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开了一半,被顶回来。
晏唯蜷着手臂坐在车里,看被凿出一条缝隙的车窗玻璃,如果刚才的几柄工具再磕那么两下,玻璃会跟蜘蛛网一样整个碎落下来,然后她和方瑶的下场可以想象。
可现在,周峤在车外。
后背靠在玻璃上,将她整个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隔绝开三个暴跳如雷的男人和似乎永无止尽的污言秽语,花样翻新到她叹为观止,成年人不要脸起来也挺可怕的。
周峤始终沉默着。
但她大概可以想象的到,他在棒球帽底下的表情,四平八稳或者云淡风轻,挑眉抬眼都能把人气个半死,要不然那些男人不会想拎着工具上来揍他。
当然了,揍是没胆的。
不远的地方还前后停了两辆车,救援队除了孔莎都在车边站着,但凡有脑子就知道该怎么选择;所以扳手锤子始终只是在手里挥舞,并没有一往无前。
看情况,找茬的很快会离开。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男人们会从车里搀下来一个憔悴的中年孕妇,红肿着眼睛,小腹隆起,步履蹒跚。
晏唯皱眉,握住门控。
“周峤,你让我出去。”
没人应,她敲了敲玻璃。
人倒是动了,却只是换了个姿势,侧过脸低头看了她一眼:“坐好!”
声音很低,不仔细听就很容易错过,孕妇撕心裂肺的哭嚎和他的形成鲜明对比:“杀人犯,把我老公还给我!”
她挣开搀扶的两双手,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抓住他手臂就是一口。
周峤不好甩开她,只是掐住了她的手腕子试图把人带开,那女人松开牙齿却莫名生出股力气,脱开了纠缠,抬手对准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彻底安静。
周峤顶了顶腮帮子:“闹够了没有!”
“你还我老公,都是杀人犯,杀人犯!”女人疯了一样,紧紧地掐着他,凄厉的吼叫,听得人浑身发冷。
救援队赶过来,连哄带劝,好容易把人拽开;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捧着肚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孔莎拎着急救箱几步赶到,拽出面罩给压氧,叫助手测血压。
一团混乱里,最先挑事的男人们却远远地缩在车边交谈接耳,观察形势。
男人对付女人,让孕妇对付男人,还挺有策略!
晏唯推门下车,拉了周峤的胳膊:“没事儿吧?”
前两天刚受的伤,撕扯之间又渗了血珠。
“小心!”
她低着头,光顾着看他的伤口,不妨被他推搡一把,向后倒过去,勉强扣住半开的车门才站稳当。
趁机偷袭的男人被周峤一脚踹在地上,摔得五官扭曲,抱着胳膊就地翻滚,扳手也到了周峤手里,被掂了两下。
“还没有结案,不管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最好都收敛点!”
他抬手,扳手飞过去,直直地插在那人脚边。
后面两个蠢蠢欲动的,偃旗息鼓。
周峤回头,单手支在车顶,盯晏唯:“裂个口,死不了,你出来干什么?”
她迎上他的目光:“等死了我再出来,不晚吗?”
说不了两句又是怼。
阿公头疼死了:“麻烦晏小姐带周峤去医院看看伤,大热的天被咬感染不好,这里有我们,你们不在这,他们也好冷静。”
“好。”
“不去!”
晏唯才不管他怎么打算,推了人进车里,摇摇响得惊天动地的手机:“阿公,Lau来了,我们先走了。”
“哎,注意安全。”
出口,她的车和Lau的警车错身而过。
后视镜里,三个人蹲地上,抱着头,老老实实等着问话。
她嗤之以鼻。
周峤看她一眼。
“瞪我干什么?”她调头,上了公路。
“虽然你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还是善意提醒,男人就算不在暴怒的情况下,力量也足以致命,这位客户!”
何况还拎着家伙。
晏唯点头:“同意。”
可当时却没有别的选择,她如果等着那些人把玻璃打碎,到时候方瑶不可避免被牵连,还不如把火气都引到自己身上,反正Lau也快到了。
当然,周峤是为她好,她笑眯眯地补一句:“谢谢。”
周峤:“别多想,合同期内,你有好歹,扣我奖金。”
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无助的方瑶窝在后座,没话找话:“晏老师,周先生,你们觉得陈方原的家属到底是被谁忽悠了?”
从纳卯离开的当天就精准地定位,还利用人家丧事让她麻烦裹身,来头不小又有深仇大恨的,想都不用想。
“天使组织。”
一对男女,异口同声。
方瑶小心翼翼地接话:“那他们要是没完没了,咱们可就惨了,孤儿寡母的,刚没了丈夫的孕妇情绪很容易失控,得注意安全。”
“他们不就做的这个打算?陈方原家属把我打伤打残,他们就能缓缓,要是把我打死了,那更好了。”
四年了,大家都锲而不舍的,这么想想还挺感动。
晏唯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你今天为什么突然瞻前顾后的?”
方瑶吞吞吐吐:“关心你,嘛。”
“哦?”
她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一鼓作气:“何总编刚才来电话了,担心你的安全,都快急疯了,让你这周回国,不然撤了这个专栏。”
晏唯不答,专心开车。
周峤看着她,慢慢勾起唇角。
这个总编,看来是个人物啊。
“别乱猜,无关紧要的人。”
晏唯把车停在最近的医院,解安全带,下车前,没头没脑一句。
周峤抱肩看她:“解释?”
晏唯慢条斯理地补一波防晒喷雾,细密的小水珠窜在车里乱窜,橙花味的,冰冰凉凉,还挺舒服。
“随便聊聊,不要当真,你该去看病了。”
推开车门,艳阳高照。
凯撒的电话是半个小时之后进来的:“我们找到了陈教授,但是渔奴已经死亡,没有提供进岛路线,救援计划暂缓。”
晏唯想了想:“我记得文化周的名单上有这家公司。”
“是的,我们决定以记者的身份接近,所以需要你的帮助,不过不是以邮报采访的身份,毕竟树大招风对不对?”
晏唯笑:“我来想办法。”
“等你的消息。”
电话挂断,她转身——
周峤正站在她身后,一臂之遥,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她却只看见他手背上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