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遵化。
遵化城是一座小城,东西南北各四个门,城墙周长也不过六里。
里面的居民不多,更多是驻防此地的军人和来往的行商。
由于最近建奴破了长城关口,一连几天,遵化城的城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护城河上的吊桥也收了起来。
战争的迷云笼罩在这座小城之上,压抑的城里的每个人都心慌慌的。
自从天启年间,朝廷与蒙古人通了马市,这座边城就没有再面临过像今天这样严峻的战事。
夜色如墨,城内已经宵禁。
城中除了城墙和官署还亮着火光,其他的地方都已经进入一片黑暗。
朦胧的月色,凄厉的寒风,这座小城充满了萧索肃杀之气。
一只灰色的信鸽冒着狂风飞进了遵化城里,在城西的一处院落上空盘旋了一阵,而后落在了院子里一个魁梧汉子的肩头。
那汉子取下信鸽腿脚处绑着的一支小竹筒,匆匆向院落深处走去。
院落深处,一间陈设简谱的屋内,一盏烛火忽明忽暗,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见到有人走了进来,纷纷侧目。
那汉子走到为首的一个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面前,说道:“陈掌柜,那边来消息了。”
被称呼为陈掌柜的男子接过小竹筒,摆了摆手,汉子识趣儿地告退,临走还不忘关上了房门。
陈掌柜取出竹筒里的纸条,借着烛光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看了一眼在坐的几个管事,说:
“那边说他们明日卯时动手,要咱们里应外合,给他们打开城门。”
几个管事听后点了点头,齐声道:“听候掌柜的吩咐。”
“嗯,好,东家说了,事成之后,你们每个人都有赏赐,东家是不会吝啬的。”
几个管事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拱手称谢。
“谢东家,谢陈掌柜。”
陈掌柜说完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起来。
“你们下去好好准备吧,告诉手下的护卫们养好精神,干完这一票自有东家大把大把的赏赐,但是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坏了咱们的好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陈掌柜冷着眼扫过众人。
几个管事收敛了笑容,站起身子,应声答道:
“是。”
鸡鸣五遍,冬日的太阳出来的晚,此时天还未亮。
一支二百来人的商队从遵化城西的一处院落里牵着大量的骡马车辆走了出来,穿过长街,来到了遵化城西门下。
值守了半夜的守城官兵此时或靠着城墙,或撑着长枪,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
可他们也不敢真的睡过去,说不定建奴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要是睡着了,搞不好小命就稀里糊涂的没了。
看到有一支商队靠近,城门处的官兵驱走了睡意,强打起精神来。
领头的一个百户手按着刀柄,沉声喝道:“干什么的?”
陈掌柜一脸谄笑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大人,我们是过往的商队,这城门都关了四五日了,我们也在城里待了四五日了,本来是是想在此地歇歇脚的,这一下可耽误好几天的功夫了,再晚我们可就赶不上与买家约定的日子了,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大锭银子塞到了那百户手里。
那百户掂量掂量了手里的银子,估摸着得不下三十两,这可抵得上他两年的饷银了。
若要是平时,能有这样的买卖,放了也就放了。
可现在建奴就在外边,无论如何他是不能开城门的,要是开了,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上峰砍的。
那百户笑了笑,却把银子扔回了陈掌柜的手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
“今日不行,你们还是再等等吧,巡抚大人早就下了令,城门不得任何人出入!”
