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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每个人都有秘密

如果把所有躲在阴暗角落里发霉的秘密全部拿到太阳底下,

晒一晒日光。

也许你会发现,

你的朋友其实是仇敌,

你的情人其实另有情人……

许剑去找他的妻子,去挽救他破镜般的婚姻。我们彼此祝福。

搬家时收拾抽屉看到他的留信,但信封里其实并没有信,里面是半张旧照片。有他的那一半已撕掉,只剩一个我站在不完整的风景里,照片背面有他留言:“我们要各自保存自己。”

我嘴角上扬,把这半张照片放进钱包里。

信封拿走,露出下面的橄榄珠串,我欣喜,幸好当时没有丢掉与游永的这个共同点。那些你想丢但因为某些原因没丢掉的东西,冥冥之中注定是要留下的,某一天你再发现它,会庆幸它留了下来。

提着行李箱出门遇到杰克主人。他很遗憾地向我道再见,我本想说大概不会再见,但又想到缘分这东西很奇妙,难保哪一天它又把失散的人凑在一起。所以,不要对任何人说永别。

我告诉游永我已搬家,因为不想住在一个触景生情的地方。他淡淡地问为什么不干脆搬到他家住,还可省去房租。我想起熊岩也曾这样要求,可人不同,心情不同,同样的话听起来也完全两样。不过我仍婉言拒绝,因为我喜欢一个住,我喜欢保持这种微妙距离。

他说:“这样也好,可爱得长久。”我知他能够理解。

接着他又道:“不如让初雪留在这里,你的房子会把它闷坏。”

不远处的初雪跳着跑着,它对这里喜欢早已流露。狗狗不用费尽脑筋隐藏心思,令人羡慕。可我不舍得,考虑须臾终于脑袋开窍想出一个好办法:“我们来猜拳,胜者可养一个星期。”

他大为赞同,直说在工作上怎么没有用心想出这般别出心裁的好点子。

我骄傲,恋人们常喜欢制造一些共同点,有人合用一个通信号码,有人合写一本日记,而我们合养这一宠物,多么新颖的浪漫。我也心虚,为什么工作中没有这样的灵光一现?

大概因公司气氛严谨沉闷,实在不是开发智力的地方。大家各顾各忙,工作了一年能叫出名字的也没有几个,加之秘书本就与经理同出入,我们的恋情也因此不被察觉。

但每天上下班,出出进进,我总觉前台吴小姐的眼神不对。也难怪她不喜欢我,两次占了她职位,虽不属我愿,见她难免心虚。

有天我抱着游永的西装送干洗,吴小姐叫住我。她是爽落之人,开门见山问:“你与游总在交往?”

光天化日,没什么见不得人,我点头承认。

但她明知道答案还是气歪了脸,正告道:“你不了解他的过去,你无权与他交往。”

这个前台小姐实在奇怪,我无权与游永交往难道她有权利?自由社会,人人平等,何况爱情这东西不讲权利,只讲际遇。就像马路上的金子,又没贴标签,谁遇到谁算数。

“我不在乎过去,他也不在乎。”我丢下话走人,浪费时间浪费口舌的事我不做。

送完衣服还有一大叠文件要审改,游泳抱怨:“送衣服也要这么久?就算溜出去喝咖啡也该为上司带一杯吧。”

我抱怨回去:“公司赌气,路上堵车,哪有闲情为你买咖啡。”

他见我气得两腮鼓鼓,反为我倒一杯茶来。

“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总裁亲自为你端茶倒水,公司谁有胆气你?”他赔笑。

“贵公司的前任私秘、现任前台都有这个胆子,还有谁不敢?”

“吴英?”

“正是吴小姐,她说我没权与你交往,我该不该生气?哪条法律规定恋爱要讲权利?”

游永哈哈大笑,怎一个得意了得。

“她还说我不了解你过去。”

此话一出游永收敛了笑容:“你有意愿了解?”

“做完工作或许有心情。”我抱着文件出门去,其实不但不是无心情,而是一直好奇。但日子且长呢,等他想说自然送上门来。

早上他来接我去看一周未见的初雪。我等在楼下给他惊喜,他呆看我一刻,忙招手道:“请问小姐,打扮这样漂亮要去哪里?”

