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3日
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
与此同时,位于负一层的总控室,一个陌生面孔第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该男子身材高大,颇为健硕,从缺乏色彩的图像勉强辨认出他穿的是深色西装。步伐快速有力,近乎小跑着奔向前方。
事实确是如此,他只想快些把消息带过去。
男人手上提着一个灰色布袋,带子比布包别处的面料颜色更深些,与他这一整身也并不搭配。男人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又投身于另一角度的监控视野中。
走廊深处有一扇门正等待着他。
男人走进病房时,一个老人正在看书,静谧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直到男人推来椅子坐在床边,病床上的老人才摘下镜子,脸上一副都在意料中的表情。
“一小时前。”
男人说着按下了播放按钮:
录音中,通话的两端谁也不先开口,候着对方几秒,往来的则是微弱的呼吸声。
……
Z:是我。
L:安全吗?
Z:有件事托你代办。
L:你说。
Z:你到桥水路去……你到那边需要多久?
L:我一直在通园路等,回桥水路,大概几分钟。
Z:找楼上那个很大的“BC”标识。
L:博森世纪那幢?
Z:对。
L:我在楼下了。
Z:有一扇窗完全被标识遮蔽的,你找一下。
L:看到了。
Z:你先上楼,我再打给你。
……
Z(喘息声):在门口了吗?
L:嗯,你没事吧?
Z:没事,密码、密码是15……
L:现在安全吗?
Z:密码是15032814。
L一端传来八位按键音,紧接着是一声准入的提示音。
Z(笑了两声):安全?当然是看谁先手了。
L(脚步声):……
Z:固定架上绑了一个黑色布包。
L:我看到了。
Z:你知道送到哪里吧?
L:知道。
Z:嗯,注意安全。
……
录音就此终止。
坐在病床上的老人率先打破沉寂。
“你们截住了这个人?”
男人连忙把手上的灰布袋打开,“是。”
“就这些?”
“嗯,只有这么多。”
老人接过手,重新戴好眼镜,将装着所有物品的文档册子铺在床上,一件一件查看。黑包内的物品依序影印之后全数封装在透明袋子里,为的是不浪费任何一个细节。黑色布袋的面料是防水的,单据里有几张上的水渍应该是放在包里之前就有了。如此沉默地看了几分钟后,对男人说了声:“都放回去吧。”
“人怎么处理?”
“也随他去吧。”老人略一沉思,又叮嘱:“记住,记忆断点多了人会怀疑,要少用。”
“他可能已经知道浮梁那边的事了。”
“这其中的事我再讲给你。”老人想到些什么,重新翻看起留档的前几张,“这些票据都查过了吗?”
“账单上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这个送包的叫什么名字?他知道多少?”
“李梦宇。”男人对此稍有顾虑,“他只是中间人,知道的应该不多。”
“李梦宇?”
“他有个姐姐,李梦洲。”男人小声提醒道。
“他是李方的儿子?难怪了。”
“爸?”
“嗯。”老人回过神,将册子放进男人带来的灰布袋里,“说。”
“李梦宇这边怎么样?要不要再争取一下?”
“你还是先来关心一下周程下一步要做什么。”
老人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那本,将其调转过来,给坐在病床边的男人看。展开的这页只有一句话。
——如果真相始终不可触及,那它很快就会失去了被称为真相的资格。
“只要想找,总会有替代品。两方给一个合理的答复即可,不必强求什么,还不到时候。”
这时床头的提示灯闪烁起来,男人起身按下按钮,然后噤声听着,另一端沙沙作响。
“许先生,午餐准备好了。”
“再等等,”老人的语气很和善,“再等等。”
男人将旋钮反向锁死,确认频道不再接通了,话题重回到周程的问题上。
“再拖上几个月?”
“有人会找他出来,那就不归我们管了。”
老人顺势重新调整了窗帘的开合程度,放更多的日光进房间,接着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两个丝绒盒子,冲自己的儿子笑了笑,“正好,这个给你,这个帮我把转交给涪生。”
2006年10月3日
远在钟鼎山试验场。
距离上一个问题发送,时间已经过去五十三秒,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对方的答复还会不会送达。光标不住闪烁着,周程深吸一口气,试图在纠缠成一团的麻线中理出一个线头。
屏幕上跳出两个数值,连接符号表明这是某个坐标的数值。
后续跟着一个延迟符,意味着内容发送不完全,还有后续。周程盯着这组数值,分析出所指向的大概位置,对比事前约定的几个地点,立刻过滤出他需要的信息。
延迟符还在。
周程低下头,手心汗水的缘故,防指纹的薄膜开始成片脱落,他拿出备用医疗箱中最小的罐子,原本的伤口封闭凝胶已经替换成这种消除指纹的喷剂,周程又细致地喷涂了一层,空罐与撕下来的残片则小心收进口袋里。他甩了甩手,让喷剂在皮肤表面略微成膜之后,重新投入到对话中。
八位数字。
延迟符消失,发送终止。
谢了,老邹。周程在心里默念了这句,接着关闭掉对话框。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周程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他抬起头,注意力迅速从屏幕转移到所在环境中去。材料打印机的工作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周程透过箱体看了看摆放在正中的那个半透明小部件。他将自己的证件插入凹槽,再次核查了一遍身份信息,然后着手清除记录。
一切处理妥当后,周程从这个位置颇偏僻的实验室中走了出来。
此时有一个人正在电梯口等待着。
他叫孟志亮,手臂上的编码也很明确,18L302,代表十八库区302仓,具体大区要看编码前的暗文。周程留意了一下,是隶属南二区。
孟志亮为他打开了最后一扇门,经过消毒室,周程换好自己的衣服就可以离开了。
封装好的衣物中有一件不属于周程的物品,收置在能够屏蔽信号的匣子内,是一部手机,手机里只存有一个号码,已经被设置成快速拨号。这是交换礼物的最后一步。
周程拿着这部手机登上了驶离园区的列车。
列车发动,窗外景象快速变换起来,钟鼎山试验场在设立初期,就对实用性要求很高,整体规划,目光也放得更长远,不在于一时的,短期的建筑建设,讲求布局协调,色调统一。车厢内屏幕显示他所乘坐的列车为2026列:首位的“2”代表地表线,次位数字代表大区,“0”代表南区,“02”即南二区,6号线。园区内一切都透露着一种秩序,而周程即将脱离的正是这种有序。
他拨通了这个号码,对方久久不肯说话。
“是我。”周程先开了口。
“安全吗?”对方问。
“有件事托你代办。”
另一边答复得很快:“你说。”
“你到桥水路去……”周程如是说着,又问:“你到那边需要多久?”
