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睡了很久。
柯策斯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小屋的天花板。
天花板斑驳不堪,灰蒙蒙的颜色里夹杂着一丝暗红。柯策斯侧过脸,发现周围也是一样。残破的木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墙壁的角落里布满了裂痕,仔细一看,似乎还有蛛网挂在上边。
显示是荒废很久了。
柯策斯伸了个懒腰,试图回忆昨晚发生的事。他似乎是和小男孩一起,受到了镇民们的热情款待,然后在这里休息了一晚。可现在,身边尽是一片死寂,哪里有昨晚热闹的样子?
等等……对了!小男孩!柯策斯连忙从床上爬起,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一张被子,织被子用的是最原始的天蚕丝,这种丝耐火烧,不易腐烂,供不应求,缺点是成本高,容易撕破。
柯策斯轻轻地往上面抹了一把,发现被子上也是厚厚的一层灰。柯策斯惊疑不定,自己是不是睡了很久很久,甚至睡了几百年?
柯策斯爬下床,蹑手蹑脚地把头探出门外,小心地察看着。
街上很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此时太阳刚刚升起,笼罩着小镇的黑暗也逐渐退散。
柯策斯想要呼叫小男孩,却忽然想起自己貌似还没有问小男孩的名字。
“叔叔,你在找我吗?”忽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柯策斯吓了一跳,才看到比他低一截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来睡眼惺忪,好像也是刚睡醒。
“镇长呢?”柯策斯问。
“镇长?”小男孩狐疑地歪了一下头,“叔叔你是不是做梦了,这里哪来的什么镇长啊?”
“不,我记得很清楚,我们两个一起去广场见的镇长。”
柯策斯嘴里念叨着收拾行李,凭昨晚的记忆带着小男孩走到广场,却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哪里还有什么镇长,连镇民也不见了。眼前的只有一堆废墟,暗红色的血迹似乎是扎根在地上,形状诡异的野草从裂开的地板中生长,广场的高台上只有一座被打碎的雕像。那雕像的嘴角弯出一个弧度,似乎在嘲笑柯策斯的无知。
柯策斯更迷糊了:“镇民们到底哪里去了?难道敌人已经到来,他们已经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叔叔,你一定是做梦了吧?”小男孩仰起头直视柯策斯的眼睛,“我昨晚也做梦了呢!”
“做梦?”柯策斯愣住了,再次环顾四周,“不可能啊,我记得昨晚的确发生过呀。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昨晚站的地方。”
柯策斯拉着小男孩走过去,“你真的不记得了?想想看,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小男孩认真地回忆起来。但片刻后,他在柯策斯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隐隐约约有两只萤火虫在黑暗里飞。”
柯策斯叹了口气,只好换了个话题:“那你呢?你昨晚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男孩的脸忽然就悲伤起来:“我的父亲失踪了,我陪我姐和我大伯一起来的,路途中我感觉到这里好像有一股力量在吸引着我,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未等柯策斯说话,小男孩又继续接了下去,“进入这里后,我就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
小男孩慢慢说完,临了又补上一句:“叔叔,我很抱歉,没能帮上你的忙。”
“没事。”柯策斯摆摆手,“我现在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失去昨晚的记忆,而镇子里的人都去哪里了?”
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柯策斯只好作罢,仔细打量镇子。
整座镇子都呈现一种灰色的病态。他睡着的那间屋子,是镇子里唯一幸存的屋子,而其他的无一例外都化为了废墟。
废墟里积灰很深,每一个脚步都会留下一个脚印。柯策斯走近这些坍塌殆尽的房屋,仿佛看到了它们生前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它们每一分每一秒的演变。
横梁断裂,支柱破碎,屋顶摇摇晃晃地往下坠,墙壁上蛛网般的裂纹蔓延。门口被挤烂,地板被压碎,柯策斯亲眼目睹着它们的死去,仿佛这一切正在发生。
战争到来之际,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是战争的参与者,只有吃与被吃的区别。
火光在平原上闪烁,宛如烈阳。硝烟在那里冉冉升起,模糊了柯策斯的视线。火炮轰鸣,骑兽被驱使着奔向镇子,法师在山丘上释放着乌云雷电,战士以血肉之躯穿越战场。
柯策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镇民们从自己身边快步掠过,他们身上穿着秘银铸成的护甲,身影就像黑夜里的闪光。
然后湮灭。
他不想看下去了。柯策斯魔怔般向镇外走去,仿佛没有听见身后男孩的呼叫声。他的身边血肉横飞,他走在刀光剑影里,巨大的战锤飞舞着擦过他惨白的脸颊。
可他依然向前走去。
小男孩追了上来,嘴里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柯策斯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听清他的话,可耳边却只有轰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声音逐渐清晰,柯策斯的眼中也恢复了清明。他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战争,他就站在平原上,不远处是化为废墟的小镇。
“你刚刚是怎么了?”小男孩气鼓鼓地问他,“整个人像被控制了一样。”
“我刚刚是怎么了?”柯策斯不明所以地反问一句。
柯策斯忽然明白了昨晚的事,只是不敢说出来,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没事,我昨晚只是做了个噩梦。”柯策斯说。
“噩梦?”
“对,噩梦。”柯策斯强调了一遍,“我刚刚只是没从噩梦中回过神。”
小男孩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晚的事,仿佛那真的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