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外面的灯都亮起来了,本来她是想等父亲一起吃的,正好可以和他随便聊点什么,更何况今天他在电话里说的话有些奇怪,像是要她去见一位十分重要的人,却又没有明说,杨和想来想去,觉得父亲的意思,是让她去相亲。
看来今天他又有事耽搁了,应该没有办法一起吃晚饭,总不至于是躲她吧?
杨和下午四点多才放学,下课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去地铁站,又从福德站打车回家来,如今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老头子,哼。
她小时候肠胃不太好,常常上吐下泻,医生总说这么小的孩子,好好吃饭很重要,不要饿着,也不要吃杂吃多,姑姑便开始天天逼着她先喝一碗养胃汤。
从小到大,在吃食上,家里的大人们总是管得特别严,几乎不让她吃零食,导致她常常看着同班小朋友们的零食袋咽口水,但是她脸皮薄,从来不好意思有所表示。
放学时,她总是很饿,不过她父亲也因怕她饿着,若要晚回家时,总会打电话交代一声,不用等他吃晚饭云云。高中毕业后,杨和的胃突然好起来,也许与心情有关吧,从前的她太拘谨了。
说起来,那时她还把之前想吃却没能吃上的零食统统买来吃了一遍,不过似乎也不过尔尔,她也就不馋了。
杨和的肚子继续咕噜咕噜叫着,没办法,她实在等不得了,也不想打电话问父亲到底回不回来,奇怪,他今天破天荒没有打电话回来说一声,想来他应该觉得很尴尬吧,父女俩,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呢,非要这样藏着掖着,捉迷藏似的,有什么意思,但她也不想捅破,她长大了,况且自她撞破父亲与佩姨的事后,父亲对她总是陪着小心,她不喜欢这样,却也没奈何。
现在,哪怕杨和心里有千万个为什么,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于是她故作轻松地叫姑姑摆饭,自己也帮着收拾。
因为杨和父亲常常不在家里吃饭,所以服侍她的人也总和她一桌子吃,这样看起来,也像一个家了,其实也就三个人,以前有两个司机的时候,留在家里的司机也不在一块吃,他常常是接了她放学,看家里人有没有需要车,没有需要就回家去了,他家住在上马村,从杨和家回上马村去,开车总也得一个多小时吧,不过他很少开着家里的车走,好像他说过骑摩托车要方便些。听说他家里有个比她大几岁的女儿,他总说要回家陪女儿,她那时真羡慕罗家姐姐,因为自己的父亲,总是那么忙。
哪里有赚得够的钱呢,身体累坏了,拿钱也买不回来啊?
说起来,现在罗叔叔已经被辞退了,而从前的自己,却很少叫他“罗叔”,罗叔一定认为她挺冷漠的吧。那时候她觉得,在车上总有佩姨陪着,她不用和他搭话,也不会尴尬,事实上,小孩子懂什么呢?嘴甜一些又不吃亏。
父亲辞退他,应该是因着杨和上了大学的缘故。
上大学后,杨和常常留在学校寝室里,周末就搭地铁或者干脆打车,杨和自己也会开车,还是高中毕业那个夏天学的,不过她从不把车开到学校里去,怕同学笑话她,认为她显摆。
况且现在方便了,家里需要买什么东西,打个电话,都有人送货,多养个司机,太奢侈了。
听说父亲给了罗叔一些钱,又安排了他女儿的工作,管他呢,反正杨和和罗叔也并不太熟,嗯,一般熟。
以前杨和总想央着佩姨在外面多玩一会,哪怕看一看街景,听一听街里人的吆喝声,也好,反正回家也是做作业,作业哪有做得完的?父亲又总不在。
可是罗叔从来十分固执,总有由头让她即刻回家,哼,一定是父亲的吩咐。她还那样小,正是爱玩的时候,却不给玩,如今长得沉闷又无趣,到底是谁之过啊。
相亲,相什么亲,她这样的人,在人前一站,清汤寡水的,谁看得上。
姑姑先给杨和盛了一大碗汤,汤勺也备好了,杨和十分喜欢喝鸡汤,特别特别喜欢,可是今晚的汤似乎不那么对味。
她尝过以后,皱着眉头问“这汤是不是加了天麻?”
姑姑讪讪地点了点头,笑:“是的,因为杨总这两天总是头痛,晚上他回来了,喝点汤再睡,也暖和些。”末了还不忘夸杨和舌头真厉害,这都能吃出来,拜托,很明显好不好。
杨和回之一笑,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家里人人都叫她父亲杨总,除了自己,杨和小时候也听母亲如此叫父亲,她觉得十分疏远,但母亲很喜欢这样称呼,好像叫惯了。
这两阿姨想是学着母亲的叫法吧,“杨总,杨总”听起来真别扭啊,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惯呢?
