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翡冷翠的一夜
“呀?我记起来了,他不是华叔吗?这怎么一回事啊,老大要我们抓人,老大的大哥又不让动人,这,这,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华叔,我们是辉哥的手下。”
“哦,原来是小七子的人马啊,你们在这欺负一个女学生干嘛?”
“这个,这个嘛,辉哥让我们找人,我们实在找不到,这个女学生是我们要找的人的女朋友,所以只好找她……”
“马上放了她!”
“放她是没问题,但您身边的这位,还请让我们带回去,好让我们给辉哥复命。”
“什么?你们要把凌少爷带走,简直放屁,小七子怎么胆敢烦劳凌少爷大驾亲临?他给凌少爷擦鞋的资格都不够!”
“凌少爷?哪个凌少爷?”
“还有哪个凌少爷,东恒集团的凌家少爷,咱们不都是靠着他们家吃饭的啊!”
“啊?这么说,他姓凌,不姓顾的啊?”
“说什么混账话,凌少爷他不姓凌,还能姓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认错人了,辉哥让我们找个姓顾的臭小子,可是,他们长得怎么这么象……”
“知道错了,还不快滚,哪那么多废话,一群蠢货!”
然后我感到,脖子上的那双手一下松开了,我闻到空气的新鲜气味,只是,已经连再次呼吸的气力也没有,只能任由我的身体向下滑落,落花流水般的无可奈何。
一张柔软的唇碰撞到我的唇,那是和顾城一样柔软的唇,我的喉间流淌着一股股温热甜香的暖风,我终于可以呼吸了,也终于睁开眼睛。
周围有许多张面孔,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人群中我再一次看到顾城,但是我知道这只是错觉,那个怀抱着我的人,他不是顾城,只是长着和顾城相似的脸罢了,一颗眼泪从我的眼角直滑落到耳鬓。
这之后,那帮地痞无赖没有再来找过我麻烦,我知道这是因为凌浩的关系,他又一次救了我,可是我没有感谢他,连一个谢字也没有对他说,因为我不需要他的关照,没有顾城的世界,我活着也等于是死了,死人是不会说感谢的话。
我变得沉默寡言,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整天面无表情的穿过校园,曾经那个大大咧咧、口没遮拦、天真地有几分傻气的女生再也没有了。我觉得我越来越象顾城,一脸阴郁的表情,一双冷漠的眼神,经常不自觉地摸鼻子;经常不自觉地眠嘴唇;经常不自觉的嘴里吐出一口气,吹得额前的发丝漫天飞舞……
顾城走了,可是他早就把他的模样深深地刻画在我的脸上,我想我是中了他下的蛊,已经到了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地步。
凌浩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我,我怕见到他,但又想见到他。怕见到他,是因为我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顾城,就会忍不住地默默流泪;想看到他,是因为他坐在我身边,就仿佛顾城还坐在我身边,让我暂忘顾城他已经走掉的事实。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顾城已经走了整整一年,仍然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早上,凌浩又来看我,我对他说:“我们翘课吧,陪我去一些地方看看,好吗?”
他点点头说:“好。”
那天,凌浩开着他的大红跑车,陪着我去了所有我和顾城曾去过的地方。我用这种方式,祭奠顾城,我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他离开我的那天。爸爸说,他那样的伤势得不到及时治疗,是活不过三天的,更何况,还有人挖地三尺地在找他,只要顾城没死,他们就一定不会放过他。
江滩沙地上的足迹,秦淮河边的桨声灯影,鬼脸城前镜湖里的身影……全都成了这场葬礼的祭奠品,还是模样依旧的两个人,可惜,我是我,但他却不是他。故地重游,每一个地方都那么的熟悉,风景还是去年的旧样子,但我怎么看,都是一幅幅模糊变形的画面。
天黑了,我走累了,也不想再走了,我靠在凌浩肩头,仰头望着夜空中悬挂着的一轮明月,幽幽地说:“月亮已经死了。”
“哦?”凌浩转过头,看看我,“你是说,象月亮一样的那个人吗?”
