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顺天府朱承祚,见过这位壮士,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年轻公子朝那汉子拱了拱手,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汉子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对面那个一副士人打扮的年轻人,见其相貌生的极为俊俏,仪态也非凡。
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又他娘是个酸不溜秋的读书人。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了不少人物。要说比这人俊俏的,肯定是有,可论气度,却是多有不如。
但他从来对读书人就没什么好脸色,看到朱承祚对他拱手,也只是轻蔑的一笑。
“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是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什么高姓大名,江湖中人哪来的高姓大名,要是高姓大名还用得着浪荡江湖?要问名字便问名字,文绉绉的,某听起来就烦心的很。”
这汉子看起来长得粗俗,没想到说话做人也是和相貌一样粗的很。
朱承祚举在半空的双手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尴尬的笑了笑。
身后的长随有些看不过去,欲上前指责一番,却被他的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朱承祚放下双手,面带微笑,颇有几分谦谦君子的风度,道:“壮士倒是个直心肠的,那在下便再问一遍,请问壮士姓甚名谁?”
这汉子正喝着酒,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朱承祚,没想到这玉面书生倒还是个度量大的,不是寻常的读书读傻了的迂腐人。
“嘿,爷叫李锦蓉,至于哪里人士,爷也忘了,打小江湖飘荡,且就四海为家吧!”
说着,又倒了一碗酒,一口闷了下去。
大声叫道:“好酒,痛快!”
引得酒楼里的客人再次侧目。
朱承祚也没有因为这汉子的无礼而生气,他正闷得慌,这汉子倒是有几分脾气,正好给他解解闷。
“听李壮士的话,似乎对读书人颇有成见?”
李锦蓉听到读书人三个字,阔鼻孔顿时撒出一团气,语气都重了三分。
“哼,读书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满肚子男盗女娼,一群无耻之尤的小人罢了。”
“哦?何有此见?”
“何有此见?爷我闯南走北,用爷的这双眼睛看的!”
李锦蓉一边瞪大了他那双就跟铜铃似的双眸,一边又吞了几口酒,一大海碗酒下肚,满脸惬意地打了个酒嗝。
他这鲸吞龙吸的喝法倒真是罕见的很,把酒当水喝,寻常人哪有那个酒量,很快一坛酒就喝完了,扭头冲着小二大声喊到:“小二,给爷再来一坛好酒!”
声音不可谓不大,惊的不少客人再皱起了眉毛。
那小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送来了一坛酒。
这杏花楼本就是文人喜欢来的,内饰颇为风流雅致,是个文雅的地方,此时却让朱承祚产生了几分身在那粗陋的江湖酒肆的错觉,产生这种错觉的当然不止他一个,还有其他的饮客。
不远处,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人似乎是不堪忍受李锦蓉的这种喧哗,想站起来呵斥一番,风雅之所,岂容得粗鄙武夫如此糟践!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屁股还没离开板凳,但见一道凶狠的目光扫了过来,那书生感觉自己就像被野兽盯上了一样,顿时浑身一怔。
再打眼一瞧,见那李锦蓉端是生的极为魁梧,一双凶神恶煞的豹眼正盯着他,不禁有些弱了气势。
这刚抬起来的腿,不知道是该迈出去,还是该收回来,一时间有些踟蹰难定。
“哼!”
忽而又听闻李锦蓉一声沉闷的冷哼,那书生听得一惊,身子晃了晃,竟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书生脸色有些难看,又有些羞红,嘴里喃喃道:“吾辈读书人且不和粗鄙武夫一般见识。”
李锦蓉哈哈大笑,对朱承祚道:“看见了吧,这,就是读书人,哈哈~”
笑得那叫一个放肆。
朱承祚笑道:“在李壮士眼里,我大明朝的读书人就这般不堪?”
李锦蓉的语气颇为不屑地说道:“如今这大明朝的读书人还有几个是有骨气有血性的男儿?早就在胭脂堆里把身心给泡烂乎了!”
李锦蓉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嚼了嚼,又倒了一碗酒,继续说道:
“嘿,要说这读书人,那真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一批人,不纳赋税,不服劳役,一旦中了秀才举人,便有人争着抢着投田献地,本就是过着大老爷般的快活日子,如此还不够,偏偏还要鱼肉百姓,欺压良善,真是一群烂了心肠的国之蛀虫,臭鱼烂虾!我看这读书人啊,不要也罢!”
语气越说越重,对读书人那真是咬牙切齿的很。
朱承祚闻言,不由地对这汉子高看了几分,看似行事乖张霸道,却不是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
微微一笑,说道:“可若是没了读书人,各地州府无人治理,这天下岂不是乱了?”
李锦蓉轻蔑一笑,说:“有了读书人,天下就不乱了?天下一样要乱,那还要读书人干嘛?”
“那照壮士的意思,天下人都不该读书了?”
却又见李锦蓉摇了摇头,好像不是很赞成,说道:“某可不是这番意思,读书本无错,书是要读的,读书可以明智,读书可以明理。错的是他们做的事,他们这帮人读了书上的道理,学了圣人的教诲,却没几个真的做到的。满嘴仁义道德,张口闭口就是什么成仁,什么取义的,爷也不见有几个读书人成了仁,几个读书人取了义的。这帮子伪君子读的都是圣贤书,但我看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要他们这帮读书人有什么用?朝廷养着他们,倒不如养条狗来的快活。”
说着又放肆一笑。
朱承祚觉得这汉子说的真是有意思,话糙理不糙,但是有几分合他的心意,道:“有趣,有趣!听壮士这番话,我倒觉得你像是个愤世嫉俗的读书人了。”
“呵,某不过就是个江湖草莽罢了!”
朱承祚打趣道:“你若是草莽,那也必定是个不凡的大草莽。”
李锦蓉打眼瞧着跟前这读书人打扮的年轻公子,若是寻常的读书人听了他的话,早就火冒三丈,骂他是有辱斯文不晓仁义粗鄙下贱的泥腿子。
可眼前这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番话生气,倒叫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笑道:“哈哈,你这读书人也挺有趣,听我说了这番话,居然也不生气,是个爽快人。”
“我为何要生气,听你说这几番话我倒还觉得有趣呢。”
“你不是读书人?”
“不是,也是。”
“还说你不是读书人,说的这似是而非的话,完完全全的一副读书人的鸟酸样。”
李锦蓉想起了那个同他本家一个姓的臭书生,那个臭书生虽然不迂腐,可还是经常会露出几分酸样,叫人瞧见了,便觉得不爽。
他摇了摇头,不禁感叹天下的读书人看来都有这样的臭毛病。
“天下读书人竟是一个鸟样。”
朱承祚笑着问道:“哈哈,天下乌鸦一般黑嘛,你还能找出个白乌鸦不成?”
李锦蓉倒是没了之前的轻蔑,语气也缓和了几分,抚掌笑道:“你倒是个妙人,好一个天下乌鸦一般黑,形容这天下读书人正合适。”
朱承祚问道:“这天下之大,莫非李兄一个读书人也瞧不上?”
李锦蓉放下手中的酒碗,用袖口擦了擦颌下浓密的胡须,道:“又不是娶媳妇,谈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不过是某看不惯罢了。”
“那这天下间有李兄看得惯的读书人吗?”
“要说这天下间能让某看得惯的书生不能说没有,也还是有那么半个的。”
朱承祚来了兴致,问道:“哦,敢问是哪半个?”
李锦蓉道:“是个姓李的书生,某走江湖结识的,说了你也不认识。”
朱承祚笑道:“那倒是还真想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