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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耿老虎能干活路了

几次迟到,耿老二把原因归结到去菜园子睡觉上。在菜园子睡觉,得早起一霎回家吃饭。耿老大睡得沉,觉瘾也大,耿老二每每起床,都看见他睡得像死猪一样,咧着厚嘴唇,唾液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几次,耿老二穿衣服时不小心踩到他,耿老大都无动于衷。有时本来起得就晚了,匆忙跑回家,匆忙吃过饭,要去学校了,忽然想起书包忘在菜园子里。起先,老师念着耿老二没有了爹,不忍心说他,时间一长,同情心减弱,老师在班会上不指名地批评了他。老师说,有些同学得改一改迟到的坏毛病了,学校不是自由市场,愿意早来就早来,愿意晚来就晚来,老师正有滋有味地上着课,你猛不丁堵到教室门口喊报告,不叫你进吧,影响你的学习,考试时拖班里的后腿,叫你进吧,老师同学都得停下来等你,做老师的最烦这一手,像吃着好东西猛不丁嚼到沙粒子,太败兴了。老师讲这些时,前面的白二妮回头瞅了耿老二一眼,耿老二觉得很没面子。回家后,耿老二哭丧着脸把受老师批评的事跟娘说了。娘说,老二以后就在家睡吧,老三到菜园子去睡。

知道耿老二不去菜园子睡觉,耿老虎吃过晚饭就去找耿老大、耿老三,跟他们一起去菜园子玩。以前晚上耿老虎去过几回菜园子,但玩得不自在,原因是耿老二不是做作业就是背课文,跟耿老大说几句话也碍他的事。耿老虎觉得耿老二念书累得慌,劝他说,耿老二趁早别念了,回来咱一块玩,没人管没人训,多自在。耿老二说,老师说唻,不念书没出息,长大了修理地球,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耿老虎就笑,念书就不修理地球不跟土坷垃打交道了,咱庄念书的那么多,出息的才几个,再说,你在班里也不是学习好的,还不如人家白二妮,人家白二妮还当小组长唻,你啥也不是。耿老二无言以对,低了头不理耿老虎。耿老虎突然若有所悟地说,哎,耿老二,要是白二妮不念了,你还念不念?见耿老二看书的目光散了散,耿老虎哈地笑了,说耿老二原来真想叫白二妮给他当媳妇唻。耿老二愤怒地一拍桌子,耿老虎,你才真想叫人家给你当媳妇唻,你想叫白大妮给你当媳妇谁不知道!耿老虎被耿老二的愤怒激怒了,说耿老二,我就是想叫白大妮给我当媳妇,你做啥,你想叫人家白二妮跟你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唻,班上学习好的有的是。耿老二怒不可遏,耿老虎,别在俺菜园子了,快走!走就走,一个破菜园子有啥稀罕的!耿老虎吐口唾沫掉头走了,之后再没来菜园子。耿老二不来菜园子,三个人玩得挺投机。有一回,他们玩到很晚,三个人躺到床上睡着了,耿老虎他娘找来,把迷迷糊糊的耿老虎背回家,以后耿老虎玩晚了不回去,他娘也不来找了。

耿老三家的菜园子东边,隔了几户人家,也有一个菜园子,呈直角三角形状,一排破房子与邻家的院墙占了两条直角边,斜边靠路,拉一道酸枣棵栅栏替代了院墙。菜园子里住着一个姓何的老头。酸枣棵栅栏年久枯朽,被路人弄出几个缺口。有人劝何老头把栅栏修补修补,省得丢了东西。何老头说,修补啥,巴不得谁家的娘们来偷我的汉唻。劝的人就笑,骂他老不正经,都被儿媳妇撵出来了还不改,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何老头住进菜园子也就一两年的事。有人说何老头住菜园子是叫他的两个儿媳妇撵出来的。两个儿媳妇各有一个儿子,交给何老头看。何老头带着两个孙子出去玩,孙子闹了,他看看四下无人,拿出下面的伙计哄孙子。孙子觉得新奇,真的就不闹了,专心致志地玩起来。以后,何老头常常选一个僻静的所在,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松开裤腰带,闭目养神,任凭两个孙子玩。一次,一个孙子咳嗽,儿媳惦着给孩子喂药,去找何老头,找来找去,听见脚下堰根里的嬉笑声,低头一看,气得跑回家跟另一个儿媳说了,两个儿媳齐心协力把何老头撵进了菜园子。跟何老头开惯玩笑的人,话头抵不过他,骂一句,谁像你啊,拿雀雀哄孩子,人干狗不干的!何老头回道,这有啥稀罕,你就是玩你爷爷那伙计长大的,不信闻闻你的手,上面还有你爷爷那伙计的味来!相互对骂中,马蹄庄便诞生了那条有名的歇后语:拿雀雀哄孩子——不叫玩意!

