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覆地,关山镀银,一缕晨曦于东山之上洒了下来。
蓟州城里响起了一阵苍凉悲壮的号角呜鸣,吹的楼顶的雪都掉落下来。
城头上的吊桥缓缓放下,横亘在宽阔的护城河上,吊桥落地,砸起了一堆堆雪花飞舞四溅。
护城河里的水早就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盖。
木头与木头摩擦,声音非常刺耳,就像是有人在将耳膜生生给扎破,每一声都穿透耳朵像一根针直接刺进了脑袋里。
厚实笨重的城门缓缓向两边打开,门后早就整装待发的骑兵提起马绳,双腿一夹马肚,缓缓地出了城门,过了吊桥,向西而去。
身着黑甲的骑兵逶迤而出,络绎不绝,前头的队伍已经走出二三里地,后头的队伍才堪堪出城。
马蹄踏碎了地上厚厚的冰雪,也踏破了这片天地的寂寞。
挂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衔,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的袁崇焕骑着一匹颇为神俊的战马走在队伍中军缓缓出了城。
火红色的绒领大氅飘在身后,平时打理的非常仔细的山羊胡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此时的他已经脱下了平日里穿的绣了锦鸡的二品文官朝服,换上了他不怎么爱穿却又不得不穿的甲胄。
望着这一片雪茫茫之上的懒阳,心头也有些沉重。
自十月末,辽西建奴绕道蒙古从蓟镇长城关口入关,连破数城,派出的赵率教和四千骑兵战死,得到这个心腹爱将战死沙场的消息还来不及悲痛,遵化和三屯营又相继失守。
之后建奴兵分两路,一路直扑蓟州向京城而去,一路向永平迁安挺进。
他立刻带领两万关宁军从山海关入关,丝毫不理会近在眼前威胁迁安的建奴,取道滦州日夜兼程赶往蓟州。
风雪交加,不断有将士掉队,队伍走到蓟州城下的时候两万人只剩了九千多人,剩下的一万多人马都落在了后面。
皇帝给他下的圣旨是直接回援京师,不准分兵,可是袁崇焕也有一番考虑。
他认为遵化卡在蓟镇长城出关口的必经之路上,遵化如果守住了,那么就有机会切断建奴的后勤补给和他们退出关外的后路,等于在入塞的建奴身后插住一颗钉子,让建奴不敢孤军深入。
如此一来,千里奔袭的建奴补给线就会出现问题,也就无力进攻京城了。
所以他接到了圣旨却没有完全按照圣旨的意思去做,而是派赵率教去了遵化,自己领了祖大寿,何可纲的人马入关直扑蓟州。
蓟州是横在遵化与通州之间的屏障,距离北京东郊通州约一百四十里。袁崇焕希望在蓟州挡住建奴兵锋,下令:“力为奋截,必不令越蓟西一步”,阻止建奴西进。
蓟州若守住,则京城无虞。
可建奴的人马并未与他在蓟州交锋,一连几天派出好几波探马,才探得皇太极的大队人马早已经偷偷潜越蓟州西,直奔通州而去了,这对于他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所有的部署全部被打乱,切断建奴后路的计划已经随着赵率教身死,遵化陷落而胎死腹中。
如今建奴绕过蓟州,拦截建奴人马的计划再次落空,那么京师就只剩下通州这个最后的屏障了。
匆匆擂鼓聚将整军出了蓟州城,也不等后面掉队的一万多人马,避开建奴一路向西的行军路线,南下取道河西务走香河回援京师。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眼下雪虽然停了,地上全是厚厚的积雪,前头马蹄践踏,后队的道路就变得泥泞不堪,越发走的吃力。
从天亮走到夜色深沉,一连几天都在快马加鞭地赶路,袁崇焕的队伍终于在第四日酉时赶到了京城。
此时朱由检刚用过晚膳,打算小憩一下,这几日自从勤王召令发了出去,军务文书就越来越多,着实累得很。
按照朝廷的调令,离京城最近的三镇总兵都已经接到诏令前来勤王,昌平总兵尤世威驻扎通州,大同总兵满桂驻扎顺义,宣府总兵侯世禄驻扎香河,三者在京城东面互为犄角,挡住从东面进犯的建奴。
朱由检正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块毛毯,将歇未歇,王承恩匆匆走了进来,急道:“皇爷,袁崇焕到了!”
朱由检睁开了眼,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问道:“人在哪里?”
“兵马在齐化门外了。”
“宣他进宫来见朕!”
“是,奴婢这就去派人!”
朱由检看到王承恩欲走未走,吞吞吐吐的,知道他还有事,问道:“什么事吞吞吐吐的,说话也不说个干净?”
王承恩这才说道:“回皇爷,京城中有人谣传袁督师卖国通敌,说他,说他......”
朱由检急道:“说他什么?”
“说他和东奴沆瀣一气,与皇太极早就密谋串通好的,先是斩了毛文龙,后又放了东奴入关,又送了赵率教赵将军的四千人马。”
朱由检的目光陡然一凛,脸色深沉,问道:“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是听东厂的番子报上来的,曹公公这些天不在京城,东厂的消息都报到奴婢这里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自建奴入关就有风言风语了,这几日民议更甚了,甚至已经有朝臣上了弹劾袁崇焕的折子了。”
朱由检沉默了片刻,他心中对于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有些怀疑,他也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历史上袁崇焕被杀的这件事本来就迷雾重重,各种说法都有,但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至少历史上袁崇焕在北京城下与建奴真刀真枪了打了几仗,保卫了北京城。
要说他想要引建奴入城,基本不太可能,眼下大明朝的时局虽然败坏,可还没有坏到崇祯末年的时候,建奴也还没有掠夺大量人口真正的发展起来,根本没人会认为建奴会改朝换代,这时候在大家眼里,建奴只不过是与蒙古人一样为了掠夺资源而已。
“骆养性这几日在干嘛?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曹化淳走了东厂都有消息了,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回皇爷,骆养性前几日上了请罪折子,正在家闭门思过呢。”
“哼,闭门思过,国事危急,他居然还有心思闭门思过,你亲自去他府里,叫他去查这件事,三日之内查不到,朕就撤了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你问问他锦衣卫是不是都是吃干饭的,把朕的话原原本本地带给他!”
王承恩听出了朱由检字里行间的怒气,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