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积攒了一定的名声,也有了稳定的香客来源,自然也有了钱。寺院有了钱,法妙就能代东林寺办很多事情,先是置办了产业,买了很多田产,又是翻修了寺庙。
另外法妙还请回了师叔慧远,这档事在东林寺是很轰动。慧远是上林的弟子,佛法悟性很高,对经书更是过目成诵。仗着自己年轻脑子好用,佛学辩论上慧远总能把一干高僧驳斥得哑口无言。上林僧对自己的弟子很是喜欢,将毕生所学是倾囊相授,短短几年里慧远的佛学造诣是江南一带名僧都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这位佛学上的可塑之才却让上林大师失望了,慧远在三十岁年返俗,他和一个女子结婚生子,过起了逍遥日子。当时上林僧苦劝无果甚至不惜自己高僧形象在一众人前大骂慧远不自持,即便如此慧远仍旧义无反顾地选择还俗。为此上林大师消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对东林寺的事情也不再关心。
法妙请回慧远是在沈文昌考中进士的那年,沈文昌第一年中得举人,次年又得进士,他是大喜过望,又来东林寺拜谢法妙。看到满腹经纶的沈文昌,却让法妙想起自己远离佛经很久了。东林寺里除了上林大师佛法高深其余僧人的佛学修养堪称平庸,先前一众叔辈老僧因为不满他当住持而转投外寺,他预感随着东林寺名声的壮大日后难免会有外来僧人上门来讨教佛理。他又跑去找上林大师,想请上林大师为寺中众僧讲授佛经,上林大师因为自己年事已高实在没法给这么多人讲授经典,就推辞了。
上林大师看到面有难色的法妙,说道:“老衲这辈子就收了两个弟子,你师父圆寂得早,你就去请你师叔慧远回来吧。若他还能念着多年师徒情分倒也不会不管,我知道他在外面过得不好。”
彼时已经还俗的慧远处境很是艰难。发妻生下孩子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慧远又不太懂外面世界的生存之道,坐吃山空,积蓄一天天地变少。最后实在没法,在街边摆起字摊抄写书信换钱用,一晃十来年。
法妙和上林亲自赶往城里去请慧远。
时隔二十多年再见到慧远,当年眉清目秀的慧远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身边还多了个已到弱冠之年的儿子。看到师父和师侄来了,他呆呆地站着没说话,只是吩咐儿子去烧茶。
慧远的意气风发,能言善辩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家徒四壁,倒是油灯下还摆着一叠书,最上面的一本,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上林大师小心地拿起经书,又随意地翻了几页,轻轻地诵了几句经文。他抬起头看着慧远。
慧远羞愧地不敢直视上林,就低下了头。
“还看着《金刚经》,”上林大师轻轻叹息,“你可真是糊涂啊!”他将手中的经书重重地甩在桌子上。
师徒之间一阵沉默,法妙亦不敢出声,上林大师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他八岁收慧远为徒,二十余载师徒情谊难以割舍,看到昔日的爱徒沦落到这步田地,不如不见。
慧远看到上林老泪纵横的模样,自己嚎啕大哭起来。他这辈子里,最如意的时光是在东林寺度过,最关心他的人是上林师父。他离开东林寺只因当时情欲缠身,而身在尘世的艰辛也非他所能想象。在独自拉扯儿子长大的岁月里,他的心中无比地懊怅。
迎回了慧远,上林大师仍旧像过去一样给慧远授业。慧远每旬都会给寺中上下讲授经文,讲经时上林大师也会坐在一旁。慧远时隔多年重回东林寺,除了面容沧桑之外,他的佛法倒是因为经历尘世的洗练而得到升华。
法妙在后寺造了房子。东临旧寺里头很空,当初建重建东林寺时对东临老寺的处置就没上心,除了建了一座保护石塔的外塔,还有就是造了一个小花园。除此之外老寺的留下的几十亩地都空着。在后寺造好的屋舍里,既有为专为讲授经文的厅堂,也有僧人的住所。
有了授业的名僧,也给寺中弟子们提供了学习的环境,法妙才安心下来。
不得不说法妙将东林寺经营得很好,在他任住持的十五六年里,东林寺的发展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他现在的志向就是让东林寺成为一所名气和实力兼具的寺庙,让东林寺能够名扬九州。
不过今年寺里发生了一些不祥的事情。
清明过后两个月,后山塔顶的桃子熟了。负责上塔顶采摘桃子的沙弥叫静觉,今年十三岁。静觉小和尚长相讨喜,粉嫩的脸蛋上有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他心思活络所以就一直在后寺学习经典。静觉一天摘两次桃子,一次是在早课之前,一次是在正午大家都休息的时候。
清早静觉提着三个篮子上去,他会挑一些熟了但能放得起日子的桃子,摘三个就装篮子里,从塔顶用带钩子的长绳把篮子放下来。
早上就摘九个,若是前来的香客太多,中午就会多摘一些备着。
那天清晨,静觉仍旧像往常一样爬上塔顶去摘桃子。没多久静觉从塔顶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闷沉的响声。后寺的其他僧人听到动静就循声找去。僧人们看到地上横流的鲜血,死状惨烈的静觉,还有摔碎的竹篮,吓得都傻掉了,一个个站立着不动。
正巧慧远经过,看见弟子们都聚集在一处站着不动,就走了过去。他拍拍一个和尚的肩膀问道:“你们站在这是干什么?”
