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发男子躺在一张由杂草编织的的草榻上,榻边开着一大簇紫红色的小花,想那香味定是从那不知名的花中散出。他虽然满头银发,但脸却光洁俊美,非常安详。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刚刚死去了?
听说人死久了会有臭味,但我非但没有闻到臭味,反而闻到了怡人的花香,我大着胆子走近他,将手指探向他的鼻下,当探到他的呼吸之时,我竟嘴角上扬,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我和他无亲无故,不知为何,当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心里却是万分开心。也许,这样的话,娘就可以瞑目了,还有可怜的月娘,还有和他团聚的机会。
蹲在他身边,我轻抚着他身边开满的紫红色小花,静静地等着他醒来。我承认此时的我心眼有些坏。不远处,陌桑和白玉玲的确在辛苦地找他,但想到白玉玲那般说爹娘的坏话,我就不想让她这么快知道她夫君还活着的事,就让她再找一会儿好了。
“姑娘,你——”陌白畴忽然睁开眼睛说话了,我没有准备,惊吓之余坐在了地上,举头往后看看,幸好他的声音不大,并没有被白玉玲母子听见。
“嘘——轻点。”我朝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当他从榻上坐起来,睁开眼睛,一脸惊讶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心中不由得叹息,他和月娘是那般般配,他们的眉宇之中似乎有一种相似的东西,让我觉得亲切温馨,而那个凶恶的白玉玲,我反而觉得和他根本不配,不知他为何要娶她?
“姑娘,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微微一笑,对我的要求十分配合,压低了声音问我。
“我是月清和任可飞的女儿袅袅,来救你出去。我爹娘已经死了,希望你不要像你夫人一样,恨他们入骨。”
我实在是对他印象甚好,所以很不想从他口中听到他对爹娘的侮辱之语,导致我对他的恶言相向。
“月清他们死了?”他听到我爹娘死了,非但没有高兴,反而露出了伤心之色,“我怎么会恨他们?他们也是被人所逼,我相信,这么多年来,他们心里也一定很是内疚。”
“谢谢前辈能如此宽宏大量。前辈,我想问你,这是什么花?”
“原本,它并没有什么名字,但我的心上人给它取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名字——月白花。十七年前,我被关进这里,原本一心求死,但却无意间发现了这种花……是它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陌白畴的眼睛望向辽阔的天空,空寂却饱含对于另一个人的深情。
“前辈。”我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在一个女子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我想,你认识她吧?”
陌白畴听我这么说,竟然下了草榻,将我整个人提了起来,握住我的肩膀,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姑娘,你说——”
他的声音引起了白玉玲和陌桑的注意,白玉玲在不远处大叫了一声“白畴”,就飞奔过来,陌白畴在见到白玉玲的那刻,将想要问我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知白玉玲哪里来的蛮力,好像故意似的,狠命推开我,我脚没有站稳,就跌到了飞速赶过来的陌桑的怀中。
“白畴,你还没有死,我真是太高兴了,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白玉玲扑到陌白畴的怀中又哭又笑,陌白畴只是任由她抱着,却没有伸出双手去拥住他的妻,我觉得十分奇怪。
陌白畴轻轻推开白玉玲,走向陌桑道:“你——是桑儿?”
陌桑直直地朝陌白畴跪了下去,叫了一声:“爹——”就哽咽地再也说不出一句。
“桑儿都这么大了,爹离开的时候,你才五岁。”陌白畴将陌桑扶起,细细看着他。
“白畴,我们现在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回家再说。”白玉玲拉起陌白畴往洞里走。
我和陌桑则跟在后面。陌桑在前,我在后。我深吸一口气,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娘应该可以安息了。
我希望离他们一家三口远些,越远越好,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场景,就深深刺痛我的心。陌桑果然比我幸福,有爹,有娘。而我,只剩下我一人孑然一身,还身负着家仇未报。
我拖慢了脚步,眼睛里泪光点点,看着别人家人团聚,便勾起了对爹娘的思念,多么希望,我的爹娘也只是被龙魄天关在一个密洞中,等着我去搭救。但我知道,爹娘进的,不是什么密洞,而是坟墓。
陌桑忽然回头,看见了我脸上的泪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擦去我脸上挂着的泪珠,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很大,奇怪的是,此时,他的手,却很温暖。他的手,不是一向都极冰冷的吗?
