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
江子枝的笔记本上有这么一段话,它被歪歪扭扭地写在了第一页,那个时候是暑气渐入的六月,教室的窗户外送入的一波波热浪迅速被电扇的扇叶搅碎,热像一团混浊的烟包裹了教室。江子枝用汗涔涔的手抓住一只中性笔,在新买的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有些无缘无故。她只记得在某本书上看到过。教室里永远都是乱哄哄的,很多很多青春的脸庞上写满了稚嫩的无所畏惧。而她,永远都溶入不了燥热。像脂溶入不了水,只浮在水面上一样。
2017年的夏季准时到来,花城实高的每一条水泥路,每一扇窗都在与阳光殊死搏斗。粉笔灰落在每一个人的头发里怎么也去不掉。
好像好像,时光并没有什么改变。一年又一年,夏天缤纷地来,安静地走,孤单也像是深入骨髓的东西,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比如江子枝忘记过。
在女孩子追星,男孩子打电竞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参与其中。不是因为是学霸,而是因为她一无所知。很多时候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画素描。靠近窗户边有一棵茂盛的香樟树,日光总是把树影投在她的桌子上、脸上,而江子枝日复一日待在窗户边。光影也许是属于她的时光的痕迹。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写作业,在班上她像一团空气。但她习以为常,并且并不在乎。其实我并不认识所有人。江子枝在心里默念。所有人都是平行线,共面却并不相交。化学课代表从办公室抱出一大摞试卷分给所有人做,经过江子枝身边时,突然有一阵微风拂过她的流海,她眯了眯眼睛,看到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把试卷轻轻放在她的桌子上,好像惊不起一丝波澜。她微怔,抬头看到男生深邃的眼睛,好看的双眼皮。
他走过时,有男生朝他喊道:“唐宇晞,我没卷子。”他转身时江子枝已经在做第一题,虽没永远都蒙不对。
化学课刚一结束,随着漫长的铃声响起,瘦高的班主任夹着书走出教室,教室里一片骚动,下午四点半,还有四十分钟才自习。
同学们鱼贯而出。沈嘉言手里抱着一个篮球,四五个男生跟在他后面。唐宇晞走在他身边,突然唐顿了顿,脸上写满了不乐意。他指着篮球场说:“这下完了,没场子了。”沈嘉言把篮球放在中指上转起来,咧了咧嘴说:“算了算了。”
大概十分钟后,两个篮球场突然空了一个出来。男生们又出现在篮球场上。
下午四点四十分的阳光照在男生跳跃的身型上。江子枝吃完了晚饭,她坐在操场的栏杆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画册。她抬头看了一眼篮球场,唐宇晞刚好一个三分球进篮,周围一阵欢呼。沈嘉言笑着朝唐宇晞比了一个剪刀手,然后大家都笑了,空气中充满了欢愉的味道,就像夏天里的柠檬水。
江子枝和他们永远都不在一个世界里。她抬起的头又低下去。平行线啊平行线。我们就像是平行线。
星期六学校放假,同学们大都早早地回到了家。江子枝把素描本啊作业全都塞进书包,然后一个人背起书包走向与相反的方向。在一家饭店的门口,她停了下来。她穿上围裙扎高头发,她逐个地清洗堆积如山的盘子。油腻的气味充满了狭小的厨房,也充斥了她的鼻子。拧开水龙头,哗,盘子显露出它原来洁净亮白的颜色。
傍晚,江子枝和一个妇人一起回家。夕阳把她们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妇人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有很多皱纹,显露除他的年纪。妇人走在她的身后,脸上明显有局促不安的表情,也行是想说什么吧,但一个字也都无法表达。
推开沉重的金属门,门吱扭一声开了。这是一间不很大的平房,墙上有斑驳的水痕,一下雨整个房子都充满了霉味,厨房很是狭窄且常年有各种虫子出没,墙角堆着一堆垃圾杂物。
江子枝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有时候她推开窗子,看见外面澄碧的蓝天,就幻想自己要做一只鸟,永远永远离开这里,飞向云层深处,飞向真正快乐的地方。
沈嘉言打开宝马车车门,看了一眼天上飞过的灰色小鸟。走进家门,偌大的房子里空荡无人。他坐在沙发里给唐宇晞发信息。时钟安静得走着,可以听到哒哒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起身在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可乐,喝下第二口后,他摸了摸自己像草一样柔软的头发,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发给唐宇晞最后一条短信。他合上手机走进浴室,水哗哗地响着。十分钟后他从浴室走了出来,腰上只围了一白色的围巾,水顺着他修长的小腿滴落下来。沈嘉言打开衣柜,一整排白色的衬衣迎面而来。手之所及的是一件领口上绣着金色花纹的新款,他穿上后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白色的衬衣衬得他身量挺拔。白色真的很适合他,生活也像是一尘不染的白色,什么都没有。
江子枝已经很久没有买过衣服了,她的衬衣被洗得发白,颜色最鲜丽的群子也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白色。有时候她想生活到底是什么呢?是一年又一年与垃圾作伴,在十六岁时女孩子最喜欢彩色的年龄站在厨房里洗盘子吗。如果说这是生活的话,她还是有一点东西来填补那一无所有的空虚。她并没有很难受,只是觉得那是命运给她的馈赠。
她想变作一只鸟,在天空的边缘,在海洋的中央,在彩虹的深处,像雪花一样翩翩起舞,向东唤醒黎明,向北迎来芬芳,好像永远都没有终点。
在所有的梦都碎了的时候,依然有一个声音提醒她,你要学会等待,等待那个破茧成蝶的时刻。
可漫长的黑夜还有多久,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