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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虽然云东未必学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谢空折枝。但他知道在茶镇讨老婆是他这样同龄男子最大最重要的事,其它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对于靠力气才有饭吃的家庭来说,杨普很无奈,他只得自己一个人山上砍柴,马大婶则去菜园松土。中午,家里没人。云东肚子饿了,偷偷打开房门到厨房饭甑里掏出饭撒上几颗盐,抹上一点点猪油,捣乱捂成饭团,就是很好的午餐了。这种简单又“美味”的饭团午餐,云平在寒暑假时经常享受。

不娶兰儿誓不罢休。母子俩对峙三天后,马大婶心软了。东儿正是一把好劳力,不能无用功地折腾。家里虽然穷了些,但孩子们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没有跟一些人家的孩子思想不端正,手脚不干净去坑蒙拐骗甚至赌博杀人放火,最后唱着铁窗泪。

无非是东儿见自己的玩伴都抱着美人归,心急了。不愿意等一等,看看有没有家教善可,品性温柔的姑娘。

也罢,也罢。

这时,媒婆梅婶又探头探脑地在家门口晃悠着。马婶叫进来让座:梅婶呀,今年雨勤,庄稼收成比往年减了大半。

是呀。咱们农村人靠天吃饭,有什么办法呢?就像咱们穷人家孩子讨媳妇没有挑肥拣瘦的权力一样。

话是这么说。

马大婶,庄稼收成今年少了,明年可以补回来。但东儿的婚姻大事耽误了,那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那个店。

嗨。你也是知道,我马大婶在茶镇从来不会跟邻里骂嘴吵架。我自然也喜欢自己的儿媳妇温柔守道。正如你说的一样,我们家没有瞧不起兰儿的资本。虽然人未进门但口碑不会骗人。我怕范家人个个都是大脾气。

马大婶虑得不是没有道理。茶镇人都知道你马大婶脾气最好,最有家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要和他人争纷。大家都喜欢跟你做邻居。

我们穷人家,只有老老实实地干活才是生存之道。在穷窝里争来争去能争出什么呢?

马大婶,你别说。你娘家可是大富人家,都是被你父亲给败掉的。

别说我父亲了。他是实实在在公认的笨槌。是呀,我外公是茶镇的伐木庄主。那时,镇上人家盖的都是木构房子,外公家富得流油。最大的遗憾是我外公外婆只生得我妈一个女儿。那时,我爸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人高马大,风流倜傥又是茶镇第一个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知识分子,深得我外公外婆赏识。后来,找了你妈做媒婆,招了我爸做东床快婿。

是呀。这也是我妈跟我说的。那时,你外公外婆陪嫁给你妈的珍珠玛瑙,金银财宝用了一大马车押送来。茶镇人都说你爸是掉进米缸的小白鼠。

又能怎样呢?我爸这个人很善良甚至愚瓜一个。正因为大家都知道我爸我妈有钱,亲戚朋友,学校同事都撺掇我爸打牌。起初小打小闹,后来越赌越大。我爸不知是陷阱,总想翻盘,到最后家里能被他寻出来的钱都输光了。外公外婆也被活活气绝而死。

是呀。现在茶镇上年纪的老人们还时不时会把你爸的身前事在茶余饭后翻来覆去地评论。大家都说,你爸干的最蠢的事,莫过于在家里钱被骗赌输光后,居然还被他的兄弟们忽悠辞掉了校长职务去做生意。否则,捧着铁饭碗,至少温饱可以解决。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马家人没有什么兄弟情,他们忽悠了我爸却自己跑去补缺。我爸是地地道道的书生一个并没有官场的滑头滑脑也没有精明的生意脑袋,哪里会做成生意。他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钱亏得一文不剩后,就天天窝在房间里看书,又不懂稼穑的操务,家里开始变得贫寒。传宗接代倒不忘,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因病无钱治疗而死,就剩我一个。父亲的愚蠢至极让我妈哭干了眼珠里的最后一滴泪,对我爸彻底失去了幻想。从来双手不沾泥的千金小姐也只能硬着头皮带上十岁的我开始劳动养家。我依稀记得,家里好不容易买了一条两指大的带鱼,我妈几乎把盐罐里的盐都撒上,整整吃了一个月,一家人才吃完两指大的一条带鱼。