我穿着上次逛街买的新裙,原地转一圈。当初计划好初秋可穿,没想真从夏天放到现在。

坐上车去,初雪亲热地舔我,游永也亲热地说:“我们干脆去跳舞,我有一个好去处。”

结果好去处仍是他家。他已在草坪上搬来桌椅、放好CD、架起炭炉,打算在此烤肉。

我说:“跳舞怎么可以没有观众?”

他说:“我自私的只想要二人世界,是否小气?”

我笑:“不小气,恋爱本就是私事。”

不渴望占有的爱,或者不能称其爱,或者已经升华。

他按开CD,伸手邀我。我不同他跳舞,我同初雪跳舞,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做起家庭主男,着手处理大块大块的牛羊肉。我与初雪越跑越远被他狮吼喊了回来。他用胳膊蹭了蹭一头大汗,说:“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呼,他把我当宠物。

我欲帮他串烧烤,他揽下剩余肉片道:“要帮忙就去楼上找瓶好酒来。”

于是我听使唤地奔去找酒。选了一瓶加拿大特产的冰酒,这种酒甘甜,配烧烤有种混搭的独特口感,他一定赞同我的选择。途经游永房间听到他手机响起来,我干脆做足好人,帮他一起拿下去,还能讨谢,于是推门进去。

此屋子是我唯一没到过的地方,如他说的那样,一床一柜,简朴至极。但并不是不值得参观。墙壁上挂着大小风景画全部用木框裱起来,色彩或绚丽或淡雅,每一幅都风景宜人,并且看起来很是眼熟,只是想不起从哪处见过。

放在床边的电话还在响,不急细看风景,我要尽快将手机拿给游永,可电话旁的一个台式相框又吸引了我注意。照片里是张女孩清秀的脸。俏丽的短发,笑容真挚活泼,双目弯成两道月牙,脸上的小晒斑在太阳下精神饱满。这个女孩也似曾相识。抬头,墙上又是一个熟悉的风景,绿色、紫色、红色、白色、蓝色,如飞扬的彩带。

薰衣草黄昏!我抱起游永床头的相框转去书房,打开箱子把所有书一本本翻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芊子的画册。

游永跑上来找我,看到我拼命找东西,问道:“你在做什么?”

“找一本画册。”

此时他注意到我手中抱着相框,脸色暗下来。

“你去了我房间?”

不想他会生气,我被问得愣在原地,手中相框啪啦落在地上。他径直走过身旁,伸手从书架高处摸出一本书来。

“你要找的是这一本?”

《芊子的异想世界》,它的位置他一清二楚,因为这是他的书房?

我拿到书,立刻翻至尾页。芊子白衣裙站在风里看不清楚面容,再捡起相框看女孩真挚的笑脸,但我确定,她一定是她。那么她的相片为什么在游永房间?他不是崇拜偶像的人。

我等他解释,但他从我手中拿走相框,冷漠地说:“既然你要的东西已经找到,把这里收拾干净。”

这是他的惩罚,因为我闯入了他的房间。他拿着相框走人,留我一人收拾满地书本。

芊子,就是他不愿提起的过去?我该问他吗?问了他会不会说?若说了会不会造成我的心结?可这个问题本身已经造成心结。

吃饭的时候,浇花的时候,看夕阳的时候,它一直萦绕着。我该不该问?

坐在我身边的游永一直保持沉默似在酝酿什么,直到太阳西下,他问我:“你想不想认识她?”

我终于松一口气。一个用镜头记录了很多美丽风景的女子,我当然想认识。但可以吗?

虽然我没问,但他已经知道我的疑惑。他说:“明天或许可见到她。”

或许?

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一路上游永面色严肃沉闷,于是我不问。到了目的地谜底自然会揭晓。鲜花放在后座,路面越渐颠簸,行车一个上午之后,改行环山公路,蜿蜒而上,一座巴洛克风格的院落出现在青翠环抱之中,似孤岛上的城堡,远离尘嚣,自成一体。

我无法想像照片里的女子是这里的主人,但她在碧海蓝天之中的飘逸身影又契合此地的情境。

我等待芊子的出现,兴奋不已,可来开门的却是着黑袍披白头巾的修女。这里竟是一所修道院。但它为何建于此地?会有人花费一个上午辗转来此礼拜?一定不会。那么它为何而设?芊子又为什么住在这里?她已看透红尘跑来侍奉上帝?

