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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曾经

韩茉言出必行,回北京一周内,她的辞呈被总裁转给了人力资源总监孟声。孟声苦着脸看完又过了一遍要说的话,就把韩茉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给她分析利弊。

“解约和你经历得那些职业挑战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从你入司到现在,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了,我还能眼看着你不管吗?所以我建议你拿了应得的再走,以后你找工作,我也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信得过我们的交情,信得过我。”

孟声是业内知名的资深人力资源总监,渠道、信息信手拈来,他说“助谁一臂之力”,潜台词就是“老孟我保你顺利找到下家”,至于那一百多万的解约金,在多数人看来,可比不能当饭吃的人格尊严实在多了。

别人能懂的,韩茉当然也懂,可她淡然一笑,眼中那份高傲不也藏也藏不住。

“孟大哥,你要我怎么答呢?我说信,就代表同意暂留;说不信就是质疑你,那我只好得罪你了,因为只有你还能了解我的感受,你的好我也最清楚不过了。”

孟声垂下眼掩饰心中的惭愧:

不不不,她不清楚,他的好是被季成愚那个活土匪逼的。

但如果抛开季成愚这个因素,孟声绝对认可韩茉的人品、能力和领导力,那样的学术背景和职业素养足以让她骄傲,但处事却实在不必这样骄矜。

从孟声还做高级人力资源合伙人那时起,就开始为韩茉保驾护航了,如果没有他明里暗里提点着,她这“出淤泥而不染”,“士可杀不可辱”的性子,早不知道吃多少亏了。

“既然知道我好,你也该明白,我刚才说的,既不伤害公司利益,又能保证你的权益,咱们能不能缓缓而至?冲动会留遗憾的啊。”

孟声又劝了半天,见她依然去意坚决,真想敬她的气节。

“你先休息一个月吧,这段时间你一定很难熬。”

其实这是孟声和总裁商量后的决定,和韩茉协商解除合同已经确定了,只是新人未到,尚需她稳定军心,同时也实现活土匪拖着她不让辞职的目的。

韩茉怎么会不明白这种缓兵之计,只是她频繁休假,所谓的部门军心恐怕早已不复,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如果公司当初相信她,不仓促终止她的调任,她也不会失去对工作的使命感,但现在她唯一想要的,只是自己被拖下水的真相。

到底,看在孟声的面子上,韩大总还是点了头,可怜的孟声先跑向总裁汇报谈话结果,再次保证尽快招到合适人选,完事又马不停蹄的下楼给季成愚“通报”进展,累得汗流浃背,怨气丛生。

“我说你真是人如其名,你爹盼着你大智若愚,你却是真傻啊。八年都追不到韩茉,她那么简单纯澈,你看不透吗?这样还算是情场老手吗?群狼之首吗?拜托您别再搞什么恋人未满了,赶紧宝刀出鞘,直捣黄龙,让我功成身退吧。”

孟声进外企前效力于季成愚的父亲,对季家不可谓不知恩图报,对季大少的那些事儿也不可谓不了解。

电话那端的季成愚正在和人喝咖啡,听见这话满头黑线:

“纯澈?你是想说缺心眼吧。不过越稚拙才越难懂,水太清才看不出深浅,懂吧?”

言语间暗含挫败,就是说那傻小子还没掰扯明白呢。

孟声没料到他这么不成器,恨铁不成钢的抓耳挠腮:

“你们还以为自己十几岁,玩得起纯爱游戏啊?我看你固执,韩茉要加个‘更’字,你们俩就这么耗着吧。”

“那不能够,大哥你那边帮我拖住啊,想尽办法拖着,我也争取年内掳之归朝,到时候邀你共襄盛举啊。”

因为外人在,季成愚说话像是对暗号。

孟声被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气乐了。

他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韩茉那么有距离感的人,容忍季成愚八年纠缠,意思还不明显吗?季成愚是真愚啊!搞什么“追妻心经”?放下傲娇,乖乖跟人家保证再不花心、只爱一个,这事不就成了吗?装什么潇洒?

哎,小破孩儿的事,孟声真不想管了,径自挂了电话,季成愚被撂得一头雾水。

这时他对面的负重千斤似的男人开口了:

“茉总她还好吧?”

季成愚没好气的翘腿端起咖啡,横了他一眼:

“上次见面你也这么问,你很让人费解,你知道吗?想表达你本意不想伤害她吗?可处心积虑的下套的是你吧?你不清楚韩茉是什么人吗?她是淡泊了些,但绝不薄情寡义。你要是真为鹿岩好,干嘛不一开始就跟她直说,说了就省得您之后的‘劳心劳力’了不是?”