咳,也真是苦了你呀,马大婶。

后来,我妈对于书生白脸一直很有成见。在我十八岁时,就通过你妈介绍把我嫁给了不足一米五人丑力大勤劳能干的杨普。

是呀。镇上人都说你妈太狠心,把一朵鲜花一样的女儿硬插在一坨牛屎上。

当初我看见大头大脑武大郎一个的杨普,站在我身边整整矮了一个头,我做女人的心都死了。我妈说,貌美胚子中看不中用,外秀内干。杨普丑是丑了一点,但人老实顾家,身体强壮,一把力气大得连山林里的老虎都抓得住。这样的男人才靠得住。想想我的父亲,我妈的话没有错。

是呀。我听我妈给你撮媒杨普时说,杨普十二岁就死爹,母亲残疾,身下又有弟弟妹妹,全靠十二岁杨普来当家做主。身上担子重,久而久之就被压得结结实实的,长不高了。但跟牛一样非常能吃苦耐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有什么办法呢!

这样吧,你们先定下兰儿。等新房造好后再给云东办婚酒。只要年轻人自己喜欢就可以,大家分开住,眼不见心不烦。

也只能这样。本来还想再看看,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就怕,以后东儿要后悔。

“嘎吱”一声,云东从房门里跑出来:我发誓,娶到兰儿后,一定不后悔。

即这样,你去把家里那只老公鸡杀了。今晚请梅婶和兰儿到家里来吃个饭,就算定亲吧。

痛快,就这么定了。我今晚一定让兰儿来和大家同桌共饭。

晚间,兰儿果然跟着媒婆一起到杨家来吃饭。

云平放学回家闻到一股一年四季难有的鸡肉香味,兴奋得不得了。

媒婆笑嘻嘻地道:平儿,今天开不开心呀。

有鸡肉吃当然开心了。

以后,有你大嫂在,天天都有好吃好喝的。你喜不喜欢你大嫂呀?

平儿觑了一眼兰儿:这个穿着印有兰花的确良衬衫的短发大嫂面黄肌瘦,有点营养不良,两只眼睛很大,有股杀气,拉着长长的脸,令人心里发毛。

只要大哥喜欢,我们当然喜欢。

兰儿闻言,放松了一下紧张神经,笑了笑,瞟了一眼平儿:瘦瘦高高,眉清目秀,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但掩盖不了俊美哥儿的容貌。

马大婶把两只鸡腿,一个搛给兰儿,一个挟给东儿。云平吃鸡翅,云香吃鸡爪,媒婆啃着鸡头和鸡屁股在咂嘴舔舌谈婚论嫁。虽然村俗有知,定婚时媒婆没有红包可拿,但能蹭吃一顿满嘴油腻酒饭也是非常值得的。

一只鸡头,一只鸡屁股的一顿简单酒饭,就让媒婆的喇叭嘴跟广告似的,家家户户都知道云东和范兰儿定婚了。这让早早心醉于云东的芳儿姐姐红儿,恨泪三周,不久后就出嫁了。

定婚后的云东白天铆足干劲上山下田,晚饭后就跟兰儿手拉手地逛街。茶镇的夜灯昏暗,街道边电线杆上稀稀疏疏的小小白炽灯就跟夏日里的萤火虫那样照得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像是平整的乌黑水泥路。二十分钟就可以把茶镇的街道逛一圈,而范兰儿和云东怎么逛都不厌烦。

浪漫了一段时间后,兰儿怀孕了。

这可急坏了马大婶,却乐坏了云东和杨普。随着兰儿的肚子一天天隆起,生产队的人都冲着杨普说,你这爷爷好嫩呀,四十多岁就可以当爷爷。

这话,杨普百听不厌。比吃补品还来劲,摇晃着肩膀上的扁担左边换右边,右边换左边,就是不吃饭,杨普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兴奋劲。

生米煮成熟饭。马大婶只有让一家人勒紧裤带赶着把新房造好。范兰儿不会下厨房真的让马大婶忿忿不平。茶镇的女孩没有哪个不会烧菜做饭的,一个穷得饭都没得吃的乡下女人居然不会下厨,难道在家里还要爹妈伺候?或者是本性懒惰?