一个个大问号接连在我脑袋上方冒出。我迫不及待,而游永与修女私语几句之后脸色又多了一层乌云。修女把我们关在上帝门外,自行离去。没见到芊子,我心灰。

回去路上我忍不住问:“芊子是修女?”

“曾经是。”他不看我。原来她已不在院内。

“那么现在应去哪里见她?”

“现在无法见她。”

我分析他话的含义。无法相见的人或远离此城或远离人世。希望是前者。

“那么何时可以见?”我提心吊胆。

“等她回来之时。”

我安心。她还要回来,回来之后还是修女。只知道和尚云游四方,修女也有这项修炼?又或许她去拍摄她的异想世界?

“她现在去做什么?”

游永不言。他不乐意继续这个话题,有关芊子的过去和现在都是禁忌。

可人的好奇心是个大大的奴隶主,它会驱使人做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制的人也常拿它没办法。后来再回想那天的情形越觉事有蹊跷,蹊跷得诡异。才华横溢的摄影师跑到偏远之地做修女,却不在修道院里,而游永既然决意带我见她又为何不做说明?游永与芊子,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

唯一知情者不说原因,我只好从他那里借来《芊子的异想世界》每天翻阅,希冀可得一点蛛丝马迹。

研究后我发现书中大部分图片皆是欧洲各地风景,整本画册中只有一张人物,是闹市中一个孩童的回眸,漆黑的眼睛似穿过镜头寻找着什么。题名为《童》。无注释无配文。

游永见我整日钻进画册里,不满地敲我桌子。一会说:“秘书小姐,注意时间。”

一会儿说:“秘书小姐,工作,文件。”

“秘书小姐,快接电话。”

一会儿又指着手表道:“秘书小姐,下班了。”

哗,我竟专注到忘记回家。不过刚好可蹭他晚饭。他见我丢下书才露出满意笑容来,可见他多么不喜欢我追查芊子的事迹。

吃饭时我宣布:“我问你最后一个有关芊子的问题,然后再也不调查,你愿意回答吗?”

他停顿一秒钟,似有不确信,还是答:“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否仍爱着芊子?”

他平静答:“不。”

不是为什么把照片放在床边?实难让人信服。

“那你们的关系是?”

游永双眉一拧:“刚才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噤声,只怪第一个问题问得太蠢。

他又道:“蓝沉,你只需相信我的话。有机会我会带你见她,但不要多问。”

他的话等同在关于芊子的话题上印红叉,严令禁止。他不说,我不能问。我耸耸肩,好吧,每个人都有秘密,同时享有保守秘密的权利。

吴英吴小姐近日挑明与我不顺。

下班时她在前厅拦住我去路,她是前任秘书我应给她面子,于是停下来听她高见。

此女身材高挑相貌属中下,只一张嘴在平淡的五官中格外小巧秀丽,说出的话却极不中听。

她义正词严道:“你必须离开游总,他不适合你。”

上次我没权利,这次他不适合,总之要踢我出局。但适合不适合她说了不算,我说才算。

我冷笑。她也冷眼:“你不了解他,不配与他在一起。”

“我不了解难道你了解?”

“至少比你了解,我认识他十二年,你呢?”她挑衅,分明是与我抢男人。她认识十二年,我认识他才十二个月。我确实无法攀比,但她年纪与我相仿,十二年前才多大?

“可他从没提起过你。”

吴小姐气得两眼发红,印堂发绿,险些跺断脚下的十寸高跟。

我昂首阔步走出去,正遇到企划部前辈。以前此前辈对我不屑一顾,现在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对我毕恭毕敬。而她对吴英的姿态同样逆转了一百八十度。我回头望一眼她对吴英视若无睹的情形,有点凄凉。也难怪吴小姐与我有过节。

思彼及己,有朝一日我落到吴英下场,别人待我也会同样一落千丈。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游永所给,生活、地位、爱情,是否过于依赖?若明朝失去了他,我该何去何从?难以想像。

我同游永商量:“我是否考虑换家公司?”