“呵呵,”我苦笑一声,“他本来不会死的,是我杀死了他。”
“胡说,他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那是他咎由自取。已经一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对他念念不忘,那样的人,值得吗?他总是伤你的心,让你痛苦落泪,你怎么还不醒悟?”凌浩摇头叹息着说。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是我们结婚的周年日,”我低头看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地抚摸着,“去年的今天,他给我戴上了这枚戒指,他直接把它套在我这个手指上,他是想和我结婚的,可是,我却没有相信他……是我的话杀死了他,”一滴眼泪跌落在戒指上,顿时碎裂成几瓣,“所以,今天才成为他的祭日……”我的眼眶里再也流不出泪水,这一年,我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刚才的是我仅存的最后一滴眼泪。
眼泪虽然干了,但是,悲伤没有停止,还在无尽地延续。
耳边突然传来木吉它幽幽的弦音,然后,我听到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在浅唱低吟。
还没好好地感受,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月光在凌浩俊秀的脸上流淌着,淡淡的忧伤在光影中若隐若现,那一刻,我忘情地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但是,手悬在半空中停住了,有凉凉的微风从我的手指间无声地穿过。
凌浩止住了歌声,他握住我悬在半空中的手,轻轻地贴在他的脸庞上,低声对我说:“子晴,你知道吗,今天也是我特别的日子,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傻呆呆地望着他,惊得哑然无语,都忘了对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再过几天就是五一节,小欧问我七天长假准备怎么过,一想起又要放假,我就心情沉重,我怕一个人在家,我怕看到那些东西,顾城留下的东西,它们把我的卧室挤得狭小不堪,转个身都困难,它们全是我对顾城的回忆,纷乱的回忆。
“子晴,和我去上海玩几天怎么样,求求你,就当陪我吧!”小欧用哀求的眼神对我说。
上海?我想,也许走在那样一个喧闹的城市里,会让我暂时忘记很多事,于是我点了点头。小欧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得大笑起来,我愣愣地看看她,不至于吧,你又不是第一次去上海,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我跟父母说了五一节和小欧一起去上海的事,他们听完连声说去吧去吧,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一个人独处,这一年我总是宅在家里,他们都怕我憋出病来,巴不得我出去散散心。
等临出门了,才知道这次旅行,全程由小欧男友开车,他陪着我们一起去,唉,早知这样,还不如呆在家里,看他们两个形影不离的,我跟个路灯似的杵在旁边,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车子到了上海,却没有进市区,而是直接开到了浦东国际机场,我很呐闷,问小欧:“哎,你带我来上海玩,第一站参观机场啊,有没有搞错,机场,南京不也有一个吗,用得着跑这么远?”
小欧和她的男友,脸上全是神秘的怪笑,这时我右边的车门被人打开,我抬头一看,顿时明白了,原来这是他们早就精心为我布的一个局,三个骗子。
车门外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凌浩,他正冲我坏坏地笑着。
怪不得之前,小欧问我要走了身份证和户口本,说是旅行需要用,我还觉着挺奇怪的。真是不得不服有钱使得鬼推磨,这世上没有凌少爷办不成的事,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背着我办好了我的护照,而我自已却浑然不知。
飞机在佩雷托拉机场降落,我一脚踏进这座陌生的城市,也是早就让我暗恋着的城市,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的首府,佛罗伦萨,举世闻名的文艺复兴之城。我第一次记住它的名字,是因为徐志摩的诗《翡冷翠的一夜》。徐志摩把这座城市译作“翡冷翠”,这个译名远比“佛罗伦萨”来得更富诗意,更具色彩,也更符合古城的气质,所以,我还是喜欢叫它“翡冷翠”。
“翡冷翠”并不全似翡翠般嫩绿,它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鲜花之城”,现在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绿的叶、各种颜色让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生长蔓延到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这里没有高楼,街道两边的房屋总让我想起中世纪的神秘城堡,或是英国乡间的淳朴庄园,它们既散发城市贵族的时尚气息,又流露自然的亲切与温暖。在典型的托斯卡纳天气,阳光蓝天白云之下,那些色彩鲜艳的墙壁,深绿色的百叶窗,深红色的屋顶,才是这座城市的本来模样。