倾泻到山岭上的阳光金灿灿地四处飞溅,此刻,还没有被阳光打湿的马蹄庄更像一只马蹄踏出的凹痕。耿老大、耿老三和耿老虎从菜园子出来,脸上笼着一夜睡眠残留的慵懒。三个人说笑着回家吃饭,从何老头院前经过时,被何老头热情洋溢地喊住了。小伙子们,过来玩一霎啊!三个人迟疑了一下,从酸枣棵栅栏的缺口走进去。

何老头捧一本破书,见仨人走过来,折起里面一页,放在窗台上。走在前面的耿老虎跟何老头打招呼,你还会认字看书啊?何老头说,你说的好,当年咱还是班里的高才生唻,好几个小妮子蚂蚁稀罕蜂蜜一样围着咱转,都怪咱眼力不好,挑了个短命的,大老早一蹬腿上西天享福去了,撇下咱一个被窝里三根腿熬饥荒。三个人都笑。耿老大问,咋成一个被窝里三根腿了,不是两根啊。何老头轻蔑地一笑,说这个都数不过来,你仨现在不也是三根腿啊,光知道那两根长的了,把吊着的那根短的忘下了?耿老虎拿手摸索着小肚子下面,试探着问,这也算一根?何老头笑了,说是啊,别看这根短,它才是咱大老爷们的本钱唻,没了这根腿,你这辈子还活个啥劲!

香桂嫂子梳了湿光光的头扭腰晃腚地从栅栏外走过,何老头的眼睛像被牵住了一样,直勾勾的,直到香桂嫂子拐过墙角,他才眨眨眼,慢慢恢复了原状。何老头朝耿老三倾过身子,压低声音问,耿老三,看见大闺女小媳妇啥的,你下面那伙计有动静没?耿老三爽快地答道,耿老虎的才有动静,我和耿老大都没有。耿老虎说,耿老三胡说,我不是看见大闺女小媳妇才有动静的,是我自家叫它有动静的。何老头抿着嘴笑,自家瞎动静个啥劲,这不成瞎雀雀了。转脸问耿老大和耿老三为啥没有动静。耿老大、耿老三都说不出理由。何老头失望地说,你俩成傻雀雀了,还不如耿老虎那瞎的唻。耿老虎得意起来。何老头满脸自豪地说,恁没福啊,像恁这么大的时候,我都知道找打火的了。

耿老虎问啥叫打火。何老头咽下一口唾沫说,那次我到坡里摘豆角,听着堰根里咕咕囔囔的,拨开高粱秸进去一看,哈,张寡妇正跟放牛的光棍子光着腚压摞唻,看见我,吓得他俩毛毛慌慌地穿裤子,放牛的光棍子走了,张寡妇把我叫过去,我保证不跟人说,她就教我打火。

何老头说张寡妇教会他打火,嘱咐他千万别跟别人说,如果他能做到,想打火了,可以去找她。结果何老头第二天上午就忍不住想打了,去找张寡妇,张寡妇虎起脸往外赶他,说大白天的可不行,外人来借东西啥的碰上就完了。何老头不想走,说关上大门不就是。张寡妇不愿意,说没听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啊,晚上关门是正关,大天白夜的关了门,没事别人也能琢磨出事来。何老头满怀失望地往回走。天一擦黑,他又去了张寡妇家。张寡妇一看见他就笑,说这活路比啥都神,馋得一个吃屎的孩子也急得天不黑把鸡往窝里撵开了。张寡妇正在缠线球,叫何老头在一边等,说缠完了才能打。好不容易等张寡妇缠完线球,关了大门,刚要上床,就有人敲大门。张寡妇把何老头藏到床底下,嘱咐他天塌下来也别出声。何老头从床底下瞅见进来的人提着个灰布袋,和张寡妇亲了个响嘴,就把布袋里的东西往墙角的缸里倒。倒完布袋里的东西,两个人就上了床,不大一霎,上面就天塌地陷般地响起来。那人走后,何老头问刚才他俩在床上做啥唻,张寡妇说他俩在床上打场唻,笑着把何老头领到墙角的缸前指给他看,里面尖尖地隆着一堆麦粒儿,说这就是刚才打场打出来的粮食。何老头明白张寡妇的意思了,说你和人打火还挣粮食啊。张寡妇说,我挣粮食他可挣恣唻,谁也不吃亏。