他咽下煎蛋问:“为什么突然换工作?自觉不够称职怕我辞掉你?”

“你给我太多东西,我已经完全依仗你。我有危机感。”

他眯起眼睛看我,似对这种状态十分满意:“不如你离开公司,做全职太太怎样?”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结婚吧。蓝沉,我们已经不年轻,结了婚尘埃落定,你不用再担心工作,吴英也不会再找你麻烦。”

原来吴英的事他知道,他的话真诚、实际而且有理。

“可是,”我犹豫,“结婚反而更依赖你。我要独立,否则心有不安。即使成就不如你,但至少不是负担,至少可养活自己。”

他笑,握住我拿叉的手:“如果你愿意,结婚后仍可以去工作,去独立,我不干预。”

他绝对是结婚的好对象,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并且我们这样合拍,把一辈子交给他根本不需考虑。但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事尚未完成?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给你时间考虑。”说完又继续对付他的煎蛋和牛排。

我想与他在一起,但更想先独立。我一直认为,无论对方是多么值得托付的男人,女人都不可压下全部赌注。我需要考虑的是怎样给他一个合适的答复。不着痕迹的婉转拒绝颇费脑力。

几天后接到李娴电话。她笑得兴奋过度:“蓝沉,我要结婚了。”

我叹:“怎么人人都想要结婚?我已经谈婚色变。”

“还有谁?”她不解。

“呼,游永也提到结婚。两个人在一起是否一定要结婚?互相做伴还不够吗?融洽相处下去还不可以吗?”我一吐心中疑惑。

李娴诧异:“这是什么谬论?千百年来男婚女嫁就是人生大事。不结婚那是非法同居。顶着闲言碎语过日子,你过得下去?”

“什么非法同居?现在的大学生都合法同居,你听过哪一对被非议拆散了?现在是21世纪,只要双方乐意,谁管得着谁?结婚太麻烦,维持现状不是很好?”

她嗤之以鼻:“确实很好。等他外遇时你连离婚的几十块钱都省了,连分财产打官司的钱也都省了。”

“啊?你这又是什么谬论?结婚是为了将来离婚?”但仔细去想,熊岩是什么样的人,难怪李娴心有防备。于是我又道:“你嫁的是钱是房是车,我嫁的是人,不可同日而语。”

“人?你那位可是金主。说出来我信,可全天下的人民都不信。”

我放弃与她争辩。

她也是大忙人,没时间同我理论这个世俗看来毫无争议的问题,邀请道:“你带游永来参加婚礼,让我瞧一瞧他庐山真面目。”

我连忙问:“都邀请谁?”

她保证道:“放心,没请许剑。”

真正体贴我心意。

我想快些把这个消息告诉游永,急忙吃完中午餐回办公室去。

刚到门口正撞见吴英急冲冲跑出来,一手掩面似刚哭过。她抬头看我一眼,怨恨明显有所加深。她来找游永做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推门,游永自己把门打开。这时身后的吴英也跑远了,很有点电视剧里与男友发生误会后的表现。

他见我在门口微微一怔,而后笑道:“这么快吃饱了?”

我摇一摇手中方便袋:“还为你带了午饭来。”

游永笑着摸摸肚子,拿起一只汉堡返回办公桌,边看文件边啃起来。工作了一个中午没得空闲填肚子,他对事业孜孜以求,实在辛苦。勤奋到废寝忘食的人怎么可能不成功?但男人认真起来,那份专注绝对为魅力加分。除了应付工作他还要顾及各种杂务,找时间陪我,抽空打理他的花草,坚持习画,连公司小前台都时刻跑来烦他。精力不充沛的人,没有耐性的人,不够坚韧的人,早被拖垮。

我为他倒一杯水:“工作再多也要吃饭、睡觉、休息。”

他抬头窝心一笑。

我在他对面坐下:“同我聊一聊天。”

他吃下最后一口汉堡,手中仍拿着文件:“聊什么?”

“你猜一猜?”