为了化解尴尬,我问道:“你的手怎么变暖了?不是一向同鬼的手一样,没有温度的吗?”
“曾经是,现在不是。”
“是因为你找到爹了吧?”说出这句的时候我的话酸酸的,若说不是羡慕,是骗人的。
“不是,当你成了我的女人的那刻起,我的手就开始变暖了。”他竟朝我温柔地微微一笑,这让我觉得十分陌生。
“谁是你的女人?无耻之徒。”提到那晚,我心里就有气,不由得想甩掉他的手,但他却握得很紧。
我将出洞的秘诀告诉陌桑,叫他去带路,因为我心情很差,力气也不足,不想再费精力去记什么右右右、中中中、左左左。
“累不累?”他问道。
“废话。”我白了他一眼。
“那我抱你?”他这哪里是问话,我还没有同意,他已经横着将我抱在怀中。
“放下我。”我脸通红,在他怀中挣扎,在他爹娘面前如此,我真的很是丢人。
“你不是求我带路么?若不这样抱着你,我就走不出这迷阵,你就配合下。”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着,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什么时候起,他陌桑变得如此油嘴滑舌、厚颜无耻了?
白玉玲挽着陌白畴,但看向我的眼光却是十分痛恨,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而陌白畴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我,目光呆呆的,让我有些不自在。
“爹,她是你的未来儿媳,可不许你打她的主意。”陌桑也发现了陌白畴的不对劲,竟然说出了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换我狠狠地瞪去。
我在陌桑怀里一句话也不说,怕和他吵起了,让他记错了路的方向,导致我们都走不出去,困死在迷阵中。我憋着一肚子气,准备出了洞,再朝他发泄。
四人都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我在他温暖的怀中,竟然困顿了,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出了石洞,站在石壁外面,易容女子已经不在,但她的血还留在地上。
“恭喜你们一家团聚,我也已经完成任务,告辞了。”陌桑一将我放下,我就将早已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他们三人转头看我,是三种神色。白玉玲巴不得我离开,陌白畴脸上有些愁容,而陌桑则是笑容全无,凌厉的眸子睨视着我。
“算你识相,幸好白畴还活着,不然的话,我一定不会留你性命,你走吧。”白玉玲对我说完,转对陌桑道,“桑儿,娘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娘决不答应你娶她,她根本就配不上你。”
陌桑还未开口,我就冷笑道:“丑女人,你说得对,好好管教一下你的儿子,什么时候眼光如此低下,竟然看上我这种女子?我嫁过两次,和许多貌美的男子都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但惟独,对你儿子,没有半分感情,你大可放心,就是你跪下求我,我都不会嫁他。”
“何袅袅,你——”陌桑对我怒目而视。
“白无丑,你在密洞里的莫名其妙的行为,还有厚颜无耻的言语,我就当你是犯了贱,权当玩笑。你爹我已经救了,我们已经各不相欠,该形同陌路,永不相见。”与其说是我想远离陌桑,不如说我不想一见到他,就想到爹娘是因何而死的事。还有他那疯狂对我的一晚。也许,不见了,一切都会消失不见,也会渐渐忘记。
“你就这么急着离开我?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陌桑按住我的肩膀,眸子流出凌烈的寒光,似乎极为受伤。
“怎么会有?一点都没。你不会不知道,占满我心里的人,一直是天翼。若硬要再塞个别的什么男子,雪之痕算一个,还有宁宸澈,而你,除了讨厌和愤恨,再无其他。”
肩膀被他按得生疼,我重重拨开他的手,举步就要离开,陌白畴却挡在我面前道:“姑娘,你救我出来,我应该好好谢你。”
“不用,这是我爹娘欠你的,谈不上感谢。”
“姑娘,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在府中再多住几日,我有重要的事想要问你。”
本想拒绝,但我还是停住了脚步,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他恐怕是想问有关月娘的事吧?想到在宫里度日如年凄凄楚楚等待他的月娘,我的心就软了下来,狠不下心去拒绝他。
我嗯了一声,点头答应了他,这让陌桑母子都很诧异。
“白畴,你——”白玉玲非常生气,似乎想阻止我再进白府。
“回家吧。”陌白畴大手一挥,再不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我选择坐在了外面吹着冷风,马车里是他们一家人,而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外人。虽然我坐在外面,但可以感觉到,马车里有一双冰冷的凌厉眸子一刻不停地透过车帘死死地落在我的身上,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