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说,他早早就知道敕令山有位背刀的家伙,这是听他师父说的,就在他告诉师父“断刀”写法的时候。
他以为,敕令山道士向来是身背桃木剑,斩妖除魔,这点,天下人都知道。
所以,那个背刀不背剑的道长,一定很特别,一定很有趣,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就像他,独独开创“断刀”的写法,天下无双。
所以,他告诉师父那个背刀的家伙,一定是自己的有缘人。都有一把“断刀”,只是虚实不同。
而且,他黄衣要更厉害些,毕竟,背刀人常有,“断刀”这种写法却是空前绝后。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个貌似憨厚,实则奸猾的黑汉子。
他黄衣就从来没有把那个黑汉子和自己的有缘人,联想到一块过。虽然,照面的第一眼,他就瞧见了那个黑汉子身后的断刀。
他还是没有把自己认定的有缘人,往那个黑汉子身上想,实在是因为,黑汉子和他心中的有缘人差的太远,用他黄衣的话来说,天壤之别。
其实,黄衣已经隐约知道,不愿承认。
就在昨个师父告诉他,背刀的那位道长不穿道袍,并且,在小桃树打出只有嫡传弟子才能修炼的“九叠嶂”,而且,还说从来没有见自己的师兄穿过道袍的时候。
黄衣抱着的那一丝侥幸,嘎嘣,断裂。
一点没错,那个与自己怎么都不对眼的黑汉子,就是自己认定的有缘人。
起初,黄衣以为他“心中的断刀”和那位道长“背上的断刀”,是一种千万里,不能隔,一见便是相见恨晚,倾心如故,惊心动魄,世间最最美好的缘分。
现在,最无情的事实,就摆在他黄衣眼跟前。
那个烤鱼的黑汉子,就连正眼瞧他黄衣一眼都不稀罕,同样,他黄衣对那个冷冷的黑汉子,也是讨厌极了。
偏偏那个黑汉子,就是他黄衣亲定的有缘人!
这就是孽缘,而且是最残忍的孽缘。
黄衣的“心声”,既悔恨又沉痛,情真意切。
他说,语气很严肃,他说的不是玩笑话,他很早就已经把“有缘人”定为自己的“开笔”之人了。
黄衣问小桃树,“开笔”懂不懂?
小桃树回答,不懂。
黄衣解释说,小说家的“开笔”,意义非凡,是很严肃,很重要的事情,关系重大。
关乎他写故事的那一杆笔,能不能妙笔生花,繁花似锦。
如果没有指定“开笔”人的话,一般来说,都是由师父“开笔”。
可恨的是,他太草率了······
怪不得,当初师父要他想一想,想一想,再想一想。
黄衣恨恨说,那个极不待见他的黑汉子,一定不愿意给他“开笔”。
他黄衣的妙笔,以后能不能生出一朵艳艳的花来,太不好说了。
黄衣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再以“心声”传话。
黄衣轻轻抛开那根很早就被啃食得干干净净,就是一根头发丝似的鱼肉,也绝对没有残留的鱼椎骨,侧着脑袋,面无表情,瞧了瞧正在烤鱼的福童。
那个黑汉子盘腿而坐,身板松垮,神情萎靡,微眯着眼睛,背后有断刀,刀尖就耸在一侧肩头,一手随随便便搭在腿上,一手抓着烤鱼的木枝。
鼻子时不时翕动,手掌中木枝轻轻转动,随之,另一端的烤鱼缓缓翻转。
应该是通过烤鱼的香气,判断火候。
一看就是个老手,娴熟的很。
不穿道袍,背着刀,厨艺很好。
黄衣小童越看,心情越沉重。
有缘人?开笔人?
黄衣想告诉师父,他后悔了。
师父一定会瞧着他,眼神怪怪的,不说话。
师父喜欢这种无声的嘲讽。
不听师父言,吃亏在眼前,一点不假。
黄衣想问问师父,这是不是就叫“一语成谶”。
黄衣缓缓转过头,眼神无光,面无表情,看着小桃树。
小桃树仿佛置身事外,低头吃鱼,嘴角,手指上泛着油光。
这就是敕令山的嫡传弟子,一个打盹,一个贪嘴。
而且都不穿道袍。
黄衣闷闷不乐,无精打采道:“树,你为什么也不穿道袍啊?”