退婚吗?这不可能。马大婶从来没有做过食言的事。况且云东、杨普也不同意,更别说已经怀孕了好几个月满脸杀气的兰儿。都怪云东不争气。日后有苦头吃了。

烈日下,兰儿挺着鼓囊囊的肚子和云平一起在新房的屋基地上,往簸箕里装黄泥再挂上从滑轮支架伸下来的铁钩上。下面由云平和牛儿、石头一起拉着牵引绳把盛满黄泥的簸箕送给正在用木桩筑土墙的杨普、云东等人。

大嫂,你休息一下吧。我们三个人来得及。

没事。你们才十岁的孩子,做这样的重活要当心。

马大婶挑来香喷喷的点心。云平帮忙把韭菜煮米粉一碗一碗盛出。杨家人不抽烟不喝酒,这省了不少钱。

东搭西筑,新房一天天完整起来。马大婶跟云东讨论是住新房还是旧房。

东儿,你马上就是有妻儿老小的大人了。兰儿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新房差不多就造好了,兰儿也快要生孩子。你决定吧,是要新房还是旧房?

显然,新房还是个空壳,里面什么都没有。冬季来时,北风呼啸,把个新房吹得跟穿堂的过道似的。旧房虽然比新房小一点,但东西都是现成的,操起手就可以下锅煮饭。

妈,我就住旧房。听说,云北和云佳要回来了。旧房子房间少,住不下。我就选旧房吧。

那好吧。云北和云佳的养父死了,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的亲弟妹,现在家里吃饭总算温饱可以勉勉强强解决。他们明天就回来,云北和云平一张床,云香和云佳一张床,先这么将就着。

家里忽然又来了一个大姐和二哥,而且还是亲的。云平满脑子都是疑惑。

云香对云平说,那时家里穷得有上顿没下顿。那么多张嘴巴,爸妈怎么做都吃不饱饭,后来爸妈就把云佳和云北送给无妻无子的瘸子裁缝师傅。

哦,难怪我跟大哥相差那么多岁数。

云佳比云东小两岁,比云香大两岁,回来就和云香说外面人都知道范兰儿这个人很拿大,口碑不好。当然,云佳自然是以不屑的脸色对兰儿。

云佳的养父是裁缝师,云佳从小就开始跟着养父在街上店铺里做裁缝,接触的镇上人家很多。听说,云东娶了兰儿,来店里聊天的人都说范兰儿的脾气不好,很拿大,将来是难伺候的主。众口铄金,虽然云佳还没有跟兰儿谋面,但心里已经看死了未来的大嫂。

云北比云香小三岁,比云平大三岁。大姐滔滔不绝地在他们面前损大嫂时,他们还不知道怎么站队。云北不管其他人的事,他喜欢看书。没什么事就自己躲在房间里静静地看养父以前给他买的各种小人书。

云平看着小人书上的图画很有趣,也会趁空去翻阅。

云佳见两个弟弟挺喜欢看书就说:北北,现在养父死了,没人给你零花钱。你不如拿这些小人书和云平去街上摆摊,看一本收一分钱。

咦,这个主意不错。二哥,我同你去街上摆小人书。一边看书,一边做小生意。

嗯,好的。

于是,两兄弟把小人书装进筥筐里抬上街头,在人流集中处寻出一块平整地铺上塑料布,然后摆开小人书。

路过的人,有点知识会识字的,如果不赶时间,他们都愿意花一分钱在兄弟俩的书摊上选一本书蹲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

