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政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司马的重孙,竟然是敕令山的弟子。
敕令山收取弟子,向来很严格,而且必须勤劳三年农事,勘验合格,才能录入山门,这一点,郑政早有耳闻。
看看大司马怀中的小娃娃,应该也就是三四岁的年龄,难道刚刚出生,便被抱上山了?
暖阁之中,正中是一黑漆彩绘的偌大长几,上有果盘,太爷和郑政相对而坐,小桃树就坐在太爷的膝盖上。
脂官坐在郑政一边,位置略略靠后。
而福童根本没有进来,就在暖阁门口,席地而坐,有点避嫌的意思。
郑政满面笑意,着意看了看小桃树,笑道:“桃树,好名字,大司马,桃树几岁了?”
太爷会意,知道眼前太子爷的疑虑,笑道:“三岁了,生下来便被抱上山了,种了三年的稻田,不过,还没有名入谱牒,算不得真正的敕令山弟子。”
郑政点点头,原来如此。
虽然郑政不是窥窥,但眼力还是有的,虽说看不出小桃树修行的根骨,资质,然而,小桃树没有起火。
这一点,看得出来。
“见面辨火气,搭眼觑气象”。
山上人的这一套,郑政明白,是寻常窥窥,还是独夫,或者武夫,火气和气象就是判断标准。
窥窥是后天火气,以灵气起火,所以叫灵火;独夫和武夫都是先天火气,淬炼一口精气,叫做精火。
至于窥窥登高,走到哪一步?
这就要看气象了,譬如窥一纳履,气象很简单,就是一股子勃勃火气,热火朝天的旺盛气象。
窥二宝宫,就是庄重大气,森严气象。
每一步,气象皆有不同,各有千秋,所以,才能从气象中,觑出些蛛丝马迹,判断究竟走到哪一步。
而武夫,不讲气象,讲意境。
三步一炼,前三步炼体,第四境,便是炼意了。
一般来说,一境二境的武夫,实在微不足道。三境武夫,流罡境,才算是入得了山上人的眼。
因为,这一境,罡息流体,炼体的最后一步,已经开始炼意了。
有了与山上人争雄的资格,当然,只是山脚的小窥窥。
想知道,一个武夫到了哪一境,就看武夫的“意”。流罡绕体是三境,意蕴内敛是四境,大宫。
五境芝鼎,芝兰玉树,讲究的就是意境的纯粹,凝练了。
郑政看不出许多,但是身边的脂官,看得多一些,美眸流彩,很惊艳。
实在是大司马的重孙,那个叫桃树的小娃娃,根骨,资质都很好,是一个独夫苗子。
但是,究竟好到哪一步,她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很好。
小桃树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一身青衫的姐姐,一直盯着自己看,肆无忌惮。
太爷也注意到了,轻声笑道:“脂官,你可别吓到了我烛儿。”
一向冷冰冰的脂官,挪开视线,羞愧笑了笑,牙齿很白很齐整。
听到太爷言语,坐在长几中间的郑政,疑惑不解,便瞥了眼长几末端的脂官,大为惊奇,她竟然笑了。
郑政神色古怪,转向大司马,眼神询问。
太爷笑意和煦,说道:“脂官这丫头,盯着我烛儿看个没完,把我这孙儿都看羞了!”
郑政勾起嘴角,笑容玩味,转向脂官,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直瞧。
脂官已经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对于郑政的凝视,视而不见,就那么静静坐着。
气氛有些诡异,很沉默。
太爷和小桃树都没有说话,看着对面的两人,冷战。
福童坐在门口,同样一言不发,甚至眯起了眼睛,开始睡意朦胧。
长久沉默。
太爷故意重重咳嗽了两声。
郑政这才转回头,笑道:“大司马见笑了!”
太爷摆摆手,笑意随和,什么见笑不见笑。小时候,两人就总是这样,那个叫郑政的男孩,最喜欢看那个叫苏脂官的女孩笑。
而苏脂官察觉后,就总是绷着脸,冷冰冰的。郑政便总是盯着看,眼睛一眨不眨。
太爷笑道:“脂官是看出了烛儿的独夫底子,有些惊讶?”
苏脂官神色舒缓,面容温和,轻声道:“底子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厚重的根底。”
一旁的郑政,也很惊讶。
这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竟然是个独夫,而且底子很好。
他是真的瞧不出,但是敕令山好出独夫,这一点,他清楚,再者,敕令山的独夫战力强绝,天下皆知。
只是,大司马是什么意思?
郑政有点想不明白,从进门,落座,再到介绍那个身穿白袍的小娃娃,这位一身黑色华服的太子爷,便一直在想。
他猜想那位身材魁梧,后背有刀的汉子是大司马的护卫。
白袍的小娃娃,应该是大司马的重孙子辈。
大司马应该是要给重孙辈的小娃娃,谋个前程。
他愿意给,而且愿意给一个大大的前程。
但是,大司马说出小桃树,敕令山弟子的身份后,郑政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了。
敕令山的弟子不做官,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所以,郑政不明白大司马为什么要带这个叫桃树的小娃娃,来见自己。
更没想到,是个好厚重的独夫苗子。
说实话,他很渴求对面的小娃娃,留在身边。
独夫,大玄王朝向来很渴求,很重视,很厚待。
但是,敕令山的独夫,大玄王朝从来没有招揽过,连一丁点入朝的暗示都没有。
为什么,因为郑家王室不想和敕令山产生误会,更不敢试探敕令山的山规。
“不沾功名,不担富贵”。
大司马总不会,想着把自己的重孙塞给自己吧,郑政有点担忧。
就算小娃娃还没有名入敕令山的谱牒,他也不敢撬敕令山的墙脚啊。
郑政仍然笑意盈盈,刻意瞧了瞧对面的小桃树,只是看出那个胖乎乎的小娃娃,眼神清澈,秀气,是个聪慧孩子。
接下来,太爷似乎知道郑政的心思,笑道:“殿下,我带烛儿前来,是想着见一见殿下,没有让烛儿为官的意思。毕竟,敕令山的规矩,都知道。”
太爷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想着,他日北伐的时候,殿下一定会亲征的,到时候,让烛儿去找殿下,跟着卒子旗,看一看声山,浇一杯酒,也算替我告慰三千儿郎。”
太爷的声音开始有些沉重,“我对不住那三千儿郎,二十年,尸骨还是不能还乡。到了声山,烛儿磕三个头,也算是为我告罪了。”
“当然,烛儿不能有官身,希望殿下给个合适的身份,别违了敕令山的规矩。”
郑政脸色肃穆,神情动容,沉声道:“大司马何不亲自去北边看一看,看着咱们大玄的铁骑,踏平声山,北伐勒铭?”
太爷只是摇摇头,说了三个字,“不去了。”
声音低沉。
小桃树觉得太爷又伤心了,太爷心里面有疙瘩,始终忘不了声山,忘不了死在声山下的三千儿郎。
太爷心里面沉甸甸的,觉得没有脸面,再去北边走一走,所以太爷想要小桃树去走一走,替太爷走一走,看看声山,看看太爷念念不忘的三千儿郎。
小桃树转过身,看着太爷,坚定道:“太爷,别伤心!”
随后,小桃树想了想,握着拳头,说道:“将来,到了声山,掘开山根起尸骨,我请亡卒尽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