栅栏边走过一个小孩,何老头看见了,跑过去打招呼,小孩撒脚就跑,嘴里说俺不俺不俺爹不叫俺上你跟前凑合!何老头出了栅栏去追那小孩。耿老三说,走啊,咱过去看看。耿老虎不愿意去,学了刚才那小孩的话说,俺不,俺爹不叫俺上他跟前凑合,啥好看的!兄弟俩被逗笑了,跟着耿老虎回家吃饭。

耿老大没有耿老虎和耿老三那么自由,大多数时间都得帮娘干活,有时正跟耿老虎他们玩得起劲,猛然看见娘在远处冲他招手,或者有人从一旁经过,扔下一句,耿老大,你娘找你来,就得敛起玩心,撒腿往家赶。耿老虎和耿老三更是形影不离了。

耿老虎再说耿老三的是傻雀雀,耿老三就拿何老头说的瞎雀雀挡他。耿老虎说,瞎也比傻强啊。强在哪里?瞎会直绷,傻可不会直绷唻。耿老三说他的也直绷唻。啥时候?听何老头讲他小时候和张寡妇打火时。耿老虎不信,说光凭嘴说,谁信啊。耿老三说,何老头一走,咱都跑着回家吃饭,你不见我跑在最后啊,就是直绷的,跑起来不得劲。耿老虎还是不信,说除非你现在就直绷给我看。耿老三说不信拉倒,反正是直绷唻。说来说去,两个人定下再去找何老头,当面验证。

何老头还是捧了本破书坐在门前的板凳上,挺投入的样子。板凳刷的是绿漆,看起来,他像被一片宽大的叶子托举着。耿老三和耿老虎走过去,何老头头也没抬,说恁俩等等,我看完这页书。耿老虎把嘴巴凑到耿老三的耳朵上,说他都没抬头,咋知道咱俩唻,他头顶上肯定藏着眼睛唻。耿老三摆摆手,示意耿老虎弯下腰,学着刚才耿老虎的样子把嘴巴凑到他的耳朵上,说这老头头顶上没藏眼睛,咱从酸枣棵那里进来时,我看见他抬头看唻。两个人嘿嘿地笑。

何老头看完那页书,合起来往窗台上放时,耿老虎说,你咋这么愿意看书,书上有啥好东西啊。何老头回转身,说书上啥好东西都有,就是没有填饱肚子的饭菜。耿老虎说,没有填饱肚子的饭菜看个啥劲,幸亏我没有去念,要不白浪费那些时间了。何老头说,哈,还是你聪明,没有文化一身轻,省得弄得脑瓜不安生,哎,你俩是不是没有玩的地方,到我这里蹭痒痒来了。耿老虎把耿老三向前一推,说耿老三再想听你和张寡妇打火的事。耿老三倒退几步,嚷道,耿老虎才想听唻。何老头咧嘴笑了,好家伙,听上瘾了,那个熊寡妇我都懒得提了。为啥?那个熊寡妇挂拉的男人太多,她那打瞎了的牛眼都成牛栏了,也不怕那么多牛蹄子给她蹬摇烂了。耿老虎和耿老三向前凑了凑,满脸期待地听何老头说。

何老头说,张寡妇家里每晚都有好几个男人去找她,跟排队似的。耿老三插嘴道,去找她做啥?何老头仰脸一笑,找她打火啊,咱说的啥唻,还能去帮她拿身上的虱子捏了听响声,又丢粮又丢钱的,没那点恣头谁去啊。耿老虎推了耿老三一下,要他别说话,听何老头说。何老头扭脸朝外瞥了一眼,继续说。

