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在染坊的阁楼里午睡,阁楼平常都是锁好的,阿婆在旁边守着她。今日她醒来,准备干活的时候,不见阿婆,心里有点责怪,下楼的转口处露出了宁至琛的脸。吓得她脸色发白。
至琛二话不说,急匆匆地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任凭绮罗哭喊、捶打都无动于衷。抱到阁楼午睡处,把她扔在床上,抽出腰带迅速地困住她的双手,急吼吼地宽衣解带,说:“我告诉你,绮罗,染坊里的人被老爷喊去集会了,盘初这小子就是插上翅膀也救不了你,我的人把他看得紧紧的,你指望不了他,你能指望的只有我,我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你就从了我吧。”脱了一个精光之后要扑过去,绮罗无法用眼瞧他,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大哭大喊。他要脱她的罩衣的时候,只听嘭的一声,大门被人用力撞开,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一等侍卫模样的人带着一个随从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外,他没有犹豫,剑指至琛,看他这嫉恶如仇的模样,仿佛要立刻动手杀了他。
绮罗赶忙将衣服盖好,恐惧至极,侍卫的随从给绮罗松了绑,立即带着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的至琛离开。宁至琛被押到楼下的时候,被外出祭祀刚回来的老爷噼里啪啦地打了数十个耳光,打得没有力气了,接着要师爷继续打。
陆云要离开的时候,被绮罗喊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遇此劫难。”
“有一个朋友托付我在今日祭祀大典结束之前来保护姑娘。我本是有要务在身之人,不便插手姑娘的家务事。但既然是朋友血书托付,作为朋友就不得不来。此事我和下属会为姑娘守口如瓶,还请姑娘尽早离开这虎狼之地为好。”他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后来绮罗才知道,原来盘初无意在染缸架悬挂的彩布下听到少东家的走狗交代罗绮的贴身姑姑的暗语。并有了后来的血书之托。
星翠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刺绣的大致要领,染缸之祸后甚觉此地不宜久留。鸳鸯图于三天三夜赶制好后少东家也并未来取,想必最近祭祀典礼比较忙。正思索的时候,姑姑引着少东家的贴身丫头走到星翠的绣架旁,“少东家要你把鸳鸯图给他查验。你随可儿到少爷书房去。”星翠赶忙起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转了多少个转角,星翠觉得脚有点麻。这宁府的作坊和主宅是分开两片区域。作坊、匠人居住的地方和主人家居住的宅子是被大大小小的院落间隔的,宁府所属的建筑都被泥红色的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星翠没有走到围墙外就没有走错。
踏进了书房,可儿离开时却带上了门,这让星翠警觉起来。这里面异常安静,星翠走近的时候,只见右侧都是书架,她悄悄地走到内屏帷幕里的书桌前,把绣好的纱罗放好,准备离开。突然听脚步声从侧门传来,只见宁致远干净利落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鸳鸯图的针法精细,看来翠莱进步神速,但唯独缺点什么?”他佯装细细揣摩的样子已经有一会了,星翠看天色欲晚,就说:“东家慢慢揣摩,翠莱还有些琐事,就不打扰了。”
等星翠走到门口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停留在不远处的可儿和一个姑姑赶忙跑来拦住她,就像推猫赶狗一样,把她推进了书房。
“你这是要做甚?”星翠带着点气恼的语气质问。
“你没有把我的话听完”,他恼怒地将沙罗丢在一边,“我要你以后作为我的女人绣鸳鸯图的时候心里有我,我要你属于我。而不是随便拿这粗制滥造的东西糊弄我。”他言辞恳切地说。仿佛无半点假话。
“之前我问你是否中意于我,你可没这么说过。”
“我后悔了!我后悔当初不能及时直抒胸臆,不能反抗父亲的威严,我知道你聪明,早就深谙父亲是借二弟之口悔婚,我也是万不得已,翠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辜负你。”说完不顾礼数,强行抱住她。
