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2030:晴
高中最后一天,大家,都挺好的。”
……
“铃铃铃铃铃……”
清晨6:00 ,清脆的闹铃声准时回荡在小小的卧室里,占据小屋一大块面积的单人床上,团成一团的“被子球”轻轻动了一下,从面发出闷闷的声音:“小艾,小点儿声……”
铃声停止了,卧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其实也没那么安静,小城的作息时间表总是比大城市里早上那么一点,尤其是在这座住满了高三学生和陪读家长的楼里,隔着一层被子还有一道隔音不太好的墙壁,苏沫已经能听到,隔壁家里锅铲碰撞在炒勺里的声音。
被子球依依不舍的扯开,睡眼惺忪的少女用手肘支撑着床艰难的将上半身从温暖的被窝里抬起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然后轻轻的在吹弹可破的嫩脸上揪了两下,轻轻嘀咕着说:“叫你这再睡这么晚……”
“早安沫沫!”
元气满满的萝莉音从床边一只闪着蓝光的座椅中发出来。
苏沫睁开了半眯着的睡眼,一双眸子清澈透明,冲着那座椅甜甜一笑:“早安,小艾”
苏沫今年19岁,是育才中学高三的学生,还有三天就要高考的那种。
和其它许多高三学生一样,苏沫的母上大人——苏白水女士带着苏沫在学校边上的小区里租了这间60平的出租屋,方便苏沫走读。
只不过听起来,陪读的苏白水女士应该还在宿醉未醒……
苏沫摇了摇头,扶着床将上身直立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腰,从床头拿起叠放的整整齐齐的T恤和校服套在身上,随后掀开被子,露出一双曲线完美的腿来。
望着那双小腿,苏沫怔了怔神,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整张床单都皱成一团,只有那双小腿下面的床单平平整整,跟用镇纸压着似的。
娴熟的弯腰将小腿掰弯过来,套上宽松的校服运动裤,然后屁股在床板上轻轻一抬,顺势将运动裤一拉到底。
探手一把拉开窗帘,苏沫将自己挪到床的最边缘,用后背对着床沿,双手支撑在床上,回头说了声:“小艾,我准备好了。”
椅子扶手上的蓝光闪了闪,在地上转了个圈,滑动到苏沫正后方的位置定好。
苏沫别过头去目视前方,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接不住自己,两手用力一撑,从床沿边飞出去,短暂的自由落体之后,稳稳的落在弹性十足的坐垫上。
苏沫说:“小艾真棒!”
椅子“小艾”傲娇的“哼”了声,轮子向后滑动,将主人剩余的部分也从床上拖下来。
弯腰套好鞋子,苏沫打开门,由小艾带着倒退从卧室里面出来,客厅里一片狼藉,对面的卧室房门紧闭,苏白水女士果然还没醒。
整个房间里铺着地毯,小艾的轮子在上面划过时寂静无声,苏沫来到厨房里,轻手轻脚从冰箱里取出面包牛奶,放在锅子里面热好。
看看时间还早,苏沫打开小艾的右边扶手,从里面抽出小桌板和昨天晚上没有做完的数学试卷。
用了半个小时做完这一套模拟卷,热了的牛奶都要凉了,对面卧室的门依然没有动静,苏沫叹了口气,收起桌板自己来到卫生间里洗漱,上厕所是最麻烦的事,还好有小艾的帮助,苏沫也比较熟练了。
之后的事情都比较简单,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将床铺整理干净,将客厅里散的到处都是的衣服整齐的码放齐整。
做完这一切,看下时间已经快要7:00了,苏沫扭开燃气灶煎了两个蛋,重新热一遍牛奶,就着将面包和鸡蛋吃完,把苏白水女士的份留在锅里。
此时的时间是7:20,距离曼曼他们来接自己还有十分钟,苏沫从小艾左边的椅背里取出一只蓝牙耳机别在耳朵里,对小艾说:“今天的电竞快讯”。
电台是英文频道的,一边听着里面播音员语速飞快的播报,苏沫一边控制着小艾移动到碗橱下面,从里面取出一罐红枸杞,抠出几粒放在保温杯里。
暖壶里的热水是昨晚就烧好的,滚烫的热水呈一束稳定而完美的弧线倒在透明的保温杯里,鲜红的枸杞粒在里面欢快的上下翻飞,一切都很完美。
就在这时,苏沫的手突然顿了顿,水流歪斜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扶着水杯的手上,苏沫被烫的轻嘶了一下,赶紧定回神,用力将手上滚烫的水珠甩掉。
看了看留在手背上显眼的红痕,还好没把水杯碰倒,不然就麻烦了……
把保温杯扣好盖子,放回到小艾的扶手的夹层里面,苏沫关掉耳机出了会儿神,直到门外的传来电梯叮咚到站的声音。
苏沫拍拍小艾的扶手,来到门边打开大门,正好对上一个身影蹦跳着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跑出来。
“沫沫我来了!”