他知我不把他从工作中拉出来不会罢休,只好恋恋不舍地把文件搁置一边道:“我败给你。”

我学他胜利地扬一扬眉毛:“有两个话题。一个是吴英,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先谈哪个?”

“好消息。”可见他不想谈吴英。

我兴高采烈:“我好姐妹近期结婚,邀我们同往。”

他点头同意。

我继续道:“下面说一说吴小姐。她来做什么?向你诽谤我?”

游永摇头苦笑:“她有什么能耐诽谤你?”

“她多次与我过不去。她喜欢你,我能看得出来。”我气呼呼地把双手插在胸前。

游永最喜见我醋意发作,大笑起来。

“她喜欢我?你太抬举你男朋友了。”

“我男朋友一表人才,引得全公司仰慕,哪用我抬举?”我揶揄他。

如果看到吴英每次见我时瞪歪了眼睛神情,任谁都会疑心。

游永随即解释:“她为请假而来。她家人出事,需由她照顾。”

“家人?”我又生出恻隐之心,难怪她眼眶红肿,“是什么人?”

“怎么?连她家人也不放过?”

不知为什么,我对吴小姐家人确实很有兴趣,于是点头。

他严肃起来:“她姐姐。”

“一定要她才能照顾?”

“是,她们相依为命,再无亲属。”

我心有不忍,原来吴英也是可怜人,想必有段难言的辛酸往事。

“是否公司中人?我可认得?”

“你认为呢?”他把问题拨回给我,说罢又投身他文件中去。

从没听到见到吴英有个姐姐,应不是本公司职员,而在此城中我认得的人除了游永只有萧朋。

想到萧朋心里颇有些歉意。他追着我到此地,我却连招呼也不打悠哉地与别人谈婚论嫁了。但近半年我们很少联系,实在不得机会向他交代。

趁晚上游永去应酬我便约了萧朋晚餐。

他与我似活在不同世界,对我的诸多变化浑然不觉。他讲他的大案子,我吃我的菜,不知怎么他插进一句:“蓝沉,我决定先买辆车来开,有兴趣做第一个乘客吗?”

我险些被呛住,拍着脖子咕咚咕咚灌水,脑袋飞速思量怎么接他话题。

一大杯水下肚,我大喘一口气道:“萧朋,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已有一个很好的男友。”

他毫无准备,一时神色慌乱。

我同情地看着他:“现在才让你知道算不算太晚?”

我怕他不能接受,又心有余悸地补充一句对不起。但片刻之后他整理了疑惑和慌张,像一个威严的律师在法庭上对着法官那样自信,但带着一个无奈的笑容说:“如果有事,你仍然可找我。”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似是一夜之间,萧朋长大了。

告别的时候他礼貌地伸出右手,递过一张名片道:“蓝沉,这个电话号码永远不会换。无论公事或者私事,只需要一个电话。”

我很感激,眼眶湿润了:“我们,还是朋友?”

“是,我们还是朋友。”他留给我一个初见时那般孩子气的笑容,转身,融入茫茫夜色里。

李娴的婚礼定在一间气派非凡的酒店。红地毯从楼上铺到楼下,从门口铺到车道,不知用掉多少米。

李娴为我没有请许剑,但挽着游永一进门正遇到磊子。他不招呼,我也当不认识,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这时女主角与男主角登场。在熊岩陪衬之下,李娴更如华丽,如女神般散发着妩媚光彩由高高的楼梯上翩然而至。这一刻全场哗然。

我对游永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新娘,简直无法形容。”

游永贫嘴:“不及某人。”

我明白他的恭维,笑道:“没想你堂堂五尺男儿也会模仿琼瑶奶奶。”

此时一对新人已走至楼梯尽头,全场向他们举杯祝贺。

游永也拉着我找酒,却碰到磊子在餐桌旁虎视眈眈。他礼貌地向游永打招呼:“可否与蓝沉借一步说话?”

游永对我一笑,大方地点头,顾自找酒去了。

磊子开门见山:“上次的事,我应向你道歉。”

我客气道:“没必要。我与你们无关联了。”

他寂寞地笑着:“另外代替谭盈谢你。”

“替她谢我?”

