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崭新的日出,老人提着空空的篮子坐着和以往相同的工作。他得把篮子里的水果拿到门口,让人们看到它们的光泽,嗅到它们的香气。但他最初的目的,可不是这种简单的活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发觉篮子会便空,水果会变少。即使是过了循环日,有些果子也会凭空消失,不管是烂的还是好的,他知道,世界的某种平衡被打乱了,人们不再需要这种禁锢的枷锁,而是需要探索外面的自由。
他把那篮子里所剩不多的完好草莓洗了又洗,洗的晶莹剔透,悄悄放在女孩儿的书桌上,她正无比投入的写着日记,她什么都没有察觉。放下草莓回到房间,他想着,屋里那淳弱的生命,该怎么忍受这世界的残酷,她甚至没经历过任何失去,甚至什么都没得到过……
“可怜的孩子……”他轻叹一声。门外有轻轻开门的声音。他走了出来,发现女孩儿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
他本想追上去阻止她离开,但转念一想,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他来到少女的卧室,风轻轻的吹动桌子上的笔记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不知她多少单位心事。她渴望自由,却不让人知道。
伪装是人必修的功课之一。他一边暗自叫好,一边借着风翻看着她的心事。她该有自己的秘密了,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爱人。
门外再一次出现了些许响动,一定是女孩儿回来了,他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装作熟睡的样子,女孩儿以什么样的状态归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时候该让她自己做选择了。
居住在楼上的年轻人终日愁容满面,他的肩膀似乎背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那东西太重了,几乎要把一个人给压垮了。
他每日看着努力隐藏着伤痛生活的人们,和许多人生必备的功课还不会的人们,他们需要经历再多一点的磨练,更为深刻的体会。
他摇头以示无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呢?如今它已经不需要老者来教育鞭策孩子了,它亲自施以考验,磨练着他们。
钟声又想了,他从不和别人一样,每日都靠数着钟声度日。他很享受这无尽的岁月里,时间对他的无数次洗礼。又像是被它遗忘了无数次。如果时间能让他做一次选择,他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我真的活的够久了!”
可其实他活了多久了呢?时间告诉他,你还不能走。
他想起年轻时徒然出现在自己手中的一张结白卡片。上面有一行简洁的话——找到所有出入口,隐藏它们。
出入口?那是什么意思?那是的他根本不懂,直到有一天,他在一间破旧的屋子旁发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男人并没有昏死过去,而是一只手不停的指着破旧的房屋,他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另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倒在旁边,但那人似乎已经死了。那是他找到的第一个出入口。
他对那个消失的生命无能为力,满身是血的男人被他救下,他不知道这男人来自何处,经历了何事,男人对此闭口不谈。
他从未后悔过挽救那个生命,直到他把自己的女儿女婿带走后,他这辈子从未做过比救起那个生命还追悔莫及的事。
男人把镇子里许多年轻人带走了,楼上一对儿孩子的父母也被带走了,那双可怜的孩子,女孩儿还经常在生病,从此那些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试着在各种出入口寻找,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决定要到外面去探个究竟,至少要把那些人带回来。他拿着旧手电筒,在镇子的西面一个破旧的地下室,他沿着隧道,一层一层的下到地下室里,先是没有任何风,每下到一层,风就大了许多,他知道离外面的世界,不远了。
手电筒的光开始闪灭,但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光点。手电筒坚持不到走到那里了,地下室一片漆黑,但他得继续走,那光点离得越来越近了。
