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龙?
百机子苦笑着撑起身子,借助长桌的一条腿才把自己拽到一旁,避开了男人如刀的视线。
还真是一条狂龙,一条祸乱天下的黑龙。
武林中人一般偏好布衣皮甲,青衣长衫,鲜少有人身披重甲。即使有,那也是为自己的傀儡准备的,除了少数几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必须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铁壳子里,大多数人都不屑于借助盔甲护身。
一方面,盔甲在面对真气高手时不能有效地防护,尤其是寒冰一脉的内功深厚之人,绝对可以把你连人带盔甲一同冰封起来,保证肉质鲜嫩。
另一方面,盔甲再轻,到底是金属制成,比皮子布料要沉,这极大地影响了一个人身法的灵活程度。而武林中人的交手形式多半是“一对一”或者“几对几”的小规模冲突,鲜少有道家“太乙剑阵”这种数百人合作的“大阵”,比起兵家手下那动辄几万人甚至十几万人的战阵更是小菜一碟。在这种小规模交手中,每一个人都需要相当的灵活性,不然迟早会因为跟不上周围人的节奏而被对手针对。
因此,盔甲除了成为累赘之外,对武林中人就只剩下了收藏的价值。当然,对朝廷中的战将们就是另一回事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武将们个人武力往往不差,所畏惧的正是“寸铁”这种暗器,好的盔甲对他们来说绝对是重金难求。
但,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奇人,不但学习武将们身披重甲,还在兵家习得一身战阵之术,打破了武将们“少习武功”的默契规定。也正因如此,他的父亲才狠心将他逐出家门,送到了天玄宗来避难。
这个奇人,便是自称“东方狂龙”的吕正辉。
他不但武功狂,长相狂,穿着狂,而且行事为人无一不狂,可谓是狂入骨髓。和所谓的“狂行天下”相比,这位狂龙似乎更符合这一称号。
武功狂,狂在其名,狂在其意。天下武功数以万计,却从无一人敢以鼎自名。原因无他,自从鸿蒙帝将“鼎”立为神州一统后的首个国号,它便成了人族兴旺之根基,有何人敢自以为能与鸿蒙帝并肩,扛得起人族基业的“鼎”呢?
吕正辉敢。
鼎龙八荒功,有进无退,有我无敌,九攻一守,无人可敌。更有传言称“八荒”实为“霸皇”,其父为避嫌而略作修改。所谓“父命难违”,饶是吕正辉再狂,也只能听从一二。
武功之狂,可见一斑。
长相狂,乃是天生注定。剑眉飞扬,鹰目虎视,金发赤眼,神情冷峻,似乎天下万物只是他口中美食,爪下亡魂。
有善于相面者曾言:此子异像,生来便要睥睨天下,如果强行将他束缚在地,不如杀之,免得困龙犹斗,祸乱苍生。
面相之狂,大抵如此。
衣着狂,出于其个人心意。身穿黑麟龙纹甲,头戴银线紫金冠,身披西蜀红锦袍,腰系翠玉狮蛮带,右手凶兵绝世,龙血无双方天戟;左手冥兵镇魂,斩蛇噬心碎宇环。
行事狂,为人狂。百机子虽只是道听途说,但方才这一瞬间的内功震慑,甚至直接杀人证道,非至狂者不能为之。如果换了别人,在自家主场,少不得要顾虑一二,毕竟人言可畏。但对这条恨不得饱食血肉的狂龙来说,人言?只不过是食物们的哀鸣而已!
而且,就算魏金名出手拦下了吕正辉,难道这条狂龙就会收敛吗?
当然……不会!
“蹭”!
长戟龙吟,锋芒毕露。转瞬间,闪亮的戟尖停在了魏金名的喉咙前半寸。吕正辉单手持戟,满脸严肃,好像只要他不经意间一抖,便能将魏金名立毙于手下。
反观魏金名,虽说喉咙上顶着利刃,但东厂大总管却微笑风度依旧,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大气油然而生,仿佛天生他就应如此雍容大度。
“啧。”
吕正辉双眼一眯,对上的却是魏金名那真诚的微笑,完全看不出半分惊慌与破绽。哪怕再怎么不愿意,狂龙的气势依旧被对方镇压。就像波涛汹涌的江河撞上巍峨自如的高山,任你千变万化,我自不动如一。
在魏金名始终如一的老好人面孔,再加上那若有若无的大高手气势面前,狂龙无奈之下也只能缓缓低头。率先被放下的是那龙戟,随后被放下的是狂龙的眼神,最后放下的是他缓缓坐下的身躯。但那一副蓄势待发的身姿,明明白白地警告在场的众人,狂龙,或者说他身后的天玄宗绝对不是凭人数优势就能任意宰割的咸鱼。
至于狂龙的态度,大概可以概括成四句话,十个字:
密匙?
好东西!
想要?
命来换!