“我是乡野里的无名丫头,虽说识字善于书法,但我更爱在大自然中采花捉鸟,满月渊有数以千万的花,我只爱其中一种叫彼岸花的石蒜。而湿地里一大片如湖水般辽阔的彼岸花丛,我能从花丛中择一朵种在家中院子的养料池里。虽说他此后枯萎而尽,但今后我也不再移植任何一朵。你谨慎小心没有错,你的院子里已经种满了鲜花。你的爱就像风雨来的那么慌慌张张、时有时无,少了果决、笃定。我们确实不是一样的人,我要把我托付给果决地爱我的人。绝不是你。”星翠挣脱不开也就不再挣扎,淡淡地说着这些话。
“你凭什么说我不果决,我现在难道不果决吗?”致远松开她,甩了袖子气愤地说。
“听说老爷安排你娶绮罗为妻,恭喜你。”
“星莱,听我说,你做不了我的妻子我也不会让你做通房丫头的,那次说让你当茶房丫头是我口是心非,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妾,从长计议之后成为我的妻,不会亏待你,你要相信我。”致远说着又要抱她。但这次被星翠闪躲甩掉了。
“少东家听不懂吗?我做不到和一群女人挤在一个位置争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你要再敢碰我,我就喊陆云削掉你的手指。你要再这般纠缠,你和你这混账弟弟有什么区别?”
见他气焰瞬时轰塌掉,她动手推了他一把泄愤。然后跑出去。本来家里下人要拦的,只听见致远大声喊“让她走”,下人也就罢了手。
星翠去染坊找盘初,准备带着他一起去老爷那辞行,她和盘初都是干多少活拿多少工钱的短工,口头约定的日子到了。在染坊里里外外都不见他踪影,找师傅们来问,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着实让人难受。他们避开星翠忙着干活,有个野蛮的粗人被她问烦了甚至一把粗暴地推开她,她非常生气。
“你们小姐呢,她也是在染坊里干活的,她人呢?”她拦住推他的师傅问,星翠的性格本来就是不怕横的那种。
“她要当少东家的新娘子了,自然是准备出嫁所需,你不要缠着我行不?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赖上我了。”
“老实人我不能拿他怎么办,我看你反应最大,你定是知道点什么。”
“行,姑奶奶,你跟我来。”他悄悄地说,说罢找了院落一隅佯装着捞起染布晾晒的样子,也不瞅她,“你家表哥被送到怀云院去了。”
“怀云院是什么地方?”
“二少爷看我最凶,昨夜让我和几个家丁挟持着他走的。其实哪里知道,你家那表哥是仁义的人,曾见我偷钱给家里补贴,因我家里有重病的老娘,也就给我垫上,钱我是还了,人情是还不上了。”
“不,这人情你必须还,你带我去找他。”星翠急切地说,眼睛都泛红了。
“诶,你家那位得罪谁不好,得罪二世祖。老爷将这罗绮小姐许配给大少爷,二世祖心里郁闷,拿谁都没办法,这大少爷将来得的是小姐的人。那明眼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姐的心是盘初的。二世祖现在肯定是先拿盘初撒气,这二世祖折磨人的手段比一般纨绔子弟多,强行捉着盘初的手给卖身契画了押,今早二世祖肯定是要同怀云院的鸨主签契约。怕领你去了,也来不及了。”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肯定是二世祖的走狗,干过不少勾当。赶快带我去,不然我就向老爷揭发二世祖的勾当。”
“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千万不要透漏我,否则我就没活干。老爷知道了虽然会惩罚二少爷,再者也会替二世祖遮掩此事,毕竟家门不幸,不一定会救他。我看你可怜就给你领路,在远处等候着,其余的事情你自己处理。”
星翠点点头。见四下人疏,星翠先行离开,快速给了一些银两给信得过的童子跑去陆云那报信。
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李头也就出了院子。
怀云院附近的民居墙角处。
“这前方就是怀云院,你进去之后当心点,我认为先等陆侍卫来比较妥当。”
“我等不了那么久,童子来报说陆哥哥随大人参军去了。”说着提着红缨枪风风火火地赶了去,守门的门人哪见过女子有这般阵仗,做势要拦也没有拦住。
“这后生生得倒是俊俏,但性子太过粗野,怀云院的主顾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贾,都是要面子的人,喜欢的是可心的嘴甜的才子佳人,这相貌再好,性子不收也当不了饭吃,你看这价格是不是要少点?”