像是一块儿中间坏了的破布,那光点只有拳头大小,他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光亮,如水般冰凉柔软,似乎另一边是另一个世界。他用手剥开黑色的边缘,黑暗如锡纸般被他轻易的剥开了。
他看到了那个景象,连接的是一个普通的酒吧,调酒师迅速的把朗姆酒倒入调酒器内,一个满是铜色肌肉块儿的男人不耐烦的崔酒,人们在座位上喝酒,讨论,他们都穿的是同一种面料做成的衣服,像是制服。他们和平常人无异,他刚想把脚迈出来,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惨叫,人们惊慌失措的离开座位。
“快离开那!”有人尖声惊叫。
惨叫声越来越近,直到他亲眼看见调酒师的头与身体一下被什么东西分开了,暖色的灯光也裂开了,后面是无尽的黑暗,像是一片巨大的幕布。
眼前被鲜血染红了,调酒师那副惊骇的模样定格在了一块儿碎片上。
最后一声惨叫是从身体右侧传过来的,他回过头看去,正对上那人无助的眼神,他双手不停的乱抓,好像把自己视为救命的稻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溅到他的脸上,他发现那人的腰部一下都没有了。
“这就是被撕碎的世界吗?”他心里暗想,双腿已经发软,他的喉咙里低声的尖叫呢喃,伸出去的脚一下收了回去,被剥开的黑色边缘正在慢慢长合,恢复着原来的形态。
他记得他看到的最后一个人,那人正向他跑过来,他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了,是那双可怜儿女的父亲,他那双急切的渴望被解救的无助眼神,他想伸手,就在那一刻,黑色边缘将所有光亮重新包裹,他再也没见过外面的那些画面。
他也再也不敢触及出口外的世界。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了,他的任务卡不见了,有个声音告诉他,任务失败了。但这又有什么的呢?任务失败能怎样呢?那些出口他依旧能找到,没人告诉他必须为那些后果负责。
他依旧每日不停的奔走在每一个出入口,试着去寻找那些残留的生命,他渴望救下的人恰好是他的亲人,直到他发现一个年轻人,走过他走过的每一条足迹,那时起,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轻了,他不必再背负这许多了。
年轻人似乎很快就发现了所有的出入口,他的探索比自己还细致,一草一木,都曾被他的指尖抚摸过,他甚至还发现了许多他不曾发现的东西,他小心翼翼把这些东西隐藏于心,他可以比自己做的更好。
年轻人每日依旧过着平凡的生活,按时上下班,照顾就我床榻的妹妹,把所有秘密埋藏在内心深处,因此他表面总是风平浪静。他知道一旦背上那行囊就意味着什么,而他能做的,就只能在他每天路过时,挑选出几颗香甜的果子,放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这平衡是被什么,什么时候破坏的,后果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人类的生活中去。食物不够,狠角开始慌了,他把这一切全都归咎于自己身上,他曾一度认为这是自己篡改时间而酿成的大错,人们因此陷入了无限的循环,婴儿无法长大,老人不能长眠,人们的容颜相貌只能永久的定格在这七天,所有的资源都被设定为七天……
他一直在尽力弥补。他做的够多了。
只有看门人知道,这是自然规律的结果,一些大事发生之前,上天会给人类一切启示,譬如有人擅自篡改了时间,他们将要打破这层束缚了。没人有权利批判这是错的,时间应该回到它本来的轨道上。
“老赵!水果都烂了,咋还不扔掉呢?”他正回味着这一切,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气急败坏都给他几个果子,但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你个臭小子,没大没小!”
年轻人嬉笑着躲开,这是他见过的最真实的笑容。不管这笑容背后隐藏着什么。
自那以后没几天,他妹妹就死去了。谁也不知道那孩子该有多悲恸。一直以来,他都给着妹妹希望,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了,他看到了自己和外孙,他们爷孙俩已经很久不怎么说话了,就在那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给不了她什么东西了,或许这就是人为什么要成长的原因,为什么要向前走的原因。
老人卧在床上,轻阖双眼,月光投进屋子,照在他脸上的皱纹,那是一种岁月表现出的安稳,月光敲击着他暂时建起的堡垒,完全没有睡意。他听着楼上有人踩踏楼梯的脚步声,他猜想那是年轻人的步伐,他总能记得这种节奏感,从而能分辨出是什么人的脚步声。
他知道年轻人要连夜埋葬了他妹妹,或许随后,他将做出一个重大的决择,一个他从不敢去窥探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