好几个男人去找张寡妇,各自心里没底,弄不清里头有没有别人,结果撞了好几回车。有时里面正忙活着哪,外面一个劲地敲大门,弄得里面的慌乱得打不着火,外面的急得跳高。有一回,前头的忘了关大门,后头的黑灯瞎火地摸进去,一掀被子,哈,里面还有个带雀雀的,前头的嫌后头的坏了他的事,后头的怪前头的挡了路,两个人话赶话,撸袖子攥拳地差点干起来。常这样不是个事啊,张寡妇想破脑瓜想出个法子,像学校里打扫卫生一样给找她的那些人安排了值日生,星期一你来,星期二他来,星期三谁来。才开始,这法子倒行,可行着行着张寡妇不愿意了,原因是有些男人把握不住时间,轮到自家值日的时候去不了,影响了缸里的粮食往高里长,影响钱柜里的钱往多里添。张寡妇又想出一个法,在她家院墙南边的拐角那里放个铁盆,谁来了,捡块石子扔进去,听到响声,里面如果没人,张寡妇就出来给他开门,如果张寡妇不出来,说明里面有人。这法子还真不孬,来找张寡妇的人有了秩序,张寡妇家的粮食和钱也不耽误长了。

何老头说,他虽然没有丢粮食和钱,却没有那些男人随意。他们是随到随打,丢下粮食和钱就下手,而他只能偷空,看张寡妇的脸色。碰上张寡妇高兴还好,如果张寡妇不舒心,她的裤腰带就会像钢丝绳一样,任他费尽心思和气力也解不开。有一回,张寡妇不想理他,何老头生气了,吓唬她,说她要是再不依他,他就把她的事跟别人说。张寡妇听了,哈哈大笑,说去你娘的,你以为我这点事就你自家知道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娘我才不在乎这个来。何老头没了辙,只好再死皮赖脸地缠她。张寡妇派给他一些活路,等何老头干完了再说。张寡妇派给何老头的活路主要是一些娘们干的家务活,扫天井、从粮食里挑小石头、择择菜啥的。何老头有时不死心塌地地给她干,想法子偷工减料搪塞她,一旦叫张寡妇看出来,张寡妇就惩罚他不叫他打火了。

何老头有何老头的优势,他年龄小,不容易被人注意,可以随时到张寡妇家去,不像那些男人,得偷偷摸摸的,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溜进去。何老头的优势并不是光给他带来好处。比如刚干完张寡妇安排的活路,正准备缠她时,外面墙角的铁盆当地一响,张寡妇就顾不得他了,赶忙把何老头藏起来,去迎接来人。来人有的干脆利落,藏在床底下的何老头还没弄出个一二三,来人先蜻蜓点水一样收拾起来往回走了。有的拖泥带水,缠磨得张寡妇都不耐烦了,还赖着不肯下床。人走了,铁盆不再响了,张寡妇也没大有心情哄何老头了。若是何老头得了手,正要出门,铁盆当地响那么一下,何老头就得眼巴巴地等来人折腾完了再走,还不能走得太急,得约摸着来人走出了两条小胡同,张寡妇才放开他。

起先,何老头对早一霎晚一霎不在乎。慢慢地,心里就觉得别扭起来,张寡妇跟别人在床上他就来气,恨不得抡起棍子立刻把来人轰走。有个胖墩墩的家伙,很能讨张寡妇喜欢,每次来都摆弄得张寡妇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是哭还是笑,满口的疯言疯语。有一回,何老头看见那家伙空着手什么也没带,张寡妇也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两个人正疯言疯语的时候,何老头寻一截小木块,对准那家伙的大光腚扔过去。那家伙哎哟一声,问张寡妇咋了。张寡妇估摸出是何老头干的,遮掩说,可能是屋顶上掉下来的,这屋好些年了,屋顶得翻修翻修了。两个人在兴头上,张寡妇娇声娇气地说,要是那个男人肯出钱给她修修屋顶,她就谁也不叫他来往破铁盆里扔石头了。那家伙的回答出乎何老头的意料,他说,我要是有这闲钱早去找黄花大闺女去了,还来拱你这破牛栏啊。张寡妇非常生气,把那家伙掀下来,怒声骂道,滚恁娘的,找恁娘的黄花大闺女去吧!那家伙走了,何老头出来,张寡妇要他也滚。何老头不滚,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别叫这些混蛋来了,我从家里偷粮食和钱来养你,保证饿不着你。张寡妇还是不高兴,说,恁这些王八蛋男人,嫌俺的是破牛栏,破还不是恁这些王八蛋拱的!