看客特别喜欢“西游记”、“水浒传”“聊斋志异”,品味高的喜欢看“红楼梦”等。一天下来,能赚好几毛钱。这乐坏了兄弟俩,他们把钱交给母亲马大婶,希望马大婶能改善一下伙食。小小年纪就知道自己做小生意赚钱,这该值得表扬。不过,马大婶对生意没什么兴趣,她更喜欢儿子们肩扛锄头去田里掘地。马大婶把钱放入储蓄罐,平时几乎不会轻易用钱,哪怕是一分钱买一颗糖也没有过。两兄弟常常去大姐店铺里改善伙食。

云平觉得书真的好,不仅自己可以看还可以租给别人看。后来,云平就不去捡破烂,而是常常和二哥去街上摆小人书,顺便溜进大姐裁缝店里吃一顿有油腻的饭菜。

见两兄弟愿意在街头摆摊。杨普索性把菜园里的冬瓜摘了下来让云平、云北,一边摆小人书,一边卖冬瓜。经常摆摊,兄弟俩也没有了起初的羞涩,认识的人多了,胆子也炼大了起来。有些看书人在看完小人书后就顺便跟兄弟俩买一斤冬瓜。切冬瓜对于云平来说不是问题,但如何使称就让云平犯难了。

好在,云北刚在学校里学过称的知识,解决了燃眉之急。

云平学着云北如何过称,如何算钱。看来读书的意义真的很大,生活中无处不用知识。不读书的人就要吃很多现成的哑巴亏。

两个弟弟摆摊后常来裁缝店蹭饭吃,云佳没有不开心的。这样一来,云佳就可以顺其自然地拿出大姐大的资格,非常方便地在弟弟面前数落云东和范兰儿的种种不是。两小鬼不管那么多,只是埋头吃饭,嘴里“嗯嗯”地算是给云佳一个交代。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云佳还常常明里鄙视范兰儿。马大婶也常常阻止云佳不要口无遮拦。她警告云佳小心兰儿的报复。

云佳不以为然。她认为马大婶太懦弱,将来一家人都会被范兰儿踩在脚底下欺负。

范兰儿脾气大是路人皆知,平时无事都想踢人一脚。无缘无故受自家大姑子的气那还了得,将来大嫂的威严何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边砸箱倒柜,一边破口大咒云佳不得好死。

马大婶听得心都碎了。云佳不过也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即使云佳有什么错,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坐在一桌上可以实事求是地批评与自己我批评,和和气气地把自家矛盾化解在情理之中,作为大嫂怎么能忍心下毒誓地咒骂妹妹呢?面具可以戴假,但口碑是不会骗人的,当初心里一直排斥范兰儿是对的。只怪云东太没出息,硬要娶这煞魔星回家来。

云东在门外急得磕头碰脑,一面咬牙切齿地骂云佳不识好歹,一面求爷爷告奶奶地让兰儿把门打开。兰儿在发泄一通后,甩开房门,揪住云东的耳朵外里拽,威胁要流掉孩子,不要在杨家里做人。

这把云东吓坏了。他跪着抱住兰儿的脚,哀求兰儿留住杨家的种,发誓修理云佳。

兰儿表妹飘儿知道杨家媳妇发飙了。就匆匆赶来找马大婶,满脸堆笑地向马大婶道:亲家母,我们家兰姐在家是尾溜,上有哥哥五个,姐姐两个,排行第八。家兄个个脾气大,又不懂怜惜尾溜的妹妹,每天吃饭都得哥哥姐姐们吃好后剩下的残羹冷炙才轮到兰儿上桌吃。这有什么办法呢?家父死得早,老母亲又当不了家,兰姐心里也是委屈,希望能早早跳出范家。现在到杨家总算有自己可以说上话的地方。希望,杨家人能善待兰儿。