“嘘!”
苏沫赶紧打了个手势示意少女小声点,然后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卧室门。
“苏阿姨又喝酒啦?”
双马尾的少女小声说着。
苏沫点了点头,随后轻道:“我们走吧。”
……
如大家所看到的那样,苏沫的腿脚不太好。
更直白一点,苏沫是个残疾人。
十六岁那年一场车祸,让苏沫的一双腿,从膝盖以下彻底失去了知觉。
为了治苏沫的腿,苏白水女士陆续盘掉了经营多年的服装店,还有在省会Z市的房产,带着苏沫在全国各处跑,半年的走访治疗无果之后,在苏沫的坚持下,苏家母女回到了老家C市。
虽然母女两人都不想放弃,但生活还要继续,苏白水女士重操旧业,开起了网店,而苏沫也回到了校园,和其他大部分同龄人一样,上高中,考大学,当然也交上了新朋友。
比如现在,一边推着小艾的椅背,一边和苏沫叽叽喳喳的聊着天的双马尾女孩儿叫做涂曼曼,苏沫高中三年的头号死党。
走在两个女孩子身边一言不发装高冷的寸头少年叫刘波,是苏沫的大侄子——苏白水女士是老来女,刘波是苏沫大表哥的儿子,两人只差一岁,比起来更像姐弟。
曼曼和刘江两个人,在学校有一个让苏沫感到十分尴尬的绰号:“护花二人组”
苏沫自己当然就是那朵花了。
虽然他们两个好像还挺喜欢这个绰号的。
“沫沫,沫沫!”
苏沫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又出神了,回过神来抬起头,就见到曼曼正担忧的望着自己说:“沫沫你怎么了,感觉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没看见人家在听英语吗?就你大清早叽叽喳喳个没完,别说苏沫,我都听到耳朵起茧子了。”苏沫还没回答,一边刘波先说道,说完又有点心虚的低头看向苏沫,确认似的说:“苏沫你说是吧?”
他们都在关心自己呢,苏沫心中一暖,早间那条消息带来的浅浅忧虑转瞬消散,从耳朵上取下耳机晃了晃说:“没有,刚才是有点儿走神了,估计是昨晚睡的太晚了吧?对不起啊,曼曼。”
“哎呀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沫沫你也是,学习那么好了还这么拼,叫我们这些差生可怎么活啊!以后不准你熬夜刷题了,听到没有!”涂曼曼马上阴转晴,一只手绕过椅背来捏苏沫的肩膀,作势严厉的说。
“人家苏沫就是因为努力才学习好,不然你以为都像你那样,一天睡十个小时?”刘波又呛声道。
“刘公公你今天吃错药是吧?怎么哪都有你!”曼曼作势去踢刘江,却被刘波身手灵敏的闪过去,还嬉皮笑脸的嘲讽说:“曼大姑姑这么暴力,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好啊,本小姐今天让你知道知道暴力两个字怎么写!”
两个人围着苏沫的轮椅互相追逐打闹起来,引得小区里面的路人频频侧目,苏沫好气又好笑,目光一转,余光里见到远远的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小区门口,样式似曾相识。
“哎,你们别闹了,快看那是不是李叔叔的车?”