“谢你退出,谢你放弃许剑。”

我于是知道许剑与谭盈已经和好。可我与他究竟是谁解放了谁?我放他回家还是他放我自由?现在回想那段不伦不类的关系只觉十分可笑。但过去的就不必追究,提来又有何用?

我干脆闭口喝酒。

新娘带着一脸幸福加入我们谈话。她容光焕发,实在令人羡嫉,上帝造人时太不公平。只可惜上帝赐她一双风情独具的单凤眼变成了单眼皮,虽然缝得自然,但由我看来乃是破坏风景。幸在瑕不掩瑜。

李娴不知我与磊子间发生的种种变故,只以为我们正叙旧,张口戏言道:“想大学时咱们几个朋友吃喝玩乐,好不快活。那时数磊子最袒护蓝沉,只要有人胆敢招惹,比许剑还第一个冲上去。蓝沉运气无敌,遇到的全是好人,而本小姐天生丽质却一直被人甩,磊子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磊子被李娴逗得脸色红白不定,我也仰天干笑数声。现在他袒护谭盈,也比许剑先冲上去。李娴在一旁对着磊子乐呵,此大小姐最爱看人出丑和犯窘。

她冲我挤着浓密但不失精致的假睫毛问:“游永呢?让我见一见?”

我笑:“今日你太漂亮,不敢让你见。”

无论何时何地,称赞的话对听者来说永远无尽受用。

她娇娆地白我一眼:“死丫头,什么时候嘴变这么甜?如果他真是花花公子,我死了你也留不住。”

此话有理,但大日子里张口闭口有“死”字太不吉利。我要她住嘴,保持端庄贤淑的新娘形象,与她和磊子告别寻游永去。

事实证明,游永与熊岩确实非一类人。李娴的媚眼让熊岩头脑发热走入婚姻,在游永这里完全没有用武之地。闲聊之句后李娴在我耳边密语:“看得出他是个好男人,不可拒绝他求婚,不要再放过。”

我看看很绅士的微笑着的游永,骄傲道:“当然,我专为挖掘好男人而生的。”

招致白眼一双。

婚礼的高潮在熊岩为他娇艳的妻戴上钻戒的那一刻。全场默默为这对新人祈祷,然后欢呼:“百年好合。”我被这个场面震撼,我最好的姐妹在这么多亲人朋友的祝福声中绽放着满足的笑容。他们的婚姻只因为这一刻也不敢不幸福下去。

游永拉住我手,他说:“你看婚姻多么神圣多么纯洁,没有婚姻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原来他早已看透我心思,所以他不反对我去独立,更不反对我的半糖主义爱情。

于是我被彻底征服。我笑吟吟望着他:“游永,我们也结婚吧。”

他答应我的求婚,紧紧握着我手。

总裁与他的私人秘书即将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公司。这话题不失为公司上下茶余饭后的好谈资,一时间我成了全公司的风云人物。也果然如李娴所说,我与游永在一起并不为钱,讲出去,除了她没人相信。顶着背后的议论声,我每天走在公司里都谨慎又谨慎,唯恐哪天在卫生间不小心听见有人讨论我勾引总经理的种种事迹。

呼,这究竟是什么世界,人人不懂得什么叫“闲谈莫论人非”。但我也欣慰,若不如此我也不觉李娴的坦率和可贵,不知道游永的难得。

蜚声传到他那里,他知人言可畏怕我受打击,不时安慰道:“不要听他们议论,我们相信彼此的真诚就足够了。”

是,当事人彼此相信就已足够。我无奈一笑:“随他们去说。”

我们选好日子去拜见我父母。

两老见游永英姿神发、彬彬有礼不但没有计较年纪,反而高兴得合不拢嘴。我内心顿时轻松起来,总算交差。

吃饭时他们殷切地看着我俩说:“盼啊盼,好不容易终于盼到女儿出嫁,真有点舍不得。”

我嘴上说:“怎么讲的我好像嫁不出去。”其实心中酸涩,强忍着不让打转的眼泪夺眶而出。

游永拉起我手向两老保证:“爸妈请放心,蓝沉可以交给我照顾。”

这话说完,本来只是叹息的两老也红着眼抹起眼泪来,剩下游永尴尬的不知该哭还是笑。

游永的双亲常年定居法国,游永说他打算飞过去见他们顺便在那里注册结婚。

“去法国登记?”我不满,“如果在那里结婚谁来祝福我们?亲人朋友全在这里。”

他笑:“只是登记然后举行简单仪式,回来可以再邀请朋友来正式婚礼。我们也需要我父母祝福是不是?”