那和尚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大师,静觉死了!”
慧远一听大事不妙,赶紧让僧人们让开,自己走到静觉身前。
看着双眼睁圆嘴巴张大的静觉,慧远蹲下身来验了静觉的呼吸和心跳,在确定静觉再无呼吸也无心跳的事实后,他脱下僧衣盖住了尸体。他派大弟子同远跑去前寺请法妙,又让二弟子同严领着其他僧人去佛堂先去静下心。
法妙听到这个消息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赶往后寺,揭开盖在尸体上的僧衣,法妙心头一阵悸动,他忙闭上眼不停地念着静心咒。过了片刻,法妙的心绪稍稍平缓。他刚从前寺赶来,对后寺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了解,就问慧远:“慧远师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慧远答道:“有弟子听到响声,出来一看就见静觉倒在地上,是从塔顶摔下来的。”
“塔顶我可是让人做了围栏的啊,又怎会跌落致死?”
“阿弥陀佛。”慧远对此回答不了,就让同远还有刚从佛堂过来的同严去塔顶看看围栏是否有坏。
两个和尚听后就往塔上跑,到了顶层,抓住梯子刚要往塔顶上爬,他们突然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来。
“慧远师父!慧远师父!”
跑在前头的同严和尚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若是往日慧远定会训斥弟子失礼,但他预感今天的情况不同。
“同远,同严。你们这是怎么了?”
同严和跟在后头的同远的脸上都呈现出惊恐的神情,因为惊恐过度而扭曲的脸庞久久未能复原,他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劫后余生。
“慧远师父,塔顶有条大蛇。弟子们刚要攀梯子上塔顶,就见上头探出一个蛇头下来。蛇头有我摊开的手掌一样大,我当时就吓呆了,就拉着同远师兄赶紧跑!”同严边说还用手比划着。他惊魂未定,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有这么大的蛇?”法妙低声说道。
“不对。我看到是两条蛇,因为我看到了两个那样大的蛇头。”同远辩解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只想知道静觉是否死于意外跌落,现在却传出塔顶有大蛇。
静觉的尸体没有被抬到前寺,而是停放在后寺。当晚住持在后寺召集僧众,宣布了静觉意外坠亡的噩耗,又组织了法事替静觉超度。
法妙没有再安排僧人上塔顶去摘桃子,一是前来求桃的香客潮过去了,二来静觉虽是死于跌落,可塔顶的情况却无人知晓。
静觉出事后没几天,沈老夫人高金花和胡夫人就来寺院里上香了。俩人刚从扬州游玩回来,心情大好就捐了很大一笔香火钱。高金花与法妙是多年的老相识,自然觉察出法妙与往日有些异样,就问道·:“大师是有烦心事?”
法妙摇摇手,表示没有,又说道:“今年后寺桃树结的桃子少,到了前日已是全部派完。二位施主一向是本寺的贵客,老衲只好深表歉意。”
高金花和韵慈都表示不要紧,一直以来两家都深受东林寺的庇佑,又让法妙不要为此事而挂心上。
但最后法妙还是去了后寺西北角的小花园里掘了些安南贡,分作两盆送给两位施主。
寺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法妙悬着的心却一直没有安下来。那就是同远和同严说的大蛇。本来塔顶有蛇到不足为奇,处在山中见到蛇是很平常的事,可能把两个大人都吓成那样的蛇得有多大啊。
法妙决定自己上塔一窥究竟。蛇很有可能不在塔顶了,活物始终会自己活动开去,但也有可能就在塔里,蛇这物种狡猾得很,能轻而易举地躲开人类,在阴影里伺机而动。但无论如何作为一寺之住持有必要了解塔顶的真实情况,他不想有一些风言风语去破坏寺院的名僧。
中午寺院的僧人们会得到片刻的休息,法妙趁着这个时候偷偷地溜进塔中。他扶着栏杆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迈,他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法妙每上一层心里就会多一点紧张,多一些焦虑,法妙的心里感到一阵恐惧。哪怕是得道高僧也会怕蛇,这么没有足的生灵时时向人发出死亡的气息,在上古典故里蛇又总是向世人展现其邪恶的一面。
法妙年纪大了,越往上走,就越走得慢。他一下子爬到这么高的地方觉得有点累,同时又要照顾到头顶的情况,头还一直半仰着,到顶层时法妙累出一身汗,气息凌乱,但又不敢大声出气。外塔的顶层正是石塔顶部和大桃树根基所在,石塔顶部和桃树的根早已交错在一起,每年夏天都有大风到来,桃树摇摇晃晃却从未被风拔起。原本外塔的最高层是观景的好地方,这从里可以清楚的看清钱塘江的胜景,但法妙此刻没有心情。
桃树是往南侧生长,通往塔顶上的梯子就搁在北面的墙上,法妙扶着梯子轻轻地往上爬,他谨慎地探出头往南侧桃树冠上看去。这一看却差点要了他的命,法妙吓得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往塔下跑,至此一病不起。
他看到的不是蛇,是长着很多蛇头的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