武林中人面面相觑,在这位近乎蛮不讲理的狂龙面前,唯一有用的就是拳头,而且得是比他大得多的拳头,不然狂龙连看你一眼的欲望都欠奉。
所以,哪怕再怎么不愿意,在场的众人渐渐把目光集中到了魏金名的身上,如果没有这位“朝廷东厂大总管”,只怕在场的武林人士连平等对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高手对目光的感知都相当敏锐,魏金名也不例外,此刻他的后背必然是一片灼热,那是无数或期盼或恶意的视线集中的结果。
这倒是意料之外……或许,借助这股东风,朝廷还真能……
魏金名面上笑得真诚,哪怕最心怀恶意的人来揣测,也只能感受到他的诚意。但暗地里,魏金名的感官却锁定了这吕正辉,他有种直觉,面前的这位像武将更多于像武者的高手,似乎和曾经的自己很像。
那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呢?
沉默寡言?
怀才不遇?
渴望天下的认可?
难道……这狂龙不是如此吗?
狂傲,标新立异,只为了让自己与众不同。这种“和别人不一样”的心态,还有自身的硬实力……人如其名,毕竟是龙,绝不会甘于蛰伏。而低调行事偏偏是天玄宗,甚至是身后这些“近朱者赤”的武林门派的宗旨。说起来,西蜀这地方的门派的确不怎么惹事。
可是,这种类似于明哲保身的态度,真的会让狂龙满意么?
魏金名不知,不过这种事情……
试探试探就有底了。
“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魏金名笑呵呵地拱拱手,“狂龙阁下果然好武功,这不世名将的名号,确实担当得起啊。”
“哼!”
狂龙冷哼一声,表面上不为所动,但魏金名明白,这冷哼一声本身就说明狂龙已经动了心思。看来,吕家人的血脉没那么容易抹除,即使狂龙再怎么否认,他骨子里还是同他父亲一样,渴望同一件事——
封将台上领玉龙!
魏金名心思急转,正要再次开口,却见赵无言突然伸手,两根修长的手指捻起了桌上的玉珏。
大厅里的呼吸声瞬间沉重了几分,原因无他,这玉珏便是洛玉华手上,有关侠客殿堂的线索。现在赵无言总算把它拿了起来,所谓“见者有份”,难道天玄宗终于要将这秘密与众人分享?
“这玉珏……”赵无言略作停顿,周围人仿佛猫爪挠心,一个个翘首以盼,等待下文。
然而赵无言突然话锋一转:“暂且收在天玄宗,等门派大比之后,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什么?!”
一名满脸胡子,身形庞大,双目阴鸷的长汉一跃而起,“你们是什么意思?该不会这天下武学圣地,天玄宗,也要干出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吧?”
一时间,众人皆是惊异,说话这人仅仅是七品修为,怕还不够台上任何一人打的,难道他不害怕天玄宗众人怒火攻心,顺手送他见阎罗?
但,当众人看见明明已经握戟在手,马上便要暴起杀人的狂龙居然被他们的掌门生生拦下的时候,他们这才明白自己这方其实是有恃无恐。所谓法不责众,难道天玄宗还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他们这些也算是有头有脑的人物击杀在这里吗?
于是,一时间群情激愤,人们纷纷出口指责天玄宗独断专行,大有众口铄金,令台上众人永世不得翻身之意。
虽说掌门在此,以狂龙为首的众人心中多有不虞,但无一人敢率先发难。这助长了武林中人的气焰同时,也增加了魏金名的疑惑。
为什么……他还不出手?
莫非……
魏金名暗自决定改变计划,一双慈眉善目开始在人群中搜索叫得最响的家伙。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那就是最先发难的那个大胡子,看他那架势简直就像死了亲爹一般,恨不得要将天玄宗众人剥皮拆骨。
“抱歉……但咱家需要一只出头鸟,就是你了!”
大厅中央突然刮起一阵旋风,魏金名的身影倏忽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和大胡子面对面。
“你!怎么!”
大胡子愕然,东厂大总管找自己干嘛?
他的问题下一秒就有了答案。
答案就是魏金名轻轻在他胸口的一推。
“什……”
大胡子完全没有反应,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很轻……轻到可以乘风直上九万里,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身体。
然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大厅里的其他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的滚汤,霎时安静得可闻细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盯紧了魏金名的那只右手。
还有一具胸腔凹陷,头颅被生生挤飞的尸体。
这等惨烈死法……哪怕是见多了异族战场中血腥的边关来客,也只能瞠目结舌。众人下意识地后退三步,给魏金名留出了近五米方圆的空间。两股战战,不敢异动。
“你们给咱家记住了,”魏金名头一次露出了那副冷淡到冰点的面孔,“这里是天玄宗,不是什么虾兵蟹将都能闹腾的地儿!更何况,那玉珏还有朝廷的份儿哪,我都没说话,汝等多什么嘴!”
话音未落,便有人嘀咕一句:“还不是联手吃独食……”
“哼!”魏金名冷冷地扫视一周,并没有发现说话之人,“你们的脑子大概只有花生仁大吧?咱家想问问,你们是要神功呢,还是要那玉珏做个收藏?”
“当然是神功。”魏金名自顾自地说下去,嘴角的讥讽怎么也消抹不掉,“那问题来了,没有天玄宗的文曲,或者朝廷的大学士们,你们这群泥腿子上哪读懂这些上古文字?祖先托梦吗?”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