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地窖中。
翠秀涨红着脸,终于把面前摆着的中间两根蜡烛给吹灭了,芸珊和李松溪两人松了口气,瘫软了下来。
一旁的陆老爷见状,知道自己折腾半天也不会有结果,想要活下来,只能靠对面那个可恶的女娃子了,但要不是她也不会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奈何,现在命都握在人家手里。
“芸珊,你帮我说说好话吧,我错了,我不会再对付你们了!”陆老爷转过头,对着边上的芸珊不断求饶道,“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只要你们放我。”
他毕竟是老练于人情世故的,就算多年不在外闯荡,一些眼力见还是有的,自己刚刚把那叫翠秀的女孩折磨的半死,现在立马又要求她放自己,用脚趾头想想都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曲线救国,从她的小姐芸珊动脑筋了。
陆老爷现在一副狼狈的样子,又是可怜兮兮的神情,看得芸珊心中确实有些动摇了,毕竟过去陆老爷在没强行赎她身之前也一直待她不薄,而她也没有见到过陆老爷被耍后恼羞成怒的暴戾行径。所以凭心而论,她对陆老爷的敌意并不是大。
“芸珊,别听他的,这种人永远都是面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完事之后定会翻脸不认人,再把我们抓起来的。”李松溪虽是个书生,但也经历过不少世间冷暖,对人心险恶有一定的提防,他看出来芸珊的动摇,连忙出声相劝。
陆老爷立马带着哭腔地叫喊着打断了李松溪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
“芸珊,翠秀姑娘,饶了我吧,我发誓只要这次活下来,绝对不再找你们麻烦,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个走个的,若是有违此誓,全家不得好死!”
芸珊面露犹豫之色,看了一眼李松溪,李松溪也没有再多说话,虽没有认同,但也没有反对,陆老爷都已经发下如此恶毒的誓言,他再从中阻挠就非读书人所为了。
还有就是,芸珊等人说到底都是平头百姓,手上从不沾有人命,这场游戏他们都是被动参加的,当真正有一个人生死的抉择摆在面前让他们选的时候,无论怎样都会犹豫的。
“翠秀,不如就放过陆老爷吧。”芸珊最后还是开口劝道。
坐在对面的翠秀一言不发,表情先是愤恨,后变成痛苦,陆老爷见状连忙再加把劲说道:“翠秀姑娘,我对不起你,等出去之后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芸珊也尝试着再劝慰了一句:“翠秀,这毕竟是一条人命,你真的还小,不该负担这么沉重的东西,陆老爷既然诚心认错,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
而且,我们只需要顾自己离开,将他留在这里,然后我们三人一同离开连岁城,永远不再回来,他就算事后想找麻烦,也寻不见我们了。”
“芸珊说的对,人命关天,翠秀你可要慎重,陆老爷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未曾听过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是有妻儿的人,若你今日选择烧死了他,那明日这世上就多了一对孤儿寡母。”李松溪同样开口应和道。
“对对对!我还有七岁的儿子,我夫人身体也一直不好,若是我死后,我夫人也有个意外,那我还未懂事的小儿就真的无依无靠了。”陆老爷连忙也跟上,面不改色地说着谎,一副凄凉可怜的样子扮得着实让人动容。
“小姐,那我就不无辜吗?那我就错了吗?凭什么我要遭受那种残忍地折磨?”翠秀哭着嘶喊道。
“翠秀,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我们都错了。”芸珊的内心同样痛苦。
“那为什么不让他死?!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报仇?!”