他这几天已经拒绝了好几波商队了,建奴和蒙古人虽然凶残,经常劫掠边境,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杀不抢商队。
因为商队可以为他们带去他们需要的盐茶布匹等必需品,要是杀了商队,以后就没有人敢出关和他们交易了。
所以眼下虽然建奴入关,可这些商人压根就不怎么怕。
“大人!小人真的是急啊,若是这货物不及时送到,那咱们这百十号人今年都得喝西北风去,东家也不会饶了我们,您就通融通融吧。”
陈掌柜一脸的焦急之色,说着又将手上的银子递了回去,还另加了一锭银子。
百户摸着手里的两锭银子,那心肝就像有小猫在拿爪子挠似的,恨不得快快就收下这银子,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不行,建奴鞑子就在外边,我要是开了城门,鞑子打进来,别说我的小命了,这城里的百姓都得玩完。”
“大人,我们这些人出个城用不了多长时间,您通融下,您放我们过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再说那鞑子又不会飞,怎么会说来就来。”
“说了不行,你们回去吧。”百户依旧拒绝了。
一来一回之间,那陈掌柜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魁梧的汉子。
汉子怀中还揣着一把利刃。
正拉扯着,陈掌柜不动声色地朝那汉子使了个眼色。
站在陈掌柜身后的那汉子突然暴起,手上一把短刃冷芒一闪,飞快地刺入那百户的胸膛。
那百户还来不及反应,喉咙就有了一股窒息的感觉,钻心的痛直窜入脑子。
“你,你,你们......来.....”
百户瞪大着眼一脸的不敢相信,想要喊人却被那大汉用手捂住了口鼻,手上的利刃又搅动了几下。
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好像在说悄悄话一样。
百户的眼神逐渐涣散。
陈掌柜面露冷笑,厉声道:“动手!”
那汉子一把推开那百户,就朝着还没搞清状况的守城士兵杀了过去。
身后早就埋伏好的商队护卫纷纷从马车里抽出兵器,纷拥暴起,朝城门口的官兵杀了过来。
一时间城门口杀声震天,火光四溢。
商队护卫人数众多,闯南走北的多是亡命之徒,一身的武艺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便把城门处的百来个官兵杀得落花流水。
城上的士兵见状,赶忙从垛墙上下来支援,却被商队的护卫堵在狭窄的楼道口,不得下来。
“快,快开城门!”
陈掌柜焦急地催促着。
遵化城的西门被几个护卫合力打开,放下吊桥,一道响箭从城门下升起,划破了遵化城漆黑的夜空。
在城外等候多时的多尔衮一声令下,身后的建奴骑兵纷纷亮起火把,如山呼海啸般朝狭窄的城门涌去。
城内的守城士兵几乎是第一时间赶往防守最薄弱的西门支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建奴骑兵已经冲过吊桥了。
遵化城内的火光从西门迅速朝四面八方燃烧起来。
兵器的碰撞声,军卒的叫杀声,百姓的哭喊声汇聚在一起,整个城池都陷入了动荡之中。
巡抚王元雅被亲兵从官署后院的床上叫醒,几乎在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
“外面发生了何事?”
年轻的亲兵一脸焦急地说道:“大人,建奴进城了!从西门杀了进来,就快杀到官署了!”
“怎么回事?守城将官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快就被鞑子攻破城门了?”
“有人从城里打开了城门!”
“什么?你是说建奴在城内有内应?”
“是,一股商队开了城门,放了建奴进了城!”
“商队?是哪支商队?”
“小人不知。”
王元雅望了一眼四周,又望了望门外,发现空无一人,问道:“怎么就你一人,标营的人呢?”
“回大人,李千户带着标营的人前去支援了,留下卑职来护卫大人离开。”
王元雅穿着中衣,光着脚在房里焦急地踱来踱去。
外面不远处传来了喊杀声,看来建奴就快杀过来了,对身边的这亲兵说:“本官写封书信,你趁乱带出去,送到京城!”
“大人,您不走吗?”
“走?走哪里去?本官身为巡抚,丢城失地,已经是死罪一条,走了又能如何?”
“大人!”
“不必说了。”
王元雅在屋里找到纸笔,仓促间写了一份信交给那亲兵,叮嘱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此信送到京城!”
“大人!”
“快去!!”
那亲兵收了信,对王元雅磕了三个响头,眼角噙着泪出了屋子,骑上一匹快马向城东门奔去。
建奴离官署越来越近了,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
王元雅知道李千户也失守了,从书桌后取出一柄长剑,横在项间,面朝京城方向,面露悲壮之色。
“建奴入寇,臣王元雅失了遵化城,上负皇恩,下负城中百姓,唯有一死以谢罪,皇上,臣去了!”
王元雅自尽,遵化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