父亲近两年总说头疼,杨和觉得他是因为工作的事,压力太大,长年累月,各种应酬,各种会议,偶尔还出差,累着了。
算了,或者还是听父亲的,不就是和苏家小公子见一面吗,人家也不一定就能看上自己。
杨和喝着天麻鸡汤,又添了碗饭,嗯,对,杨和一向都吃得比较多,有时候可以吃三碗,她寝室里的同学都十分羡慕她,总说她这样能吃,却偏偏又那么瘦,尤其是龙宇儿,那姑娘总说自己连喝水都长肉。
吃完饭,杨和又在客厅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时而看电视,时而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真是无聊透顶了,心也是慌的,一边担心父亲,一边担心自己,担心父亲的工作和身体,担心自己去相亲时要怎么办......觉得心急火燎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响,她是在浪费生命,一个多小时过去,父亲依旧没有回来。
杨和决定.上楼去跑步,好静一静心,她来到三楼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是一个套间,外间十分宽敞,算是她自己的书房,杨和爸爸读书不多,但十分希望女儿可以多看书,杨和这些年并没有很花钱,但是书架里的书,她却从来不省的,当然还有笔记簿,手账本,她有许多笔记簿,她喜欢写字,钢笔字,有几个月狠狠练过唐人的《灵飞经》,虽然依旧差母亲的字很多,不过中学时候老师也常常表扬她的字好看。
每每看着这些书这些笔记簿,她就觉得自己十分富有,尽管一半以上的书,她并没有认真看过,而且写过的笔记簿,也是寥寥。
她的书桌是黑色的,很像一般办公室里面用的那种大桌子,杨和其实很不喜欢,可是也不想换了,她懒得和父亲计较这些。
如果母亲在,她怎么会容许一个小女孩的房间摆设这样沉闷?
她的房间没有洗手间,她鼻子太灵,很怕房间里有什么味道,也怕潮湿,不过隔壁就是洗手间,那儿有个浴缸,杨和每次锻炼完,都要泡一泡的,干干净净,筋骨舒活了,睡着才舒服。
杨和以前也会出去跑步的,顺着环湖路,一直跑,一直跑,后来因为女生独自外出事故频发,她就只有在家里跑了,其实也是怕父亲担心,毕竟环湖路上人挺少的。
虽然人越大,与父亲相处也越来越尴尬,但她心底其实是很心疼父亲的,她不管做什么事,都怕父亲会担心,相依为命,大约就是他们这样吧。
有一次她随口与父亲一提,第二日家里就送来了一台跑步机,跑道宽,是静音的,还带着10寸彩屏,可以追剧,可以听音乐,不过她从来只是听音乐。
她把耳机带上,音乐打开,是甄妮的《海上花》,其实她有点老气吧,小小年纪,竟喜欢老派的歌曲,像邝美云,叶倩文,陈慧娴,周慧敏....许多歌的年纪比她还大,这多多少少受母亲影响吧,小时候家里有一台录音机,许多卡带,母亲留下来的。无聊的周末,无聊的假期,她就一遍一遍地听那些歌曲,那都是母亲曾经最爱的,她都已经能倒着唱了吧,当然,这肯定没有正着来好听。
除了老歌,她还爱看老电影《霸王别姬》《胭脂扣》《放牛班的春天》《教父》...真是挺老的,与周围格格不入。以前她的朋友开玩笑说,开始以为她是装的,装深沉,后来才知道,她是真的老了,直接老掉牙了,她也只是笑笑,依旧我行我素。
又没有要求说,少年人一定要青春活泼。老沉一些,难道不是看着更踏实可信任?
不过,可信任,这好像也与她不沾边,表象而已,有时候,她要变卦起来,十匹马也拉不回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做人,不会转弯,太固执,并不是好事。
正准备去阳台跑步时,佩姨上楼来了,杨和十分清楚她想说什么,也不看她,淡然了一张脸,冷笑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父亲为难的。”
是的,自己早已下定决心了,不是吗?佩姨她何苦来?那是自己与父亲的事,她以什么身份插手。
杨和想了想,还是觉得气不过,转脸瞪了佩姨一眼,瞬间觉得连认真跑步的心情都没有了。
这人太有本事了,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将她的心防击得七零八落。
也是,一个四十几岁,又没多少姿色的人,是怎样吸引人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