“要说富贾,难道红三娘你还不是富贾,怎么会在乎点这点白银呢?何况我听闻红三娘的手下人是最会调教的,你只管好生调教,日后定是三娘你手里妥妥的摇钱树。”
“哈哈哈,那借你吉言。我就签了,来人,取银两过来。”说着两人一手交付完银两一手交付完文书。
红三娘和宁至琛在大厅谈笑间,星翠冲了上来,
“青天白日竟强行逼迫良民画押卖身,还有没有王法,”星翠冲了上来,一眼就看到红三娘。
她把红缨枪往地上一立,对着红三娘喊:“我和我表哥都是宁府织造坊司的短工,之前就约定好的,并未自愿签过什么卖身契,表哥都是被胁迫的,不信可以到宁府老爷处对质,你这文书签不得,签了也不作数,如有违抗,正侍大夫府的一等侍卫拿你们见官。”
“哟,姑娘口气倒不小,两个宁府的奴才怎么会认识正侍大夫府的人,达官贵人我见多了,就算认识也不会深交你们这种人,小小年纪满嘴谎话,也不怕牙齿咬了舌头,”她走近她,在旁边来回走踱着,边走边端详着她,“你表哥的卖身契已经在我这里。白纸红印分毫不差。你以为你的红缨枪可以伤到我分毫,从我经营这怀云院、怡红阁来,还没有一个跑出这门槛半步。”
说着喊人把星翠围住,两三下就把星翠打趴在地。
“我见你生得天生丽质,到我前院怡红阁替我招揽酒客可好,用不了多久三娘我定助力你成为这怡红阁的头牌。”
“废话不要说那么多,我表哥呢?先把我表哥交出来。”星翠嘴角被磕到,吐出了血,她仍然艰难地爬起来。
“把昨夜带过来的后生押下来。”红三娘吩咐道。
盘初双手被人捆了起来,他头发凌乱,眼睛里带着血丝,似乎没有睡好,两名打手在他旁边看着,星翠见到了从楼梯里缓缓下来的盘初,这对视一份怜惜,一份温柔。
星翠顿时鼻子酸了,“你受苦了,初哥哥,”说着用颤抖地手抚着他的脸,“许你的‘从此一生安稳’我没有做到。我好恨自己,我好无能。”说着抽泣起来。盘初抚着她的手说:“没事,翠儿知医药、善书法、精于刺绣,勤于烹饪,着实是一个能人,虽武功只略通皮毛却为了我赴汤蹈火,这份心,盘初永生难忘。”
“我最烦有情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你可知道,我老早怀疑你其实是一个阴阳人,大伙看他身形是男的,语气心思神情哪点不像女人,今天我就当着鸨主的面和你相好的面验验货,看你还敢在这里装男人。”说着要家丁扒盘初的裤子,星翠急忙阻止却被壮汉一把拎住,被另一个壮汉困住了手臂。盘初眼见这些人要扑过来,气急攻心,一下挣脱了绳索,爆发了能量,顺起地上的红缨枪就是对着壮汉一顿刺杀,一个壮汉来不及躲闪,被穿透手臂,嗷嗷大叫地连滚带爬地躲开,旁边的至琛见状要逃跑,被盘初怒火中烧的眼睛看到,红缨枪从他手中化作流星,眨眼间,刺穿了至琛的后背,血花四溅。至琛停留在最后的表情是惊讶、绝望、死不瞑目。
“盘哥哥”,星翠赶忙上前抱住他。星翠旁边的大汉见势赶紧撤退。只见刚刚情绪激动的盘初平稳下来,还踉跄地退了两步。
“没事了,盘哥哥,咱们回我长大的地方。谁也找不到我们。”
星翠转过头对躲在柱子后面的红三娘说:“官府惩治留养男娼者你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就作罢了吧”说着走到尸体前,从至琛怀里寻到银两,扔在红三娘附近处,“你快快命人把卖身契取来。这桩交易就作罢了。”
大汉哆哆嗦嗦地取来文书交到星翠手里,星翠将文书撕个粉碎,拉着盘初赶紧跑了。
李头驾着马车载着星翠和盘初在林子里驰骋,他说自己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得帮人帮到底。