确实如此。

“那就依你意思。”

他见我同意松一口气,又快乐道:“我们可以顺便去欧洲各地旅行。”

我神往地看着他,呼,旅游永远是他诱惑我的手段。

但此趟欧洲之旅有很多繁杂手续。游永每天处理公务已经不暇,所以收拾行李、办签证、买机票全部我一个人承包。每天睁开眼忙碌到睡觉,却不觉得累。游永说,就像他勤奋工作,因为是做喜欢的事,即使累也充实愉快。

日历上的数字一天一天被我画掉,想到巴黎,想到法国,不知为何也想起了芊子那一副薰衣草黄昏。那般美景或许我也可有幸见到。与这些美好的向往比起来,公司里的碎语如同过耳风声。

这一天取完签证,天空乌云密布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我急急忙忙赶回公司,正值下班,大厅里人声鼎沸、人头攒动。

我的出现立刻引起注目,但因忌讳上司,所有人只侧目看我,整个大厅渐渐安静起来。

我在人群里快步穿梭,此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喊:“蓝沉,站住。”

我不知声音由何而来,不想逗留,却见人群中让出了一条小路,把气势汹汹的吴英带到我面前。

正欲下班的职员们见有好戏即将上演,全部拥在厅里驻足观望,把我们两人围个水泄不通。

我正视着吴英心犯嘀咕,今天她有什么戏吗?抢工作还是抢男人?又或者两者兼顾?

但不管从她小巧秀美的嘴里说出什么,一定不是好事。同她在全公司人面前争执,丢的是游永脸面,我丢不起,所以现在唯一可行之策乃是溜之大吉。

决定对策,我当即推开人群继续向前。可此女三步并两步拦在我面前,瞪大眼睛恶毒地警告我:“你不能与经理结婚。”

全场死寂。

她誓将阻挠进行到底,但我不与这个可怜女人计较,又转身朝来路折回。无奈她穷追不舍,拉着我衣角大喊:“你不能与他结婚!”

我只得立定冷眼道:“你为什么横加干涉?”

“为什么?”她激动得嘴眼扭曲,“因为他是我姐夫!”

姐夫?痴人说梦!

我打掉她拉住我的手:“吴小姐,你的伎俩实在可笑,我只知道他将是我丈夫。你怎样污蔑我也不会相信。”

此时整个大厅已经被讨论声淹没。

我耳边仍传出吴英尖刻的声音:“你休想抢走他,你最好死心!”

我坚定道:“我不会相信,更加不会放弃。”

“啪”,一记耳光生生抽在了我脸上,这耳光中还夹和一道凶狠的眼光。仿佛在说:该死的狐狸精,抢别人丈夫的第三者。

吴英在众目睽睽下对我侮辱,我应加倍奉还。可从小父母教导,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无家教,我却下不了手,只捂着火辣的半个脸恨自己没用,可我理直气壮,为什么怕她?我不能就此认输。

我听到自己威吓道:“不管你对他有什么情愫,与我无关。但不要妄想以各种不成立的理由逼迫我退步。你说他是姐夫,有什么证据?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全公司都看到,我会告你上法庭。”

然而吴英并没有被吓倒,相反,她嘴角浮出一个阴冷的笑:“上法庭?乐意奉陪。你跟我谈证据?这就是证据。”

我眼前一晃,一张大红色的证书摆在了我眼前。证书上赫然贴着两张照片,年轻的游永和另一个年轻女子。最让我震惊的是照片里的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神秘的芊子。旁边印有他们的名字:游永、吴芊。

游永真的结过婚,他的妻子是我追查了很久的芊子。他真的是吴英的姐夫,吴英的姐姐竟是芊子!