芸珊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有无声地啜泣起来。
李松溪看见这种情况连忙站出来说道:“翠秀,你还只是个孩子,杀一个人所需要背负的梦魇,会纠缠你一辈子的,不要为了一时的痛快而影响你的一生。”
“哇~呜呜~”翠秀大声哭了出来,一边哭着,一边还是对着陆老爷的那根蜡烛吹了过去。或许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话,只是翠秀心中的善念依存,实在狠不下来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这时,所有人都忽略很久的人面折扇突然说话了。
“真是无趣,世间的人哪有这么美好。”
“陆友财,关于你的情感,你的夫人曾经劝过你不要娶芸珊过门,甚至以死相逼,而你却不顾她的死活,一意孤行。曾经的你只是一个单枪匹马的跑马商人,是你夫人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你,不曾嫌弃你出身卑微,嫁给了你,而现在只是因为她人老珠黄,你便天天流连于青楼场所,甚至将她狠狠抛弃另娶新欢,所以你的情感一文不值。
关于你的品性,优异地生活让你渐渐丧失了对人基本的尊重,对府中的下人,一有失误便随心情打骂,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便会不择手段去得到,你府中不少的藏品都是通过威胁利诱所得,然而这些东西并不能改变你的出身和教养,在你那些所谓的好友眼中,你始终是一个踩了狗屎运的粗汉。而就在今晚,因为娶妾被掉包的事,你在全城人中丢了面子,为了泄愤,甚至选择私刑了结一个无辜的丫鬟,所以你的品性一文不值。”
说完陆老爷,人面折扇并没有停下来继续对准芸珊。
“穆芸珊,老天给于你的资本让出生低贱的你在这世道活得较为滋润,然而你似乎对此并不满意,你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追求更高尚的东西,与同阁姑娘相交,虽然面上姐妹互称,但内心却对她们深深地鄙夷,认为她们自甘堕落。而你自己虽同样不得已与生活妥协,但内心自认为高洁,出淤泥而不染。所以当有一天,你看见一个同样愤世嫉俗,不与众流的书生李松溪时,便从他那里找到了认同感和归宿感。
当然,你若真是这浊浊世间的一朵白莲,那为何对你的丫鬟挥之如臂,个人生活起居统统要靠其照顾,自己十指沾不得阳春水,任由其受哭受累却从不曾搭一把手,最后心中还自以为对其以妹妹相待,当真可笑。
现在,你还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了你自认的妹妹,所以你是否真如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尚。”
人面折扇对向最后一个。
“李松溪,本是被江宁书院下任到连岁城学堂的讲师,因学生太过顽皮,便留一言‘难以教化’私自离开了学堂,是为失信。平日靠卖一些笔墨为生,多余之财全用于了青楼场所,是为不知耻。明知所爱之人用其丫鬟换得两人的情欢而不劝阻,是为失义。
如此无信无义不知耻的人,真的是苦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吗?”
人面折扇评完三人,三人皆默然不语,不知如何回对。
而这时,翠秀似乎气力不足了,吹到现在还没能将陆老爷的蜡烛给吹灭。
“翠秀,你是一个善良的人,艰难的生活并没有磨去你对世间美好的期盼,但有时善良用错了地方同样会造成可怕的后果,所以我必须在你还没有醒悟之前,帮你做一些补救措施,让你在看清真相后有得重新选择。”
话落,四根蜡烛中间本已吹灭的两根突然诡异地再次燃烧起来,并且燃烧的速度比一开始还隐隐快上几分!
本来还松口气的芸珊和李松溪两人瞬间寒毛竖起,急忙喊道:“先吹中间的,边上的别管了。”翠秀也心中一颤,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儿,才匆忙吹向中间的两根蜡烛,明显,本就重伤后还十分虚弱的身体此时更加无力了,吹得蜡烛火苗疯狂窜动,却越长火势,不复一开始那般一鼓作气将蜡烛直接吹灭。
“是你搞的鬼吧!若要弄死我们直接动手便是,何必搞这些弯弯道道,装模作样还说这是一个游戏选择权在翠秀手里。”李松溪抬起头对着半空中的人面折扇破口大骂道。
“呵呵~嘿嘿嘿~”
“我的游戏人心就是规则,人心未灭,蜡烛又怎么会灭呢?”
人面折扇上传来诡异的笑声,本来就氛围紧张的地窖中此刻像倒入了火油一般,瞬间燃烧了起来。
癫狂吧!哈哈哈!
