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没响。
最先动手的圆胖子摇摇晃晃,一脑袋栽地上,手里拎的酒瓶也骨碌碌滚远,叮一声磕在生了铁锈的栏杆上,商标上的红马头大方地对着他们翻白眼。
另一个扎小辫子的低头,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骂了句脏话,还知道把武器背好,抬头:“你们,找到那两个人了?”
晏唯下意识点头,然后开口:“是的,在电机房。”
她说的是宿务语,口音听起来比醉酒的小辫子还要地道。
小辫子毫不怀疑,迷茫的眼神绕着宽阔的巷道一圈,辨别清楚方向,举着啤酒瓶跌跌撞撞地顺着来路走,还贴心地回头:“跟着我!”
晏唯迈了一步,然后回头,勾起嘴角,坏笑,是个正在恶作剧的孩子。
周峤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路过,抬手——
晏唯伸头去看——
小辫子已经脸朝下趴在了地上,双膝蜷着,肚子底下搁着个空荡荡的酒瓶,成了下锅的长条醉虾,不省人事。
她很满意,回身打量那小圆胖子,再伸腿给蹬进了栏杆下的矿渣堆里。
面前有拖痕,甩个大圈,直通向机房。
很上道啊!
晏唯顺着痕迹向前,左右看过,闪身进岔路。
周峤正单手薅住小辫子的后衣领顺墙缓行,她经过时,上下打量一眼,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然后靠近机房把耳朵贴门上。
那扇门又旧又老,两折的铰链还缺颗钉,呼扇呼扇的,隐约透出里面的昏黄灯光。
晏唯轻轻地起身,转脸,摇头——
门就是在那一瞬被从里面打开。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就闪过个人影,将机房里的活物摁住了,匕首的光一瞬而过——
“妈,咪……”
委屈可怜又无助,听声音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子。
周峤下意识松手。
小女孩从地上坐起来,两手死死地捂住嘴,然后压抑地咳嗽了几声,再抬起头,试探地开口:“妈咪……”
丹比照片里黑且瘦,眼睛也没什么光彩,穿着布满泥渍的白色衣裤,破烂不堪,一潭死水。
也能理解。
只是这称呼……
周峤回头。
晏唯一副要笑不笑的嘴脸:“你挺能跑啊?”
丹扒拉扒拉头发,细声细气的:“我知道妈妈能找到我。”
晏唯问:“人呢?”
丹回头,指着其中一排死气沉沉的机箱:“在那。”
晏唯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了避免误伤,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果然——
挺高大一男的两手背在身后叫被废旧电线扎的像粽子,嘴巴里还塞了一卷布,腿并的整整齐齐失陷在电线堆里,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左扭右扭。
大概是怕他搞出动静,浑身上下还另堆着一坨,五颜六色包的线圈杂乱的像蚕茧,就给露个脑袋,晏唯厚道地憋住没笑。
“他的腿受伤了,还四处乱跑乱叫,我觉得会惊动别人,所以……我完全是替他考虑。”
嗯,有道理的。
周峤把陶翔解开。
这哥们四肢并用,从一堆线团里翻出眼镜,戴好,终于有了底气:“我要投诉你们,德士安联是全球品牌公司,对待奴隶一样对待客户……”
晏唯开始怀念他在见到周峤证件那一刻,眼睛里露出单纯的欢喜,毫不做作的天真快乐,以及见到亲人抑制不住的泪点。
绑着,其实也挺好的。
周峤无动于衷,给同伴报信,然后起身:“走。”
晏唯对此没有异议。
他要救的人,她要找的人,都在这里,很圆满。
离开矿区,再无联系。
说实在的,有点儿留恋,说不上来为什么,挺古怪的感觉。
她看他去推门,笑:“出了门,咱们各走各的。”
周峤挺诧异她会在这时候讲无关紧要的,回头看了一眼。
晏唯顺杆儿爬:“怎么,舍不得啊,没事,我再多送送你!”
多理所当然。
丹的性格,也就不难理解了。
周峤还是没出声,盯了她一眼,开门,出去,就剩那酩酊大醉的小辫子躺在花花绿绿的电线堆里。
巷道还是空荡荡,哪里有水滴滴答答砸在地面和栏杆上,声音近近远远地放大,扩充,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个时间他们正聚在运输巷口准备换岗,走到这里需要半个小时,我们有充足的时间离开。”丹得意地仰起头,“上次我和妈妈就是这么逃走的。”
晏唯冷笑。
陶翔矜持地扶眼镜,还知道把声音放低:“你女儿没有教好,应该安排她上学,这么小的年纪让她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工作,对她的人生会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
非得在这个时候,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吗?
他们连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成问题。
当然了,有文化的人,说不定在地狱里都能教化出一朵雪白莲花来,何况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丹。
晏唯冲他微笑:“谢谢,我考虑一下。”
丹不太听懂中文,看见她笑,也跟着笑了一下,陶翔吓得脚下一拐,后背磕在了栏杆上。
周峤去扶——
“那胖子跑了!”
离把他踹下去不到十分钟,底下矿渣堆被砸出的印子都在,上面还躺一啤酒瓶,人不见了,报信去了?
晏唯收回目光,摁住周峤的手臂:“换路。”
原路退回机房,从另侧门出去,穿过短短一截巷道,向西又走了两三分钟,到电梯井。
电梯升上来,咔哒咔哒动静有点大。
周峤问:“车场?”
晏唯摁下电梯:“嗯,地下有矿车,我们从井口出去。”
硐室里供电不稳,他们卡在半截有三十秒,电梯才重新恢复供电,继续下行。
谁也没有说话,知道事情开始不妙。
车场悬顶的灯打开一半,他们从暗处挑了辆自行矿车跳上去,陶翔被挤了脚没也敢吭声,龇牙咧嘴抽气一阵,矿车在轨道上缓慢地爬行起来。
轨道的通向乌黑一片,丹拎着微型手电在车身周围照亮,周峤和晏唯照料着前后两路,头顶伸长的架线像织的密密麻麻的网。
矿车一顿,卡在了轨道上。
这回不是电力不稳,身后巷道里墙壁上的灯一处一处次第亮起来,惹怒了红色的警报灯,鬼魅一样追着他们咬过来。
在咬住矿车尾巴的前一刻,周峤最后一个从矿车上跳下:“再往前五十米有张绳梯,快!”
绳梯尽头是副井的出口。
所以,
你是不是也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