说着,突然脱下裤子,伸手扳过何老头的头,把它狠狠摁进她分开的两腿间。何老头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忍不住翻肠倒肚地呕吐起来。从此何老头再也没到张寡妇家去。好几次,何老头抑制不住地想念那种神魂颠倒的滋味,要去张寡妇那里重温一下,但一想到张寡妇两腿间的那种气味,先前的亢奋立刻霜打了的树叶一样蔫了下来。

何老头咂吧咂吧嘴,慨叹说,张寡妇那身子真是好,穿着衣裳看不大出来,一脱下衣裳,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那奶子不光大,又好看,又好摸,那舌头又细又长又柔,这个跟你俩说你俩也不懂。那次,张寡妇要尿尿,我缠着跟到她栏里,张寡妇撅起大腚腄尿尿,她的大腚腄像块大豆腐,馋得我恨不得趴上去咬一口。只听耿老三哎哟一声,耿老虎抓住他的下面说,耿老三这回有动静了!耿老三伸手去抓耿老虎的,耿老虎侧棱着身子不叫抓。何老头往前一探身,抓住耿老虎的下面说,你的也没耷拉着脑袋睡觉啊,这下好,一个不瞎一个也不傻了,哈!

连去三次没见到何老头,耿老虎和耿老三气得骂起来。这个糟老头子钻到哪里去了!真是,这个糟老头子跟老鼠似的钻到哪里去了!何老头不在家,一时想不出去哪里玩,耿老虎和耿老三在何老头的院子里逛悠起来。院子的地面凸凹不平,没有清理干净的茄子棵和辣椒棵被踩得扁平。直角三角形的宅基除去一排两座的屋子,剩下的直角三角形更加窄小。就着直角的两面墙搭起的饭棚下有一个砖砌的碳炉和一个烧柴的灶台。耿老虎指着灶台边的水缸说他渴了,喝老头一点水。耿老三说他也渴了,也喝老头一点水。耿老虎端着水瓢咕咚咕咚喝水,耿老三的目光黏连到灶台下的一小堆骨头上。骨头灰白,关节处残留着黑红的肉屑。耿老虎把水瓢递给耿老三时,顺着耿老三的目光也看见灶台下的骨头,说这老头倒挺享福,吃出这么一堆骨头来。耿老三咂着的嘴唇间溢出一线清澈的口水,说,俺爹死后俺家还没吃过肉唻。耿老虎说,把这些骨头拿回去叫恁娘给你洗了再煮煮吃,老头子牙不好,你看他还没啃干净唻。真行?咋不行。耿老三弯腰拾灶台下的骨头,捡起一块,看见骨头下面一些白色的东西在蠕动,俯身一看,是些白净身子的虫子。耿老虎吐口唾沫,说耿老三快扔了,骨头都招虫子了。耿老三目光黏连着手里的骨头舍不得扔。耿老虎劝道,看馋得你,快扔了,等俺家做的菜里放了肉我偷着漱出几块来给你吃。耿老三恋恋不舍地扔下手里的骨头,眼光还是围着灶台下的骨头打转。

恁俩在那里做啥,是不是何老头叫恁给他看家唻,香桂嫂子站在酸枣棵栅栏外问两个人。耿老虎说,不是给他看家,来找他玩唻,他不在家。香桂嫂子笑道,哈,小孩找老头玩,恁俩真会找。说着,香桂嫂子进来,径直走到何老头的门前,从门缝向里瞅了一会,说何老头找村干部告他两个儿的状唻。为啥?耿老虎问。何老头嫌两个儿不孝顺,把他撵到菜园子里来,现在正闹得紧,何老头想轮流住在两个儿子家里,两个儿子不愿意,坚持叫他住在菜园子里,轮流管他粮食啥的,村干部两头都说不下,想撒手不管,何老头又不愿意村干部了,一嘴的道理,听说何老头念书时可聪明了,要不是迷女学生早念出息了,看村干部的本事吧,俺看着够呛。