“我一直在通园路等,”对方短暂几秒沉默之后,才说:“回桥水路,大概几分钟。”
周程继续道:“找楼上那个很大的’BC’标识。”
“博森世纪那幢?”
“对。”
与周程通话的人没再问什么,周程也只听到最后急促刹车催生出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紧接着是重重甩上车门的声响。对方再次开口:“我在楼下了。”
“有一扇窗完全被标识遮蔽的,你找一下。”
“看到了。”
周程正要说些什么,被正在减速的2026列攫去注意,安全起见,他叮嘱对方:“你先上楼,我再打给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周程这边,两个警卫出现,由车厢前端依次排查。
在两个警卫检查其他人的证件间隙,周程低头,从无菌封装袋中取出变声球,并将这个刚刚打印好的小部件吞入口中——然后就看能不能过他们这关了。
几分钟后,两个警卫走到周程面前:“您好。”
“您好。”周程回应道,将证件递给为首的警卫。警卫手持的仪器发出第一声提示音,声音录入成功。碍于时间紧迫,证件表面只做了覆膜处理,存在一定程度判伪风险。
果然,检测仪一时读取不出参数,无法调用声音数据,尾随在后的警惕起来,将灯光直直照向周程的脸,催促搭档先录面部数据,帽子下的面部投影依照光线修正了参数,暂时也没有破绽,现在周程挂着的是已经录入在证件内的那张面孔。第二声提示音表明面部数据录入成功。
但证件识别仍没有结果,警卫疑心渐起,伸手去摘周程的帽子。他向另一边挪身,躲过了那只手,站位靠后的警卫已经取出电击枪:“请您配合。”
周程也毫不让步:“我会向园区投诉。”
警卫显然不会顾忌这个,重申道:“请您配合。”
“利用反向搜索,核对一下证件编码。”周程指了指警卫手上的仪器,“没问题的话你们也可以授权通过。”
就在此时第三声提示音突然响起,红灯转绿。
站位在后的警卫立即道歉:“对不起。”
手持检测仪的警卫又看了看显示面板,“对不起,周先生。”另一个闻声探头,看过显示屏上的名字后,喃喃道:“巧了,周先生您和那个……”
您和那个周程重名,另一个周程碰巧就在这个园区内工作。
是啊,巧了,我就是另一个周程。
周程不由得微笑起来,在两个警卫看来,是原谅他们先前鲁莽行为的表现。但警卫还是又将流程走了一遍:这一次,面部识别、声音比对以及证件统统没问题。
“报告,2026列,五个工作人员和一个游客,我们检查过证件。”两个警卫渐行渐远,对讲机另一端的答复周程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觉得喉咙间隐隐作痛。
周程从前座的背袋里拿了呕吐袋,将嘴里的东西吐进去,就是原本卡在喉咙内的变声球,除了更改证件上的身份信息,声音提取核查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没有它很难骗过警卫,名为球但实物却是相对贴合人体构造的小部件,体验下来显然还不够贴合,他定目看看袋里,变声球表面还沾着血丝。
周程嗓子里有些泛甜,但这又算什么呢?
他立即拨通了电话。“在门口了吗?”周程问。
“嗯。”对方答道,许是察觉周程口气不对,旋即又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密码、密码是15……”
对方向来谨慎,不惜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安全吗?”
“密码是15032814。”周程将密码说出来。
电话另一端传来八位按键音,紧接着是一声准入的提示音。
周程笑了两声,“安全?当然是看谁先手了。”又提醒对方,“固定架上绑了一个黑色布包。”
据周程所知,博森世纪挂标牌的这几层租给了一家游戏公司,搬入不到一年又搬出,租金合同续着,不作他用,多数空余出来。电话里只有很少间断的脚步声。
“我看到了。”
对方终于说出周程想要的这一句。
“你知道送到哪里吧?”
“知道。”
“嗯,注意安全。”
周程挂断电话,2026列还有10分钟才驶离南二区,距终点行程已过大半,窗外日头正好。开始收线了,周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