我脑袋“嗡”的一声,像被原子弹轰炸,立时一片废墟。

吴英不是空口无凭,这张证书就是他已婚证明。游永已经结婚,但他甚至从来没有提起,他要去法国注册,因为在中国他是已婚?已近二十七岁的我却像个中学生一样傻傻地相信他的话。甚至我的父母,甚至李娴都相信他是个好男人。

吴英向全世界展览着这张结婚证书。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想看看究竟,拼命往我们两人挤过来。

吴英不可一世地看着落魄的我说:“你看到证据了。从今以后不要纠缠我姐夫。”

可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证书撕成无数碎片,抛在她脸上。她不生气,因为她知道这一局已经获胜。

她说:“你尽情撕,撕掉证书也改变不了他已经结婚的事实。”说完她仰天大笑,像是嘲弄我的愚蠢。

是的,撕了结婚证书有什么用?现在做什么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即使天荒地老也改变不了。

我眼前一黑,身体绝望的瘫软下去。

这时人群里又让出一条小路。游永跑进来,看着蹲在地上流眼泪的我。

我也抬头看他。是他,是这个被公认的好男人让我陷入这种悲惨境地。因为他,我会被人嘲笑,被人唾骂,甚至被人憎恨。在世人眼里我是可恶的第三者。他一直隐瞒结婚的事实,一直玩弄我于鼓掌,可是为什么,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悔过、担忧,看到无限的温柔和歉意?

我该怎么办。

忽然我想见一见他的前妻。我一定要见到芊子。想到这里我起身推着人群向门口跑出去,游永来拉我:“蓝沉,你要去哪里?”

我挣脱他的手:“我去哪里不用你管,你是我什么人?你什么都不是!”

他茫然地看着我。

我拦下一辆出租,司机问我去哪里。我稍微镇定告诉他载我去郊区的修道院。

“小姐那里很远,费用会比较多。”

钱钱钱,这个世界除了钱和欺骗究竟还剩下什么?我从包里掏出一大叠钞票扔到前座。司机得到他要的东西,贪婪一笑,终于开车。

到达修道院天色已经黑透,司机把我丢在门口后加足油门下山去了,他拿我钱财把我丢在这深山里,我怎么回去?可现在的我顾不得思考这个问题,我孤零零站在黑暗里用力敲打大门栏杆,耳边是风声、树声、门栏声和栖鸟惊飞的声音。累到精疲力竭终于有一个修女出来见我。我晃着栏杆激动地大喊:“我想要见芊子,请让我见她。”

修女被我吓得后退一步,她低着头恭顺的说:“芊子现在不在这里,请改天再来。”

说完径自离去,不管我怎样喊破喉咙再无人来应门。

深秋的山上下了一层霜,我颓然地坐在修道院门口,半昏半醒,脑子里重复上演着白天的事情。我看到吴英倨傲地对我说:“放弃吧,他是我姐夫。”我看到那张红色的结婚证书幽灵般在我眼前飘荡;我看到芊子的笑脸变成一张哭脸,幽怨地说:“游永是我丈夫,你为什么要同我丈夫结婚?”

天空下起冰雨,我冷得发抖,蜷在墙角里。这个时候连老天也与我作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知道现在我终于明白游永为什么不喜欢我追查芊子,我曾疑心他们是旧恋人,因为一些理由不得不分离,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其实是夫妻。那我对他来说又算什么?我们经历的一场恋爱又算什么?是南柯一梦还是我的一厢情愿?

这时天空的雨忽然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抬头去看,黑暗里一个影子撑伞立在我身边,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我手,他说:“蓝沉,我们回家去。”

回家?可哪里是我的家?

我摇头,泪水顺着鼻子淌进嘴里,很苦很咸。我说:“我没有家。我的家不在这个城市。”

他不再说什么,静默地抱起我,把我放进车里。

车厢的壁灯亮起,游永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他说:“蓝沉,对不起。我本不想隐瞒,但是有一天你说,如果我们知道彼此的过去或许不能再毫无负担地相爱。我怕我会失去你。”

我默然直视着车窗外越来越大的黑雨,但我想要看清楚的只有游永的内心。

暗淡的灯光里,他像是请求地说:“我会把全部经过告诉你,但请你答应,听过之后把一切忘记,我们继续过幸福的日子,好不好?”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看他。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算数?但他已经开始幽幽地讲述一段遥远的漫长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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