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一行人在林中小径僻静处见一家茶铺生意红火,就上去喝茶,哪知道从屋里出来一个捕快模样的人带着手下上来就把他们围住了,一群人扭打不过,只得就范。
押送途中。
“听怡红阁的红三娘说这小子很能打,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捕头模样的人得意洋洋地边喝水壶里的水边说。
“那是你没有脱他的裤子,红三娘不也说二世祖要侮辱他才被刺的嘛,我老早说这二世祖三天两头惹事生非,总有一天会横死。看,我预言的没错吧。”旁边的属下说,捕头用刀鞘捅了他一下,“人死为大,少说几句。”
盘初被问审之后,衙门的人把他关进了大牢。过几日再审。
星翠等人包含红三娘在内录了口供之后,衙门的人放他们出来,星翠已经心力交瘁。
这倾盆大雨中,宁至远携着新婚妻子在雨中等候。她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更显瘦小。
这一年来,他们四个人之间虽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但互相之间并未因为猜忌而成为仇敌,反而互相惺惺相惜,可是由于第五个人二世祖的冥顽不灵、无理取闹,造成了如此的悲剧。令人唏嘘。
秋至,案子定下来,官府传来消息,盘初要被官府砍头,星翠哭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致远在旁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陆云也从军队赶回来看她。顺便见盘初最后一面。他站在窗户边,见星翠醒来,连忙走近。
“陆哥哥,你是官府的人,你知道怎样免除死罪吗,二世祖欺人太甚,不仅把他扭送到怀云院当男娼,还要当众羞辱他。盘初一时情绪激动,不知哪里来的神力杀了他,他也不想这样的。我一直盼你,告诉我怎么办好不好,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星翠起了半边身子揪着陆云的衣袖啜泣。
“陆哥哥我已经详细了解过一遍了。而且翠儿从不对我撒谎,陆哥哥我从小就知道的。”他快速地瞥了一眼走远几步的宁至远,然后又看着星翠说,“杀人偿命是历朝历代的法制,宁致远虐待盘初劣迹斑斑,本来也会宽大点处理,可这宁府不依不饶、财大势大,我就算有背景帮他一把,但也需要宁府主人给一个方便。”
“什么方便,陆哥哥。”
“让他们当家的亲自拿着陈情书呈给府尹大人,请得三分宽容。现战事吃紧,军队人员缺少,他天生神力有目共睹。我探监的时候,他听说你昏睡几天至今未醒,他竟然能徒手破牢而出,无人可挡,要不是我安抚好他。早就见到你了。上方也听闻此事,甚觉此人是奇才。我预备趁热打铁要押着着他去我新上任的军州,虽说离家三千里发配边关,但有我在,你尽可放心。”
见宁致远走出去,他在她耳边偷偷地说,“等风波过去,如若他愿意,我再派人送他到满月渊与你会和。
等宁至远和丫头远远地各自端着粥食、汤药过来的时候,陆云已然看出了宁至远对星翠的用心。
“可这一切都以陈情书为前提,否则其他的事情多有不便。”
“陆哥哥,我知道了,我会看着办的。”
“切记,凡是讲究方法,不可过度付出,适可而止。想办法弄到陈情书,尽力就好,但决不能拿你自身来交换。”
“星翠明白。”
他们进屋的时候,宁至远开始下逐客令了。
“大人,翠儿大病初愈需要静养,这要用膳了,厅堂里已经准备好了美酒佳肴,还请大人移步。”可儿丫头说。
陆云走后,致远端着粥食要喂给她吃,星翠拒绝了,她要自己来。
“看你们神神秘秘的样子,莫不是商量着什么国家大事?”他故作轻松地说。