“李叔叔?哪呢哪呢?哎好像真的是哎!”一听到李叔叔三个字,涂曼曼马上放弃追杀刘波,脸上写的满满的都是八卦。
“李叔叔是来找苏阿姨的吗?不会是在等苏阿姨下来吧?”
“人家的事,你那么兴奋干嘛?”刘波又呛道。
“我这是关心我们家沫沫!哎呀懒得跟你说,沫沫我们快过去看看!”
其实也说不上多刻意,李叔叔的车就停在三个人去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总是要遇见的,李叔叔帮她们不少,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
来到近前,果然是李叔叔的车,透过车窗能看到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驾驶席上,对着前车窗念念有词着什么,略显憨厚的脸上稍微有些紧张,因为太过专注,居然等到苏沫三人来到身边也没有发现。
涂曼曼扯了扯苏沫的衣袖,指了指副驾驶席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两人互相了然一笑。
苏沫在曼曼耳边说了什么,曼曼掩嘴偷笑,招呼刘波,推着苏沫蹑手蹑脚的从车边偷溜走,刘波对两个女生的互动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的跟上去。
一直走出老远,苏沫拿出手机来,点开微信里那个“木头叔叔”的大头像。
【小艾大人的小迷妹】:“今天我上早自习,为了不让苏白水女士饿死,麻烦李叔叔去给她送个早饭(*^-^*)”
……
育才高中是C市重点高中,对于高三生来说,8点钟才姗姗来到这种事通常是不可能的。
不过今天不同,临近高考前三天,今天是所有高三生来校的最后一天,也是一年一度喜闻乐见的“撕书日”,书都可以撕了,早自习这种活动自然也没有人会强求。
被广大考生们亲切的称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断头饭”、上学的最后一天,高三部一反往日的沉闷,气氛意外的轻松。
似乎有意宣泄压在头顶上半年多的压力,从校门口往里看,满眼尽是花花绿绿的青春装扮,像苏沫这样穿着一身蓝白校服的反而成了独一份。
苏沫无意识的摸了摸脸,就只大了一岁而已,突然感觉自己和他们有代沟了。
苏沫在的高三一班就在一楼,当初也是为了照顾苏沫的身体情况,王校长特意安排调整的。
教学楼门口都有无障碍通道,其实从家里到教室的这一小段路凭苏沫和小艾自己完全能驾驭,只不过苏白水女士不放心,所以苏沫这三年都没有完成过当一次“轮椅独行侠”梦想。
气氛是会感染的,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刘波马上又恢复了本性,推着苏沫转进一班的门口,清了清嗓子,拉长声音喊:“娘娘驾到!”
班里早聚了不少人,此时一片嘈杂,然而听到刘波的声音全都放下各自的话题转过头来,齐声起哄着:
“娘娘吉祥,刘公公吉祥!”
刘波不服,笑骂着高声回:“去你们的,老子是侍卫,御前带刀侍卫懂不懂?”
“刘公公嗓子怎么又尖了?哈哈哈。”
教室里哄笑成一片,刘波还在和几个调皮的男生对喷着,被曼曼黑着脸从背后推进来,一把抢过苏沫的轮椅,喊道:“刘波你们几个够了!幼稚不幼稚!”
“曼大姑姑发话了,再不消停小心你们的屁股!”刘波紧跟着说。
又是一阵哄笑,班里的同学们纷纷放下这个话题,三五成群又回到自己原来的话题里去,曼曼黑着脸,这次结结实实的踢了刘波一脚,推着苏沫来到前排的座位,一看苏沫居然还在笑,晃着她的肩膀恨铁不成钢的说:
“沫沫你长点心吧,他们这么拿你开玩笑你还笑!”
“没什么好生气的啊。”苏沫说。
她回头,看着满教室里面洋溢的笑容,那么多,那么年轻,那么肆意。
“大家都挺好的。”
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蓝白的校服,洒在苏沫干净的侧颜上,几根被风吹乱的发丝在晨光中闪烁着七彩的光,女生的笑容温柔,女生的目光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宠溺。
看着这样的苏沫,涂曼曼一时竟有些看呆了,时光仿佛在这个瞬间,停滞在那张无暇的侧颜上,不知从何处而起的情绪,涂曼曼突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