香桂嫂子出了何老头的院子,嘱咐耿老虎和耿老三说,你俩趁早别在这里逛悠了,要是没了东西,何老头怪你俩咋办?两个人赶忙跑出来,跟到香桂嫂子后面。耿老虎指了指香桂嫂子晃动的腚,悄声问耿老三,你看香桂嫂子的大腚腄能不能赶上何老头说的张寡妇的大白腚?耿老三摇摇头,说香桂嫂子穿着衣裳唻,咱又看不见。

再次见到何老头,不是在他那直角三角形的破院子里。家里的炉子土没了,娘叫耿老大和耿老三到坡里去抬。两个人抬着一只筐,路上碰见耿老虎,耿老虎也跟着他们去。耿老虎故意捡了石块往两个人抬的筐里扔,惹得耿老大、耿老三躲躲闪闪,吱呀怪叫。炉子土是一种黄色黏土,煤掺了炉子土才烧得旺,烧出的炉渣通风透气,结成虚块,在炉条上存得住,不流炉。炉子土不是随处有,村里只有几个出炉子土的地方,耿老大和耿老三去的是离他们家近点的那个炉子土场。这个炉子土场空洞在山谷里,远远看去,像从一个大窝头的底沿咬下了一大口,耿老三他爷爷那辈就开始从这里挖。炉子土质地细腻,又有黏性,一?下去,也就劈下饼干大小的一块。三个人轮流着劈炉子土,忽然听见山上一阵乱石响。耿老虎说一定是山上的兔子蹬的,扔下?头带头出来看。三个人齐声喊着,兔子掉了鞋来,兔子掉了鞋来!大人在坡里见了兔子就这么喊,有蛊惑兔子的目的,意思是兔子啊别跑了,你的鞋掉了,快停下来,我们好捉住你。兔子不笨或者压根不知道鞋是怎么回事,被那声音追赶得跑起来更快。三个人寻着乱石翻滚的声音望上去,不约而同地笑了。何老头正站在半山腰密切注视着他蹬下的石头的走向。哈,是只两条腿的老兔子!耿老虎说。

你在上头做啥唻?耿老虎扯开嗓门喊何老头。耿老三也跟着喊。何老头听不清楚,冲下面不慌不忙地挥了挥手。耿老虎说,咱上去找他去吧?耿老三积极响应。耿老大看看劈下来的炉子土,又看看歪倒在一边的筐,说他也去。三个人嗷嗷几声往山坡上爬。何老头一手提一件蓝布包,一手提一张小?,一些野生植物的茎、叶和新鲜根须从蓝布包里露出来。耿老虎问何老头这些天做啥去唻,家里咋没有人。何老头的脸上爆起愤怒的火星。别提了,去跟那两个不孝之子理论理论去唻。理论啥?理论理论他们从哪里来的,没有我哪来的他们,噢,我中用的时候,两个人一口一个爹围着我打转悠,吃我的喝我的,现在我不中用了,一伸腿把我踢到那破菜园子里,他们就能吃得下睡得着!理论得咋样了?还是那王八蛋态度,叫我住菜园子里,轮流给粮食给钱,这叫养老啊,跟打发叫花子有啥两样,咱村那些破干部也不成,光当和事佬,怕得罪这个怕得罪那个,就是不怕惹烦了我找他们媳妇打火去。三个人哈哈大笑。耿老虎看着何老头手里的蓝布包说,你也学连根婶子挖起草药来了。何老头摇摇头,跟她不一样,她是挖了卖钱,我是自家用。自家用?是啊,我从书上看的,很多根根苗苗的能治病,人老了,有些零件不好使了,我得把它们拾掇拾掇。