15世纪,“翡冷翠”被当地的巨商美帝奇家族所守护,这一守护就是三百年,美帝奇家族的族徽也成为今天“翡冷翠”的市徽。15世纪至18世纪中期,这座城市长达三个世纪的历史可以说是美第奇家族的兴衰史。美帝奇家族酷爱艺术,在其保护和资助下,这里成为当时名人的聚集地,达芬奇、但丁、伽利略、米开朗基罗、马基亚维利、彼特拉克、但丁、薄伽丘,等等,他们中有的出生在这里,有的成长于这里,有的在这里度过毕生难忘的一段时光。那个时期,文学艺术在这座城市备受尊重,据说全城没有不会读书的人,连驴夫也能吟咏但丁的诗句。
且不说这座城市有40所博物馆和美术馆,60多所宫殿和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教堂,以及那里面收藏的大量优秀艺术品和珍贵文物。光是走在街头,到处可见矗立的大理石雕像,它们全都出自名家的手笔,整个城市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露天雕塑博物馆。
在这些林林总总的雕像中,我总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西方神话中一位著名的神,大卫。希诺利亚广场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米开朗基罗广场上米开朗基罗的大卫,维琪奥王宫门口左侧米开朗基罗的大卫,西尼奥列广场米开朗琪罗的大卫……
每看到那尊雕像,我就想起顾城,就想起他教我画大卫像时的情景,真好笑,我居然把大卫画得象顾城,不知道他是不是当时就已经发现了呢,所以才会一把撕掉我的画,是否因为那时他就害怕我会喜欢上他呢,突然我听到一声苦笑,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笑,接着,我突然好想哭,但是眼眶里始终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我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长长地从嘴里吐出一口气,吹得额前的头发全都飘舞起来。
“子晴,你应该去耳鼻喉科好好看看。”凌浩说。
“干什么?我去那儿干什么啊?”他说的真是奇怪,我好好的,干嘛要去看什么耳鼻喉科啊。
“这一年,我见你老是摸鼻子,摸了不下上万次,你是不是觉得鼻子不舒服,会不会得了鼻炎啊?”凌浩说,语气中充满关爱。
呵呵,我又听见自己的一声苦笑,凌浩他根本不会知道,我总爱摸鼻子的真正原因,这世上,只有顾城能懂,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坏习惯,他虽然走了,但他的坏习惯却早就传给了我。
傍晚,我们登上了位于圣母百花大教堂旁的乔托钟塔,这是画家乔托设计的钟塔,有82公尺高,和教堂的基色一样,也是由粉红、浓绿和奶油这三种颜色构成,乔托钟塔向来是游人俯瞰这座城市的好地方。
此时的“翡冷翠”沐浴在落日余辉当中,这座处于华丽与矜持两极间的城市,看起来象一个望不到边的红色楼海,那些数不清的深红色屋顶直铺展到天际。
“子晴,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凌浩回过头,对我说。
“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城市,知道为什么我喜欢它吗?”
“这是一座红色的城市,红色,是我喜欢的颜色。”凌浩笑着说。
我的心头一阵悸痛,耳边响起同样的声音:“它是什么颜色?”顾城问。
“那种很正的红。”我说。
“是我喜欢的颜色。”顾城笑着说。
他们不但长得相似,也都是高我一年的学长,还有着相同的生日,就连喜欢的颜色也一样,这难道就是他们俩都爱上我的原因吗?
“你,你能看到红色吗?”说完,我自己都觉这个问题问得好唐突。
“什么?”凌浩愣了一下,满脸迷惑地说:“我都不懂你在问什么?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
哦,这样的啊,他不是色盲,是呵,色盲怎么可能开车呢,想起上海浦东机场的停车场上停着的那辆大红色的轿跑,我笑了笑,上帝真的是好残忍,真的是好偏心,真的是好不公平。
就像伦敦有泰晤士河,巴黎有塞纳河,罗马有台泊河一样,“翡冷翠”也有一条贯穿城市的母亲河——阿尔诺河。
夜晚的“翡冷翠”很安静,阿尔诺河的水面升起淡淡的薄雾,我站在旅馆房间的窗台边,窗外是如少女般在低声絮语的阿尔诺河,我仰起头,在这异乡的夜空上,悬挂着同样的月亮,原来不论我身处何地,还是能看到它。可是,顾城,你在哪里呢?你是这世上心肠最冷硬的人,就连埋葬你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我恨你,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