她搅拌着粥碗里的粥,听闻此话眼泪唰唰地掉下来,随即示意让可儿端走。少爷应允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他俩。
“虽然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会让你很生气,但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可以做主给衙门里送陈情书,请求宽大处理我表哥的罪案,求他罪不至死,哪怕发配军州劳役都行,起码留他一条活路,我给你跪下了。”说着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不起来。
“罗绮也求我,你也求我,少夫人说是因为我和她的结合导致至琛郁闷、愤怒所以拿盘初撒气,她是要让我有愧疚感好实现她的目的,可谁又愿意成婚!还不是父命难违!你呢?用的是苦肉计?真真是无法理解你为何要为一个无权无势、命如草芥般的男人如此。”
“你不是说商人最讲究诚信不是吗?我曾经许他半生安稳,我不忍心他受折磨、被人砍下头颅,我这里,我的心里很难受啊。”她求着。
“可是商人也有反悔的时候。”他蹲了下来,“我没有听到真话,你的理由不够打动我。”
“也许,我爱他,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在我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不在乎他是谁,是男是女,我心里说要保护他,那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她一字一顿地说。
他忽然笑了,然后起身,说:“也许有一天,和对他的爱相比,你会对我拥有着更深的爱,我期望着这一天能早日到来。只要你答应和我成亲拜天地,做我的女人,陈情书的事情我做主。给你三日考虑。”说完转身要出门。
“不用考虑三日,怕你反悔,我答应你。”她急切地喊道。
背对着星翠的本来笑着的表情凝固了,他说:“明日我就将陈情书送到衙门,怕你不信,会邀陆副将一同前往。”
秋后不必问斩了,星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老爷虽然不反对星翠做少东家的小妾,但对宁至琛的死仍旧耿耿于怀,免不了迁怒于星翠。姨娘更是恨不得剥了星翠的皮,绣娘们料想这以后星翠的嫁过去的日子肯定很难过。忙中偷闲里也免不了议论纷纷。
“你们是太闲了吗?陈竹大人要一批上等的刺绣,将军府里的太君特别喜欢看人现场缝制,你们中谁有愿意的。”锦姑姑说。
听说是将军府要人,大家踊跃自荐,星翠却唯恐避之不及。
等姑锦姑定好人之后,星翠悄悄地给姑姑告了假,她早早地等候在马队必经的小径旁,三个月来她第一次见到了他,远处走过来的被押着的盘初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她喂他吃了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盘初因为要离别,心生悲戚。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把打包好的生活用品交给了陆云,千叮万嘱要陆云照顾好他。
“放心,他到了军州自然是普通士兵一样生活、履行军务,不会让他背负着罪籍劳役的。你好生照顾自己。”
两年后来陆云来信说,盘初戴罪立功,消除了罪籍,她泣不成声。
锦绣坊内。
“绣娘们听我说,成竹先生亲自来咱们锦绣坊出题,为太君挑选佛堂的两名绣匠。你们可不得有丝毫怠慢。”
“不是由锦姑您定吗?”