小桃树抬起头,眼神清澈,说道:“我还没入谱牒呢,算不得山上弟子,要勘验农事之后,去祖师殿磕了头,才能算得上山上弟子,传下道袍。”
黄衣哦了声,随口问道:“就是种田种菜,那农家的学问,树,你知道许家吗?”
小桃树还是不知道,摇摇头,继续吃鱼。
黄衣笑了笑,小桃树知道的事情,真不多。
黄衣微笑道:“许家,就是那个农家主脉的许家,天底下要说种田,就没有比得上许家的,听说,许家人喜欢‘炼土’,每一位许家人都在丹田中,炼化有一块‘本命田’。”
小桃树停住嘴巴,望向黄衣,表情惊讶,问道:“就是在丹田里,种了块地?”
黄衣扯扯嘴角,神色得意,“可不,就像我们小说家的‘生花笔’,‘宣神纸’,许家的本命法器,一般叫做‘万世田’。”
然后,黄衣两臂拉开,向外扩的大大的,呈合抱状,兴奋道:“那么那么大一块田,忽然,就从天上砸下来了,树,记住了,那一定是农家弟子,很有可能是许家人,在和人打架呢。”
小桃树望了望天上,似乎担心,真的有那么那么大一块田,咣一声,就掉下来了。
然后,小桃树看到一只虎,白色的,由小变大,由远及近,从天上而来。
二爷来了。
小桃树知道,二爷来了,张骑虎也就来了。
打盹的福童骤然一个起身,丢了烤鱼的木枝,平整衣衫,精神焕发,静静站在原地,神色恭敬。
觉察到抬头望天到小桃树,一直没有收回视线,刚要嘲笑出声的黄衣,随意抬眼上瞧,便瞧见了那只白色大虎,威风凛凛,从天而降,目瞪口呆。
那只白色的大虎,二爷,就落在火堆旁,瞥了眼一侧呆若木鸡的黄衣,目光淡漠。
然后,转移视线,看向小桃树,神情和蔼,接着瞧了眼福童。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小童,一个潇洒动作,迅速下来虎背,笑声爽朗,正是张骑虎。
小桃树已然起身,跟随师兄见礼,叫了声“二爷”。
张骑虎没有理会脚边,坐在地上,一身黄衣,依旧怔怔出神的小屁孩,径直走向福童,大摇大摆。
福童轻轻皱了皱眉头,心情不佳,不知道张骑虎这个小王八蛋,又想干什么。
小桃树看着张骑虎神气十足,走到师兄面前,挺拔身子,抬着脑袋,清了清嗓子,说道:“传蛰蛩师叔的话,福童,你个夯货,为什么还不带小桃树,来挂雷崖练拳?”
福童马上又垂下脑袋,神态恭敬,一言不发。
张骑虎嗯了声,又清清嗓子,朗声道:“你这个夯货,是不是觉得师伯脾气不好,怕挨了训斥,不敢来,还是故意耽误小桃树的修炼?听你冬师伯说,小桃树还没一叠,这很不好!”
福童依旧恭恭敬敬,聆听训斥,只是脸色更黑了。
张骑虎双手背后,拔了拔脑袋,这样个子显得高了些,似乎威严了些,继续道:“别的废话不多说了,三日之内,小桃树叠不出来,仔细你的皮。嗯,不对,三日多了些,两日。”
回神之后的黄衣依旧坐在地上,眼神迷茫,看看眼前的白色大虎,又看看向不远处那个洋洋得意的家伙,紧绷的脸蛋渐渐放松,目光清澈。
听师父说过,敕令山有个骑虎的小家伙,比他大一些,八九岁,很聪明。
好像叫张棋,是张家人,未来最有可能的“张道人”。
应该是那个嚣张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