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即是年轻男女沉默对坐,都能生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来,何况自从落了座,对面这位美艳女士就没把目光从自己脸上挪开。
笔直,审视,还带着成年人的欲望,也许是为了人,也许是为了别的。
周峤视若无睹。
老板娘送来咖啡,两杯,白瓷圆柄的放在晏唯面前,黑瓷方柄的归周峤,临走前还特意看了眼晏唯。
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她进了便利店,取下虹吸壶拍散黏在管壁上的豆粉,倒进流理池,一丝不苟地清洗。
大概保养得当或是很少使用,虹吸壶崭新如初,连煮制的瓦斯炉都是精致干净的,和这片偏僻落拓的街巷不搭,准确地说是古怪。
那感觉就像抛开爱情不谈的,美女和野兽!
童话里是美好纯真,现实就剩了痛心疾首。
当然了,这几年怪事多了,大隐于市还是另有隐情,她可没时间去琢磨一个开店的女人的心路旅程。
晏唯问:“先生喜欢Jusl吗?”
Jusl织布的原料是香蕉茎秆里的纤维,抽取不易,工序繁琐,粗丝做窗帘台布,考究的做传统服装,节假日里才常见。
今晚用来传递威胁消息。
她问得直接,周峤回答地委婉:“销售?在我这里赚不到提成。”
神展开。
看起来是知道,不过知道又能怎样?
晏唯眯起眼睛:“先生不是个生意人?”
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她都能准确地接进这个话题。
周峤:“混饭吃的。”
模棱两可。
“混,也分好坏,不如意的可没你这么谦虚。”晏唯扫了眼彼此的咖啡杯,又问,“是吧?”
周峤:“谢谢,不过我对布料贸易真不感兴趣。”
晏唯弯起嘴角:“谁对布料感兴趣了?”
那就是对人了。
周峤正色:“也不加微信,手机号。”
够坦荡啊,朋友!
晏唯托着下巴,显得很为难:“那我怎么谢你,要不先生划条道呢?”
她伸手拈着瓷勺,慢悠悠地搅动咖啡,一圈一圈,随着馥郁的香气飘起来的还有暗示,极尽缠绵。
她只是在探路罢了。
他笑笑,显得很无辜:“谢我?”
“刚才在那间酒吧,”晏唯往来路指,“要不是你请人帮我,那就太尴尬了,那么多人,多难为情啊。”
周峤:“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小姐。”
晏唯眨眨眼睛:“这么不识趣吗?”
身后那桌客人离开,便利店前只剩他们,路口的灯忽闪一下,在她脸上折出明暗不定的光,让那笑意更深。
“那个卖榴莲的小男孩认识你。”
他知道路口的那辆机车是谁的,所以在同伴触摸前及时制止,还紧张地看了眼这家便利店;至于机车的主人,她来前还有两成犹豫。
现在……
周峤无动于衷。
晏唯继续:“你见过那玩具,我很好奇……”
“叮——”
咖啡杯相碰,黑瓷杯死死抵住面前的白瓷杯,晏唯感觉到勺子下传来的力量,不重,但足以让人警觉。
周峤看着她:“这么新奇的套路,你的胆子很大。”
话很婉转,但是他的表情很直接地表达了对她身份的看法,剥开光辉伟岸的外皮,露出了吊儿郎当的芯子,乌黑发亮。
刚才和现在简直差了仨维度,白切黑,啧啧。
谁也别蒙谁。
晏唯回:“胆小也就不问了,怎么称呼?”
周峤笑:“职业修养?”
“嗯。”晏唯想了想,还真是。
“目的。”
“钱喽。”
为了争她的独家社评,报社倾尽全力,花样百出到让人热血沸腾;古代皇帝选妃的快乐,只有这时候她才能感同身受。
不知道是不是被夜色浸染,他的嗓音很低沉,莫名有种诱惑:“真诚实。”
晏唯欣然接受。
“什么价钱?”
这么直接的吗?
报社的守财奴要都是他这性格,她也不会月月吃土了,人比人呐!
晏唯看着他的眼睛:“看你的诚意。”
他个子又很高,沉默时都有极强的压迫感,更不要说俯身,低头,逼近她。
热腾腾的风刮过来,他似乎皱了眉,闹心被挡在碎发后,那双漆黑的眼睛几乎要剜出她的:“小姐,离你两百米就有市政警察,现在去聊聊,恐怕你得彻夜失眠了。”
她看得见他眼里的冷意,出人意料的,他并没有轻视或是嘲弄,只是对她的挑衅进行警告——
要么夹着尾巴走,要么两败俱伤。
听起来怎么都是她吃亏。
晏唯靠近他,盯住那道疤:“市政警察也有规矩,故意制造或者诱导人进行不可描述的行为会坐牢哟,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委屈,调笑,最后是狡黠,藏得很深。
这个女人,像狐狸,刁滑,报复心又很重。
街上灯光昏暗,他的眼睛更黑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看来是真的被惹怒了。
那么,本来面目又该是怎样的?
热切的期待被周峤突如其来的笑意打断,有人跨上不远处的重机,轰鸣声像条尾巴很快扫到这里,再猝然离开。
“你真的看错人了,小姐。”
咖啡杯上的压力骤减,他笑着收回视线,摸出手机摁掉,短促的铃声是上上个世纪的芬兰小调,类似一种雪橇歌。
晏唯不可置信地抬头,这男人……
周峤已经走进便利店,扫码付账。
老板娘微笑着送上小礼品:“阿公找你很急,说是驴友团有了下落,你的假期要泡汤了。”
微信进来几条语音。
周峤点开。
老板娘向外看一眼:“那个女孩,好像对你很感兴趣。”
周峤不置可否:“走了。”
晏唯在木桌前坐了很久,这才慢吞吞地起身,付钱的时候同样接到了老板娘的小纸袋,两样烘焙的小果干。
“小姐如果喜欢,我们还出售大包装的。”
晏唯摇头:“谢谢,暂时不需要。”
老板娘送她出门,心里想着她要是问起周峤,该怎么敷衍;结果除了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再没有任何对话。
她从酒吧追着周峤前后脚来,该问的都问到了?
不能吧?
还是周峤找人找魔怔了?
她摇摇头,退到流理台后继续收拾虹吸壶,并没看见门外的晏唯忽然回身拍了照,发送,并附上一条语音:
“替我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