“骠骑大将军出生入死杀敌,这次抗金有功,所以受了重赏,这也是第一次给家里的太君完成修缮佛堂的愿望,对这佛堂的神像和配画可要祈诚和仔细,这次成竹先生的到来说明大将军是重视此事的。”
大家听说成竹是非常有风度有文化的男子,果然见面的时候,既觉得此人与少东家相比颇为有几分相似,但更为沉稳。
绣娘们一一刺绣的时候,成竹慢慢地踱着步子,有时候会驻足看一下,锦姑从他缥缈的眼神、并无变化的表情里,慢慢地猜透他似乎没有特别满意的绣作,他出的题目是山神坐骑赤眼虎,每个人描的虎的模样不同,绣出来也自然不同。导致绣作有形无神是因为无法身临其境。
“倒是有一位赤眼虎描绣都非常精妙的绣娘,只是她正准备大婚,已经不在锦绣坊劳作了。”
“可有她的作品在此。”
锦姑翻出她之前刺绣的二虎图,真的栩栩如生,虎啸山林的场景扑面而来,看罢,他说:“跟你们少东家说一下,务必请那位叫仪雯的绣娘和绣此虎图的女子来绣房。”
“可是,婚事将近,这府里不好让仙姑娘出门。”
“娶妾而已,也耽误不了公子的喜事。还请锦姑替我代为转达。相信公子一定会公事公办。”
锦姑欣然应允。
怡雯和星翠绣房里刺绣的时候,怡寿院的太君满面春光地观摩了一番,正午时分,又让人扶着到正房午睡去了。后罩房的绣房有可供匠人们休息的地方,怡雯也趁机打盹,东处坐落了一间和东厢房相连的佛堂,星翠手持纱罗比对着空间,让旁边的丫头协助持稳纱罗,她用笔细细地画出神像的样子。
她认真的微微蹙眉的样子吸引了旁边的丫头,而她的人和她的画一样,一眼是无法看出不完美的,如果一定说不好的地方的话,她看起来比画上的神悲伤。
神是悲悯众生,也已超脱。
她是悲悯善良的,可她和神的距离隔着红尘。
佛堂的侧门口连着的回廊处,驻足着一位王者般气质的盔甲美男。
但凡是见过她认真的样子,女子都会被吸引,何况是一个男子呢?
可他不是别人,他看她时,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种执着。对她保持着最深的敬重和最沉的喜爱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所以再喜欢她,这么多年,他还是保持着距离。
而这短短的几十米的距离,在他的脚下,他的心里,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对自己狠狠心,离开了。
将军府。
过几日要出征了,孟珙玉在书房准备着文书,成竹先生从院子里走过来,
“大人,成竹到。”侍从报。
“进来。”
侍从推开门,成竹先生伟岸的身影缓缓地走近,然后驻足在他面前不远处,站着对他行礼。他瞥了他一眼,一边翻弄着文书:“先生不必多礼。”
整理好文书后,他问:“她过得好吗?”
“回大人,玄机处跟踪到登姑娘在织造司这一年来过得倒是平静,她身边有一个叫盘初的远房表哥,因为受虐待而怒杀宁府二少爷惹上官司,以衙门和宁府的交情,这死罪难逃。为了平息宁府大少爷的怒气、获得免除死刑的陈情书,登姑娘表示愿意以身相许。后天就是她大婚的日子。”
他听到她结婚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但作为骠骑将军,他总能及时地克制并冷静下来。
“那个叫盘初的人的身世可查出?”