“翠秀姑娘别忘了我那根蜡烛,你可以三根一起吹啊,都吹灭就行了。”陆老爷见翠秀不再动自己的那根蜡烛连忙出声喊道。
“先别管他的,专注吹我们的蜡烛!”芸珊看出翠秀现在好像力不从心的样子,连忙劝喊道。
似乎翠秀连吹两根蜡烛都有些费劲,吹了半天都没能吹灭,反而风助火势,烧得更快了,马上都要超过一直都在烧没停下来的另外两根了。
“若实在不行,那就吹一根吧!”芸珊大声喊道,她看了李松溪一眼,“先吹我的,再去吹李公子的,最后再试着去救陆老爷。”
这时的翠秀已经满脸通红,吹得脑袋都开始缺氧,浑身力竭地抖动着,汗水浸湿了上半身的衣服,实在是吹不出一口气了,必须缓一会儿。然而对面的人却已经不停地催促着,看到翠秀停了下来,更是急得尖叫连连。
“你看他们,何曾在意过你的死活,这些人真的值得你去努力地救他们吗?”人面折扇的声音单独传到翠秀耳朵中。
“她是我小姐,不管怎么,在过去,她始终是那个对我最好的人。”翠秀倔强地回应着。
同时,芸珊三人耳中也都响起人面折扇单独的传声。
陆老爷耳中。
“你做错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就请您放过我吧!”
“不,你没错,自家下人卖身于自己,随意打骂又如何,这都是自己的家事。真金白银赎一位青楼女子,不偷不抢,娶她过门天经地义的事你又有何错。错的是他们,为己破坏了道理,错的是世间,这世间本就如此滑稽。
你若真有醒悟,未尝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芸珊耳中。
“她的心若是真想就你们,这火便不会重新点燃的。”
“你胡说!”
“这游戏考验的本就是人心,一景一物皆是人心所化,她心中后悔吹灭了蜡烛,这蜡烛自然重新燃起,她心中对你们产生了烦躁,这火苗自然烧得飞快。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多嘴多舌,故作清高!你要恨就恨她!自己待她如妹妹,她却想烧死你!你看她,多么虚伪,故意装作累瘫的样子,明明只是吹几口气罢了,一点小小火苗怎么会吹不灭,她就是想你死,想报复你出卖了她,让她受尽折磨!”
最后李松溪的耳中。
“看清楚没,这就是人心,在生死关头,就算是相爱的两个人,第一个考虑的也只会是自己,你为她放弃了所有,不畏世俗眼光追求她,最后呢?得到了什么?你居然会相信一个卖肉的女人会有真爱,你只不过是她装冰壑玉壶的一个壶子罢了。
就算你们真的成功私奔他乡,一旦她厌倦那柴米油盐的日子一样会抛弃你,最后说不定还是找个富商再嫁一回。”
“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
“不,你刚才就已经开始失望了,现在你的内心已经摇摇欲坠,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就算是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看清楚了一个人,不也是一种幡然醒悟吗?何必执迷不悟,到死都是一个傻子呢?”
一把人面折扇诡异地浮在半空,它不断地向着所有人窃窃私语着,像一个辛勤的园丁努力地浇灌着所有人的情绪,将情绪不断放大,再放大,直到显示最真实的一面。
最后翠秀还是没能吹灭一根蜡烛,四根蜡烛差不多都快燃烧完了,而最快的中间两根已经摸到底部了。
“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的,你个臭丫头,云翠阁里能出来什么好东西!你也是个贱货!”陆老爷破口大骂着。
“翠秀,真的不行了吗?”芸珊一脸失望地看着她。
翠秀哭泣着点点,她真的尽力了,但是也真吹不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小姐死在自己面前。
“……”
“枉我真心待你,到头来你却真的想我死!你个畜生一样的野丫头……”芸珊终于爆发了,闹腾了这么久,在看见自己必死的前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咒骂起了翠秀,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就算她平日里斯斯文文,不曾说过一个脏字,但在那阁里,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多少次有人泼妇骂街,她无心之下也听进去不少,现在一口气统统倒腾了出来,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看着那火苗烧到引线上,芸珊面目越加狰狞,开始歇斯底里地喊骂。
李松溪看着如此危急的场面,内心却不知怎么,紧张不起来了,好像死亡也不是那么的令人恐惧,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芸珊和陆老爷癫狂的样子,对面翠秀无力地哭泣样子。
多么荒唐的一幕!这让他不害怕反而隐隐想笑!
突然,已经快要烧到他们面前的火苗突然消失了,那根引线又变回了原样,朝翠秀那望去,一排蜡烛只是边上两根还点着,中间两根是熄灭了的,就和翠秀刚吹灭的时候一样。
所有人正入高潮的表情都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摆着的蜡烛,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人面折扇开口道。
“刚才只是我所布置的幻境,所以现在再来一次!”
说罢,中间的两根蜡烛骤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