兰表妹,你该知道我的为人。

知道,知道,茶镇人都说马大婶是最亲和,最有家教的。也正是这样,我大姨才要兰儿无需彩礼也要嫁进杨家。

口碑是不会骗人的。我们家穷得只剩下做人的良知。兰表妹,若连我们家都不放心,那打着灯笼在茶镇也找不到第二家让你放心的。

那是,那是。

说完,兰表妹就去房间里安慰了一顿范兰儿。

兰表妹走后,马大婶万分沮丧。从兰表妹的嘴里才知道范家人是那么的自私自利而且无情无义。早该阻止云东和范兰儿的婚姻。现在菩萨已经请进门了,能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裁缝外,云佳既不上山下地也不做厨娘。云东早就对云佳磨牙凿齿,硬要云佳顶着烈日去摘茉莉花。

云佳骂道:你又不是我爹,为什么要听你使唤。我店里的衣服做都来不及哩!

衣服等采回了茉莉花再做。这花过了就不值钱了。

这钱又不是我的。你自己收的钱为什么不叫范兰儿去摘?她是奶奶还是太太?

一阵唇枪舌剑后,只听见兰儿在房间里敲得门板“砰砰砰”响。云东扬起手打得云佳火辣辣的脸飞红霞。

不蒸馒头争口气,云佳忍住眼泪,抓起锅铲朝着云东砸去。兄妹俩混战一起,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马大婶含着泪,若有所思地坐在墙角的矮凳上。没有吭声,她意识到范兰儿比口碑中流传的还要热辣得高出一筹。这样的媳妇将来再有本事赚大钱也不是同路人。

马大婶下决心要跟兰儿保持距离。这个距离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是心与心的距离。而且,这样的距离只会越走越远。

云北在街头摆书摊,云香上老军山采茶还没有回来,云平从花田里摘一篮子茉莉花回家,看见大哥大姐打得满地打滚就跟街头斗霸,愣住了。

茉莉花有很强的时效性,马大婶忍着眼泪拎起茉莉花到芳儿爸的茶厂里去销售。

兰儿挺着大肚子,磨唧磨唧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东儿,你也真是的。云佳有自己的裁缝店做事,你去烦她干什么呢?不要仗着自己是大哥就指手画脚的。

云佳狼狈地从地下爬了起来,啐了一口云东,抹着眼泪跑到自己的裁缝店里去。

为了避免兄妹残杀,更是为了尽早远离范兰儿,新房还没有全部完工,马大婶就带着云平、云北、云香、云佳将就住进。惹不起,躲得起。

虽然裁缝店不大,但是自己出钱租的,用起来自由自在。五十平方的店面中间用窗帘隔开,前一半是裁缝店,后一半是厨房,楼上一间是卧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虽然还没有能力自己买地基盖房子,也没有经济能力自己用钱买房子,云佳在自己租的店铺里特别顺气。这里不仅是自己奋斗的根据地,而且不用看云东和范兰儿的黑灰脸。

店铺虽然不大,但一个人睡时还是会空空荡荡的。夜里一个十八岁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常常孤处,难免会招来心怀不轨的歹念。

但养父留下一只忠诚的狼狗,它像卫士一样时刻保护着云佳。

这只狼狗是云佳养父在世时,一日茶镇赶集从外面来的狗贩子手里买的。这只狼狗遇到陌生人来敲门就会怒目圆睁,吠声如雷。常常令那些半夜来敲云佳门的人,闻风丧胆,落慌而逃。

一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云佳又再诅咒范兰儿,气得范兰儿对着云东又是抓脸又是威胁流掉肚子里的杨家根。

云东气打一处,怒气冲冲地跑到云佳店铺里要砸牌子。结果店里的狼狗怒胜一筹,跃出店门朝着云东的脚上就是一口。吓得云东两腿发抖,当街尿裤子。

云佳慌得喊住狼狗,问云东怎么一回事。云东望着狗毛竖起,两眼怒吼的狼狗,一个字都不敢说。随后,云佳带云东去打狂犬疫苗,又买了一篮子的鸡蛋送云东回家。

此后,不管范兰儿如何吹枕边风。云东只在家里骂云佳,再也不敢登门赐教。

云佳基本上都在自己的裁缝店里睡觉。早上起来到牛儿家的豆腐坊买豆浆和石头家的摊位买油条吃。后来,就每天由石头和牛儿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因为,云佳自己能赚钱,能买好吃的。所以,云平也常常来裁缝店里找吃的。