“成竹汗颜,只知悉他之前是投靠街头画匠的读书人,看破官场一心只读书不赴考,而且身无分文,登姑娘她...”成竹突然卡壳,虽他了解大人的心思,怕惹他难过,但他对大人知无不言。
“把话说下去。”
“登姑娘似乎对这个读书人情有独钟,宁府大少爷前几日差点把谣传登姑娘和盘初苟合的绣娘打死。登姑娘是洁身自好的才女,自然不是庸脂俗粉的谣言所能污垢的,但她确实曾亲自撕毁婚书并不钟情宁至远,如今所为,十分都是为了那个读书人。”
孟珙玉眉头蹙着,掩饰这落寞。
成竹先生又不紧不慢地说:“依属下看,宁府大少爷实属登姑娘良配,并不强娶豪夺,愿意为了登姑娘放下弑弟仇恨、宽大罪人,可见他对登姑娘也是情义至深。属下还请大人放下过往,以免徒增不甘。”
“在我很小的时候,祖父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梅花树,梅子酿的酒和梅花做的糕都是太君的拿手绝活,她为祖父酿了一辈子的酒做了一辈子的糕点,今年却没有最中意的人尝。冬日渐寒,怕她睹物思人染寒疾,父亲命人硬是砍去梅树,他可知,虽梅花可去,但情根深种于心难以消除。近日我更是从中领悟到既然睹物思人实苦,那就珍惜眼前人。
“可她是罪臣之女,恐怕给将军带来不利。”他话还没有说完,孟珙玉就打断他的话。
“休要胡说,真正的罪臣是不会有师父的这般气度和胸怀。”他愤怒地说。
“属下知错了,以后定谨言慎行。”成竹惶恐地说道。
“不管是否会引火烧身,我定是要娶星翠姑娘为妻,绝无二心。我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想余生后悔。目前是要有一个万全之计隐瞒她的身份。隐瞒一个人的身份最好的方法,就是给她重新创造一个身世。你照我的吩咐小心行事就行。”孟珙玉郑重地说。
“既然大人对登姑情深义重,初心不改,属下定全力协助。”
宁府内,成竹取了做好的刺绣看了又看,并按照约定付了银两,见宁府老爷虽满脸堆笑,但时而忧心忡忡,他淡定地喝了口茶,然后说:“老爷是否有什么烦忧。”
“诶,你不知道,我那长子宁致远要娶师哥的女儿,可此女子的表哥弑杀了我二儿子,此事另我终日不安,师哥曾有恩于我,我大儿子对此女子更是死心塌地,我也很无奈。本来纳吉之后也想把婚事草草地办了,谁知道拿着翠莱姑娘的庚帖到宗庙纳吉、问卜,夫人请来感恩寺的方丈的解卦,方丈说不妙:‘如鱼得水情难却,虎视眈眈待时机,本是水中物,偏要怒仙灵’这怎么听都不舒服,难道致远的这桩婚事要惹怒上苍,那我府上岂不是要灾祸连连。听说成竹先生是远近闻名的聪明人,你看这件事如何是好。”
“宁老爷何必苦恼,既然如此忧心,婚事作罢就可。”
“可我家那个大儿子,是堕入情网不能自拔,这婚帖都发出去了。诶。”
“婚书既然发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婚姻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少爷是远近闻名孝顺的少东家,他日后定能理解你的苦心。你找有福相的人替换就行。这是宁老爷府里的私事,我只能随意给个建议。为了避免祸端,还得先跟大少爷沟通。对少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相信他并不会被儿女私情所蒙蔽。”
“听成竹先生此言有理。谢成竹先生提点。”
星翠总觉夜长梦多,听闻孟珙玉征战回来,思前想后,决定婚前必托付藏宝图给他。并修书一封,约他婚前凉亭一叙,竟然不见回音。
洞房花烛夜,红盖头褪去,此人竟是锦绣坊与翠莱要好的怡雯,她低头含羞而笑,宁致远楞了半刻,取墙上挂的用来辟邪的鸳鸯刀要杀了她,怡雯见状尖叫着赶忙躲闪,嘴里求饶,门外的侍从应声前来阻止,怡雯才得以脱身。
当向来温文尔雅的宁致远得知自己被骗的时候,也会拿起刀剑斩杀欺骗自己的人,愤怒之后,他丢剑瘫倒在地,满心酸楚,体会到了断肠之痛,听属下来报,翠莱已于一天前被父亲安排的妥叔送走,已与地主家的傻儿子成亲。他顿感万念俱灰。
宁府内,西厢房外的院子的小径,管家和丫鬟带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走过,罗绮从厢房里走出来的时候,这姑娘离她有点距离,女管家神色有点惊慌,三人赶忙向少夫人罗绮问好。
罗绮若有所思地走到姑娘跟前,淡淡地问道:“她是谁?”
