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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怪物

周蒙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像一个怪物一样,张牙舞爪地出现在高亚青面前,她想逃避,想撤退,可是不管她逃到哪里,躲在哪里,只要一闭上眼睛,徐立亮裸着身体睡觉的模样便会在她的脑海里飘来飘去。

高亚青心里很清楚,不论是钥匙扣也好,还是照片也罢,都是周蒙用来离间她和徐立亮的卑劣手段。尽管如此,高亚青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原谅徐立亮,不管那张睡在周蒙床上的照片是不是真的,至少她送给他的钥匙挂件的的确确的落在了周蒙手里。

跟关天宇分手以后,一直谨小慎微保护着自己的高亚青,好不容易在徐立亮这里重建的安全感,就这样被残忍的摧毁了。不管徐立亮曾经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他一点一滴凭借真诚搭建起来的这座爱情大厦,仅仅是因为一张照片,或者一个钥匙挂件便轰然倒塌了。然而,真正可悲的是,直到徐立亮被埋在废墟底下,他都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是因为他铺垫的根基不够牢固,还是因为在搭建的时候不小心留下了裂缝。

高亚青没有回单位,一个人沿着幽静的乡村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每当她感觉幸福快乐的时候,她便迫不及待地想把这种高兴的情绪分享给秦羽,可是当她陷入痛苦无法自拔的时候,她却只想独自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这种悲伤。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不再会表达自己情绪的人。

高亚青一直走一直走,心不在焉地走着,摇摇晃晃地走着,从天亮走到天黑,路过了苹果地,小麦地,玉米地,西瓜地,油菜花地,然而眼前的这些情景却丝毫勾不起她驻足停留的兴趣。

她想哭,想用泪水来宣泄心中悲愤的情绪,可是不管她心里多么难过,眼睛却像干涸的河床,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此时此刻,她多么羡慕秦羽,羡慕她的自然、简单、执着和勇敢,羡慕她永远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羡慕她敢爱敢恨敢于追求自己的梦想,羡慕她从来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羡慕她心思通透从来不必去刻意伪装自己,羡慕她不开心的时候可以低声哭泣,开心的时候可以大声歌唱。

可是高亚青不一样,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当她无意中得知自己是父母抱养回来的孩子以后,她便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她怕因为自己一点小小的失误,就会失去父母的关心和爱护。她怕只要自己有一句话没有说对,就会被父母指责和嫌弃。所以,在她之后近二十年的生活中,她一直都是亲戚朋友眼里的乖孩子,她从来不会主动向父母要任何东西,也从来不会和调皮任性的弟弟争抢玩具。

在别人眼中,她美丽的外表,优雅的举止,非凡的谈吐,从容的心态,像一个女王一样高贵典雅,大方得体。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她,其实是一个唯唯诺诺,患得患失,小心谨慎,自卑敏感的小丑。她早就把自己的灵魂廉价出售给那个叫做“命运”的主宰者,在命运面前,她不过是躺在案板上的一条无力挣扎的小鱼,随时等待着寒光闪闪的刀刃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些年里,高亚青从来没有向任何一个人倾诉过自己的心思,她害怕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也害怕别人的嘲笑和轻视。她一直把自己伪装在面具底下,面对别人时,脸上总挂着优雅甜美的微笑,可是当她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却只剩下了麻木和自卑。

有时候,高亚青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样,她不会哭,也不会笑,没有自己的思想,更没有自己的情绪。她每朝前走一步路,都得力于那个幕后操纵者的控制,那个躲在幕布后面的人,只要稍微动一下手指,或扯一下绳子,她就必须在看似光彩夺目的人生舞台上,尽情的舞蹈,或者不停地摔倒。

高亚青想起自己第一次去见关天宇父母时紧张急切的心情,那个时候,秦羽完全不理解,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什么骨子里却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

她很想告诉秦羽,并不是所有的鲜花在盛开的时候都会芳香四溢,并不是所有的星辰在闪光的时候都会变成永恒,也不是所有看似幸福的模样都有值得别人羡慕的理由。

也许,在别人眼中,她是耀眼的火焰,璀璨夺目的明星。可是,在她自己心里,她不过是被遗弃在沙漠中的一颗仙人掌,既不漂亮,也不优雅,仅仅凭借顽强的生命力,让她在无人问津的荒漠里孤独地成长着,终于长成了一幅浑身带刺的骄傲模样。

黄昏降临了,天边的晚霞像极了仙女手中彩色的丝绸,有浅粉色的,有绛紫色的,有橘红色的,有灰蓝色的,它们一会儿变成长长的丝带,仿佛迎风飘扬起来;一会儿变成形状各异的丝巾,仿佛已经缠绕在的少女的脖颈上,衬托着她们活力四射的青春和朝气。

可是,在高亚青眼里,天空只有一种颜色,晚霞只有一种颜色,世界也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沉重的灰色,正如她此时凝重的心情一般,灰蒙蒙的,沉甸甸的。

高亚青突然想给关天宇打个电话,哪怕一句话都不说,静静地聆听一下他熟悉的呼吸声也好。据她所知,那个终究向世俗妥协了的男人,过的并不太好。当初和他匆匆忙忙选择结婚的女人,其实一点都不爱他,甚至压根儿看不起他。

那个名叫王燕的女人,在和关天宇结婚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那段时间,她前前后后换了三个男朋友,竟然连自己都说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便只好随随便便找个男人结婚,用来掩人耳目。

王燕的姑父是苍云县某个单位的一把手,季爱莲强迫关天宇和王燕结婚,不过也只是为了贪图王燕姑父手中的权利,不料却偏偏把自己的儿子推进了火坑里。

关天宇和王燕结婚还不到七个月,孩子便呱呱坠地了,而且还是一个男孩。季爱莲虽然非常愤怒,但空有一肚子苦水却无处哭诉,只好忍气吞声,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认作了自己的亲孙子。

季爱莲能忍,关天宇却忍不了,自从孩子出生后,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便荡然无存。每当他走进单位,总觉得同事们都在用嘲讽的目光盯着他,仿佛他的头顶上真的有一定绿油油的帽子,让人觉得滑稽和搞笑。

那段时间,关天宇只能靠酒精来麻痹自己,只能靠买醉来维持尊严。每当他喝酒喝的醉汹汹的时候,便忍不住给高亚青打个电话,在电话里他伤心地哭诉着,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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