云佳养父的侄儿郑小乔,是同云佳师从养父的。早在养父没死之前,就有意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亲上加亲,更好放心。

云佳之美,小乔之巧。也是非常般配的。他们之间早已情深义重。但马大婶不看好油嘴滑舌的生意人,她更看好身强力壮老老实实干活的铁匠儿子,铁老七。

马大婶棒打鸳鸯,招来云佳的极力反对。云佳对马大婶哭泣:我不喜欢铁老七和他没有任何感情。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和你爸也是生了你们兄弟姐妹后,慢慢才有感情的。找对象不是小儿过家家,农村人身强力壮,吃苦耐劳才是生存之道。

为什么要这样呢?我和小乔一起学徒,知根知底,两人情投意合,可以开裁缝店赚钱,这不是很好吗?

虽然小乔口碑还不错,裁缝手艺灵巧,但生意人滑头滑脑靠不住的。

靠不靠得住,我们之间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要是这么执拗,那以后就不要进这个家门。

不进就不进,谁稀罕。

这杨家兄妹都继承了外公外婆的俊秀基因,男俊女靓。

铁老七知道,小乔夺走了貌美如花的云佳,纠集铁家浜人浩浩荡荡赶到郑小乔和云佳开的裁缝店里要修理小乔。

面对一个个五大三粗,黑泥鳅似的铁家人动手动脚地挑衅,小乔选择不吭声不还手的态度。

街上围观的群众或多或少都认识小乔,七嘴八舌纷纷过来给小乔说好话,打圆场。

众怒难犯,铁家人见舆论一边倒。于是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火,推了几下小乔,骂了几句就讪讪地走了。

小乔面对威胁与恐吓,毫不退缩的勇气和担当,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更是得到了云佳的赞赏。他们把结婚日期,就定在云东结婚的后一天。

这个决定当然惹得范兰儿又破口大骂云佳一整天。不过,这个气只能出在云东的头上。云佳和小乔自己凭能力在外租房租店,谁的情也不欠。马大婶、杨普和云平、云香、云北住在新房。

八十年代的茶镇的结婚习俗还是平平淡淡地请几桌亲戚朋友吃吃饭就结束了。杨普自己省屎省尿地把云东结婚家具都给备齐,特别为云东买了一台九寸的大后背彩电。这让一家人不用再每天饭后拿着矮凳往大队里去挤着看电视。婚宴结束后,剩下的残羹冷炙,马大婶用盐撒上几层还可以吃上半年。

新房添砖加瓦,云东、云佳的结婚,把马婶家里能挖出来的一分钱都给透支光了。又到家里不剩一分钱的拮据光景。

云平和云北还得靠自己在星期的时间到上山采茶或下田摘茉莉花以及到街上摆书摊卖菜,去攒学杂费。

婚后,云佳给云平、云北做了一套涤塔夫衣服乐得两兄弟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躲在被窝里唱大姐和大姐夫的好处。

云平把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边,舍不得穿。只有上学时穿上,放学回来干活时又换上缝缝补补的旧衣服。

新婚没有度蜜月,茶镇的人们或许还不知道有“度蜜月”这个词。农事繁多,结婚第二天,云东就要下田干活。云佳也是正常开店。

没几天,兰儿就生了一个男孩,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乐坏了云东。兰儿负责带领孩子,东儿负责农活。每天云东回家烧好饭吃了倒床就睡。