“回少夫人的话,她是少东家雇来伺候新妾的。”
“新妾?府上纳妾我怎么没有听说。”
“垂花门外的定亲礼已经准备妥当了,也是这两天的事情。”
“致远不是一个粗浅、急躁的人,两日内就娶亲从没有过的。”罗绮虽不用尽心力爱致远,但致远对她做了他应该做的本分。对于属于自己的哥哥一般的丈夫,深深庭院里的女子历来是有占有欲的,虽然她对他的喜爱不及对她对盘初的喜爱的二分之一。
罗绮虽然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但也算能忍耐。
成亲的过后,第二天妾来给她敬茶的时候,她彻底怒了。
女子似乎眼熟,仔细看却和仙翠莱的容貌有几分相似,盘初近年寄来的信件都是寄给翠莱的,这让她稍微吃醋,但想想是翠莱救得他也不好发作。如今自己的夫婿仍然对她念念不忘,让她内心爆发了强烈的悲痛、愤愤不平。
她还是忍耐着喝下了小妾敬奉的茶。形式上接受了此女子做致远的妾室。
她是一个年轻貌美、寄人篱下的孤女,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相互为难。
夜晚,晚风微凉,罗绮身着襦裙,身材曼妙至极,她起身去关窗,观得宁致远往楼里走来,心中不由得紧张。
他已经好几日没来了。
这厢房楼阁有三层,楼宇高耸,窗内的用具、摆设极尽奢华,当他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自顾自地扶额坐椅子上,不予理睬她,让罗绮心里微寒。
“你在杜妹妹处呆了这么久,终于想起我了。”
“杜娘美是美,虽刚开始还有点韵味,但还是过于浅薄,心里烦闷,就到你这里来了。给我倒杯酒吧。”
罗绮不情愿地起身,心里不是滋味,然后倒了酒到杯子里,宁致远正要喝的时候,她说:“因为形似神不似所以烦闷?要不去外府再找,看能不能找出和你的翠莱一模一样的女子。”
宁致远酒杯一摔,怒气攻心:“叫你不要提她的名字!你提到她,只会让我想起自己的无能。”
“你纠结的是自己无能还是因为对她爱不能忘,她已经是别人的妻,你何苦要找一个又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子做替代品?难道这些女人不可怜吗?”
“你是因为可怜这些女人还是可怜你自己?”
“是!我承认我是嫉妒,嫉妒中带着怜惜,更多的是恨你,恨宁府的老爷和夫人,恨所有人,把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宅中,跟不了自己心仪的人,还要被自己的丈夫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可我就是如此卑贱,恨不能报,只能在这庭院里等你,求你不要再找和仙姑娘相似的女子了,不要折磨你自己、折磨我了。”罗绮愤慨深宅囚禁她为笼中鸟,女子地位卑贱,只得求夫君收心。
再清高的女子进入深宅后也逃不过情场纷争。因为能相对之人,唯有夫君。
“你这么容易嫉妒,小心我以七初之理‘嫉妒’休了你。”他淡淡地说,“我仍是要纳妾的。”虽然他没有发再怒,但他从不开玩笑,罗绮都知道。
良久,他走过来抚摸着她的脸就像抚摸着宠物一般,看似温柔实则无心,他说:“以后不要说恨,说恨是会招来责罚的,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不要如此‘口舌’,否则,你以后会落得半生飘零。因为女子在这个男权的社会里,很难存活的。所以你要乖乖听话,懂吗?”
窗外,月光也照不亮女子的心中的泪。
宁致远此后当家做主,在绮罗的帮助下将生意越做越大,海上丝绸之路的商业发展迅猛,宁家几代下来仍风光无限。
虽然宁老爷似乎做了正确的决定,剔除了星翠,但宁致远自始至终对星翠念念不忘。
毕竟,人一生只有那么一次真心实意地心动。还有一个亘古不变的法则是美好的不能拥有,欲得之遭命运捉弄会让人不服气。得不到永远让人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