何老头问,恁真去家里找我唻?嗯,我和耿老三去了三回,耿老大去了两回。去找我做啥?耿老虎指指旁边的耿老三,笑着说,耿老三想再听你和张寡妇打火。何老头哈地笑了,说耿老三,不是跟恁说从那以后我就不去了吗,她那熊味熏死个人。真的不去了?真的,诓恁做啥。见三个人满脸失望,何老头解释似的说,那时他还念着书唻,念书也渐渐懂事了,知道火不是随便跟人打的,可不能为了一霎的恣,坏了一辈子的名声,到头来连个媳妇也找不上。何老头高兴起来,说他念书念得多么多么好,每回考试都第一第二的,特别是他写的作文,老师常常把他写的作文在班上念给别的学生听,叫他们跟他学。

清晨醒来,外面天色还不太明朗,耿老三强行将睁开的眼睛关上,不一会又被一种清醒的力量打开了。他任其自然地望着幽暗的屋顶,屋顶的质地渐渐从幽暗中明晰开来。两排倾斜的高粱秸秆相遇成屋顶的脊线,每根高粱秸秆又自然分节,看起来,整个屋顶像是由那么多高粱秸的节拼成的。看着看着,一节节高粱秸秆在耿老三的眼里鲜活成各式的雀雀。很多都似曾相识,耿老虎的,耿老大的,爹的,耿老虎他爹的,耿连根的,甚至还有香桂嫂子家刚会走路的娃娃秦宝山的,还有那次他跟娘坐车去镇上赶集与汽车擦肩而过的那个正在路边尿尿的人的。何老头的他没亲眼见过,但他坚定不移地相信何老头的也在里面。众多的雀雀把耿老三逗得咧嘴笑了。耿老三咧嘴的时候,他眼睛的余光扫描到旁边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侧了侧脸,耿老虎正眨巴着两眼看屋顶。耿老虎你也醒了。我在看上面的屋顶唻,耿老三你看,满屋顶都是些雀雀,哗啦掉下来,咱仨就被埋在下面了。

耿老三笑道,哎,耿老虎你也看出来了,哈,我在里面还看见你的唻。耿老虎说他也看见了,里面有三个是他的,直绷的时候,不直绷的时候,半直绷不直绷的时候。耿老三说,我光看见你直绷时候的了。两个人笑眯眯地看了一会,耿老三遗憾没找到他的。耿老虎说,你的才好找唻,我就是先看到你的才看出满屋顶的唻。耿老三问他的在哪里,耿老虎抬手指了指,说,那不是啊!耿老虎指的是横在屋顶下的那根粗大的房梁。

在另一头睡觉的耿老大被耿老虎和耿老三的说话声惊醒了,瓮声瓮气的嘟囔说,你俩说啥啊,再睡一霎。耿老虎说,在说你下面那伙计哪,你那伙计在屋顶上扎煞着翅膀飞唻。说完和耿老三都笑。

屋外菜园子门上的铁环当啷一声响。耿老三吓得赶紧藏起来,说不好了,香桂嫂子又来挑水唻,别叫她再给我揪疼了。耿老大说没有事,这回没忘下插屋门。说着也藏起来。耿老虎不藏。耿老三问你咋不藏?耿老虎说,怕啥,香桂嫂子又不是没见过。耿老三笑嘻嘻地看了一会,羡慕地说,耿老虎,你那伙计胆子真大,香桂嫂子来了也不怕,我的早吓回去了。

耿老虎说,不知咋弄的,香桂嫂子一来,我这伙计直绷得更厉害了,起先还是直的唻,现在胀得打弯开了,不信耿老三你看看。耿老三凑近一看,说真是打弯了。耿老虎说不行,我得把它直起来。耿老虎把伙计横到手心,拿拇指使劲摁凸起的部分,摁了几下,突然惊叫说不好了,接着张嘴闭眼,一脸的痴傻。耿老三和耿老大看呆了。

从痴傻中清醒过来的耿老虎吃惊道,咋弄的,我咋尿出些胶水?真像胶水!就是胶水!耿老三和耿老大接连肯定。耿老虎说刚才他像要死一样,不知咋弄的,没死成,死还挺恣唻。兄弟俩被耿老虎一脸的倦态弄得莫名其妙。耿老三说,我去叫香桂嫂子来看看。对,叫香桂嫂子来看看。耿老大说。

香桂嫂子进屋仔细一看,开出一脸的笑花,哎哟,耿老虎能干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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