因为儿子属龙,云东给儿子取名杨龙。

思想单纯的农村人没有其他娱乐,除了干活就是生孩子。很快,接二连三地兰儿又生了凤儿,宝儿。

云佳似乎也不认输,紧接其后生下飞儿、虎儿、碓儿。大有东风压倒西风的气势。

当然,自己孩子自己带。这是茶镇人的传统。马大婶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给云东和云佳带孩子。

云平喜欢孩子,特别爱跟侄儿和外甥玩。星期天的日子总要把孩子们领到家里来躲猫猫。

虽然云东和大家分家住,但田地山林却没有分,考虑到云东孩子小帮不了忙,马大婶让一家人干活,等云东的孩子们长大了再说,毕竟人多力量大。

每到盛夏水稻双抢季节时,云平、云北、云东包括小乔和杨普一起把田里的水稻收割再赶着插秧。云香、马大婶负责晒稻谷。

双抢季节,这是一年四季茶镇人最辛苦的日子。但苦算什么呢,付出才有收获,这是茶镇每个人都懂的道理。顶着炎炎夏日,卷起裤脚泡在发烫的稻田里,还要抢着时间把活干了。错过了半个月,就难有下半年的收成。浑身臭汗干了一遍又一遍。六月里大正午的阳光,火辣辣的,晒得泥石马路跟着火似的,冒着滚滚热浪。

实在太热了。云平从田边溪流舀水由头顶浇灌全身。湿漉漉的样子好受许多,但很快就被晒干了。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日子。但云平喜欢,因为这是一家收成最关键的时候,有点小资的大姐夫总会从街上买来大大的西瓜带到田间吃。双抢时候马大婶也会一年四季难得拿出钱从牛儿家买来猪肉放入去湿的中草药煮汤。

茶镇人从祖上就懂得湿气是万病之源。湿气重的人很容易生病。农家人什么苦都不怕,就怕生病。一来花钱,二来耽误农活。

带着一点中草药香味的炖猪肉,云平特别喜欢吃。这时的胃口特别好,比云东、杨普等大人们的饭量还要大。常常引来云东“会吃不会做”的叫骂声。一个小学生能做多少活呢?但在云东心里,多一个帮手抬抬杠杠也是好的。

不知大人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在云平、云北的心里喜欢娇阳似火的夏日。兄弟俩干完农活后,一身滚泥就跳入鲨排河,劈波斩浪,痛痛快快洗澡,打水仗。运气好一点,还可以潜入水底的石缝里摸到鱼,夜里吃好饭兄弟俩闻着阵阵的知了声在南瓜架下逮萤火虫,或者约着石头、牛儿一起到老军山捕野兔。当然,农忙过后,大人们也会去山上狩猎。云东打小一起的哥们鑫儿,黑不溜秋的小矮个子,农活帮不上忙,但是枪法了得,百步穿杨。茶镇的山林中,野猪最多。常常在庄稼快收成的时候出来先下手为强。为了保护父老乡亲的劳动果实,镇政府组织了打猎队伍,毫无疑问鑫儿就是茶镇打猎旗手。

这日,石头父亲在老军山脚种的一片番薯被野猪拱得跟犁地似的。这多心疼,就向镇里报告损失。

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号令打猎队准备在今晚开进山林。参者有份,鑫儿就让云东一起跟去。云平听到了,也要跟去。

去就去吧。反正山上的野猪多,大不了多开几枪。为了安全起见,鑫儿要大家听他的指挥。

枪手们各自领一队伍上山。鑫儿、云东、云平在一组。

晚饭后,鑫儿全副武装,一杆猎枪斜挎着,腰间别着一列列火药。小黑子一下变得威赫赫。明月照着浓密着树林,听着溪流潺潺水声,虫儿发出清脆的鸣叫。沿着朦胧的山路,蜿蜒前行,就像行走在大自然的画上。

