘，里面什么东西都有，还有几只鸭子呢！”
站在此处，比利方注意到爸爸的新车变得有多脏。
“瞧瞧。”比利指着车身上厚厚的污泥。“爸爸若看见车子是这副模样，肯定会不高兴的。”
安东把车子靠在栅栏上，围着汽车绕了一圈。
“你不是在为新滑板攒钱嘛，为何不向你爸爸提议，让我们为他有偿洗车呢。”
“好主意。”比利绕着汽车转了一圈，而后瞥了一眼驾驶室。“里面也够恶心的；我去问问他同不同意我们包揽所有的活儿。”
“那该怎么收费呢？”安东心里盘算着梦寐以求的游戏手柄。
比利耸耸肩，“我不知道，一人一镑？”他的语气很不确定。
“照你外公所说，我还以为你是个生意人呢。超市停车场的那些家伙至少要收十五镑呢。”
“没错，但我爸爸肯定不会掏这么多。”比利抬起头，仰望天空思索着。“我知道了，要不我们一人收五镑。”
安东点点头，两人击掌相庆。
“快去吧，问问他。”
* * *
比利的爸爸从杂物间里取来了好几个塑料桶——一些装有肥皂水，一些盛放清水——还有两大块海绵，几瓶汽车清洁抛光剂，一张用来擦亮车身的鹿皮巾，以及一个黑色垃圾袋。
“孩子们，从现在开始要谨慎了，这辆车价值不菲，所以不许胡闹。”爸爸拿出两张五镑的纸币，“这是酬劳，只有完成任务后才能得到。明白了吗？”爸爸瞟了一眼手表，“足球赛的下半场该开始了。”说完便回到了屋里。
* * *
“你看，因为我比你高点儿，所以由我负责靠近马路的这半边。路上也没多少车辆来往，还算安全。你来负责靠近人行道的那半边，那边高出马路一些，你就能够到更高的地方。”比利提着自己的那桶肥皂水，拿着海绵，绕到安东的对面，车的另一边。
车身很快就被细密的白色泡沫覆盖。狂风不止，不时会有泡泡飘向屋子的方向，永远地消失在空中。两个孩子忙着清洗、擦拭车身，去除其上的油腻与污渍。
比利浸湿海绵，重重地往车窗上一拍。水花四溅，也溅到了安东的身上。
“这可是你自找的。”安东话音刚落，便把浸了水的海绵直直地扔向比利。海绵滑过车顶，径直拍到了比利的脸上。
比利扔了回去，二人打起水仗来，直至比利的爸爸从前窗看到了这一切。
他打开窗户，“喂，孩子们，我说过的，不许胡闹。”
这一声才叫二人住了手。
“还是好好干活吧。”比利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海绵，他并没注意到嵌在其中的小石子，就这样往车身上一抹，的确擦掉了车门上的一道泥渍，但也给漆面留下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划痕。
比利吓呆了，盯着自己所做的一切。“安东，爸爸那边我该怎么交代啊？”
安东急忙奔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或许他根本不会发现。”
“别做梦了，他肯定会发现的，你瞧瞧。”比利感到自己仿佛被人一拳击在胸口。“我碰上大麻烦了。”
“实话实说嘛，这就是个意外，你又不是故意的。”安东建议道。
比利盯着那道刮痕，希望它能消失不见，或者通过某种方式得以自愈。可现实并未如此，他越看越觉得划痕似乎在加深。他把目光从车上挪开，过一会儿再看回去。那道划痕是他第一眼，也是唯一能看到的东西。似乎车子本身已然消失不在，唯独划痕犹存。
“我能做些什么呢？”比利感到胸闷气短，快要无法呼吸了。
“用什么东西遮一下吧。你爸爸有油漆吗？”安东望着好友问道。
“油漆？玛可丝初尝试时效果就不怎么好。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比利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过花园，消失在屋子的后面。安东站在原地，对比利的话一头雾水。他抬头望向比利房间的窗口，看到他正挥舞着一支笔。
比利压低身子，踮起脚，从屋后往回走。他不想让爸爸看到自己。
他用一只毡尖笔，小心翼翼地涂在划痕处。“我想起来我有一大捆各色的毡头笔。”他向后退一步，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看，如果不知道这里有划痕的话，你是不会注意到的。”他觉得心里那颗石头落了地。
“没错，但这颜色会洗掉啊。”安东不太肯定。
“是，但目前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比利伸出手，与安东拉钩。“说，我保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