走到几棵大树下,鑫儿观察了一下地形。安全第一,这几棵大树扎实,野猪再大力气也拱不倒。

鑫儿脱下肩上的铁钩绳在手上晃了晃,嗖地一声牢牢地勾在树枝上,鑫儿眼疾手快,动作协调地沿着绳索一会儿就爬上大树。

鑫儿在树上示意云东和云平快上树。

云平学着鑫儿缓缓地往上爬,云东在云平的身后托住往上顶。终于爬了上来。

鑫儿扔了几个地瓜在对面的树下,上好火药匍匐在大树干上,调整姿势静静地等着。

云平有点紧张,鑫儿说,不用怕,这么大树很安全。没有把握的事,我们不会做。又让云平和云东用棉花团塞住耳朵。

又过了一会儿,听到一阵沙沙声。

唷,一只贪吃的大野猪来到对面树根下嚼番薯了。张鑫聚精会神地瞄准,食指慢慢地扣动击发器,听得“砰”一声,大野猪中弹了,真不愧是枪神。也许是野猪大,一枪没死。中枪的野猪瞬间狂暴,闻着枪声冲着云平所在的大树根下疯狂地拱树,整棵大树被撞得摇摆。

云平、云东紧紧地抱住树干不敢吱声。

张鑫两脚牢牢扣住树身,不慌不忙地只顾在枪堂上火药。随后又听“砰”地一声,大野猪轰然倒地。

成功了。云平高兴地叫了一声。

三人溜下树,张鑫和云东用绳索把野猪四脚攒蹄穿上一根大竹棍,一前一后由云东和张鑫抬着。小黑子平时干农活力气不咋地,上山打野猪扛猎物时,力气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云平背着猎枪尾随。

最开心的是兄弟俩分得一只大肥后腿。一只大肥后腿,云东拿走一半,憋了半天才割出一斤叫云平送给云佳。野猪肉能去湿,在街上比农家里的肥肉价高一倍,通常只有富人家才吃得起。

知道昨天晚上有打猎队伍上山,芳儿爸早早就等在街上买野猪肉了。

打猎还是危险的。云平有过一次经历后就不再去了。夏天多吃莲子汤能消暑解渴。云平更喜欢和李芳儿在自家的荷塘里划着小木舟采莲蓬。两人荡游在碧玉的荷叶下,摇船唱歌,那样乐趣真是美不言传。

农村的孩子,没有城市人那样丰富多彩的霓虹灯下生活,但自然野趣也是喜乐无穷。

活是大家一起干,但每年收成云东都要拿走一半。即使每年这样,大家都没有什么怨言。毕竟,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孩子多了,生活压力也大。好在小乔手艺巧,总能给客房量体裁衣做得合体合身的衣服。这样回头客自然就多,生意比别人家的裁缝店都要好。生活经济压力相对云东来说,轻松很多。

云东没有技术活,只能靠日以继夜地上山下田,靠一双勤奋的手去养家糊口。

为了增加粮食产量,云东除了自家田亩外,还包租了芳儿爸爸家的十亩良田。这担子不轻,除了云佳自己要做裁缝生意外,其他人都是无偿帮忙云东干农活。

帮忙干活的人没意见,没帮忙干活的云佳常常愤愤不平。她总说云东自私,押着弟弟妹妹无偿帮他干活。甚至埋怨爹娘没有底线的偏心。

对于,云佳的炮轰,马大婶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计较的。等老大家里宽裕了也可以帮着弟弟妹妹,这有什么不好不对的吗?

好在云佳没有跟马大婶住一起,否则,每天都有抱怨。

那么多田,单靠云东一个人是转不过来的,还得靠一家人帮忙。云佳对于云东很不屑,因为云东从来没有让范兰儿烧过一餐饭给弟弟妹妹吃。一家人帮忙云东干活,连云东在内还要马大婶烧饭烧菜吃。

不知道是云东假装的还是范大嫂教的。云东嘴里常常挂着:都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相对于没日没夜,披星戴月的劳作,妇女在家带娃是很享福的命。

人闲是非多。张鑫跑来跟云东说:小心范兰儿给你戴绿帽子。

农家男儿再苦再累都无所谓,若是戴了绿帽子那就是晴天霹雳,无脸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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