季成愚很少怼人,但自己女人受了那么大委屈,他必须给她出口气。

去扬州前,他通过孟声拿到了周立鸣的电话,假装猎头约见他。

见到带着金丝眼镜斯文彬彬的周立鸣,季成愚想到了“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八个字,不过能淋漓尽致挥洒这俩词儿的人,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于是他先来软的,利诱他说出真相,可周立鸣挺硬气,不吃那一套,季成愚就把托朋友查到的住址亮出来威逼,周立鸣才低头就范,不情愿的招了一切。

这次碰面,季成愚已经去勘察了鹿岩在扬州的住处,需要进一步了解他的情况,同时给周立鸣立下规矩,以防他再作妖伤害他家小茉茉。

因为心理压力,周立鸣比离职时憔悴不少,双眼凹陷,看起来很是阴郁。

他听出了季成愚话中的挖苦,但甘心承受,因为眼前这人说茉总和他婚礼推迟,因为茉总抑郁到住院了。

良知拷问着周立鸣。

他的初衷是打乱韩茉的顺遂,引出鹿岩的事。可鹿岩都放下了,他这个表哥却执意要报复,伤害一个不明所以的女人,真的只是因为替鹿岩可惜,为他不甘吗?

真的吗?

从小无父,寄人篱下,外公暴躁,母亲不安,这一切早就扭曲了他的心理,不管姨妈对他多么关爱备至,都没能彻底矫正他的内心,反倒让他学会了用忠厚的面具掩饰摧毁别人也摧毁自己的黑暗欲念。这欲念之强,只要一根小小引线的就能点燃,而韩茉只是不幸的成为那根引线罢了。

同时理智告诉他,童年的境遇无论多悲惨,都不能作为搅乱春水的借口,他到底是愧对了这世上纯粹为他好的两个人,鹿岩和韩茉。

“我很抱歉,一时妄为,耽误了你和茉总,我……哎。”

不用问,结婚、住院一定又是季少撒的谎,不过周立鸣信得服服得,千万次道歉都觉得苍白。

季成愚眼尾轻抬,神色桀骜。

他是玩世不恭了些,但见事识人可不像韩茉那么幼稚,“一时妄为”?鬼才信!

策划执行这个把戏最少需要十五、六个月,如果周立鸣真的有过丝毫愧疚,随时能停手认错。

做怪时缜密无情,伤害已成又可怜道歉,他根本就是心理有病,通过伤害他人满足自己,往后绝对还能做出更可怕的举动,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再沾上韩茉半分。

“行啦,你能撑着害人也不容易。韩茉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听劝哈,永远拉黑她,这也是保护你自己。鹿岩那边,我会尽最大能力去补偿,希望你修身养性,别再插手了。”

当然,他并不急着去见鹿岩,韩茉现在冲劲十足,等她找烦了、放弃了,他再出面也不迟。在此之前,他既不想推动,也不想阻止。

季成愚的神情语气十分轻巧,但周立鸣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

像韩茉那天看他离开一样,他怔怔的看着季成愚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而后戴上墨镜潇洒而去。

那一眼于周立鸣不啻于窝心一脚。

如果季成愚只把矛头对准他,他无所谓,反正事情是他做的,他也认了;可是那人手眼通天的拿到了他姨妈夫妇的住址,他除了配合,再无他法。

本就觉得那个男人嚣张邪佞,两次交手周立鸣更确定了他来头不小。

事实也是如此,季成愚的老爸季鸿虽不是国内富豪三甲,但也没跌出前十元,资金人脉雄厚,收拾个周立鸣易如反掌,只是不屑而已。

父亲的集团公司入股国内知名药企,季成愚负责具体操作,项目已经进入审批,成功八九不离十。这家药企的一把手一向欣赏韩茉,所以尘埃落定后,他就把他家小茉茉推荐过去干几年,让她再也不用给外国人辛苦打工还不受信赖。

这就是季成愚拦阻她辞职的原因。

此外,在职应聘,不但简历好看,薪水也能比离职人员要得高,对于尊严大过天的韩总监,这样进入新公司,她才不会多想。等将来她嫁给他生了小小茉、小小愚,再知道这层关系就晚了,何况到时候她也不用上班了,孩子都带不过来。

思虑如此周全,用心如此良苦,季成愚把自己都感动了。

哪个女人会放着他不要而选择鹿岩呢?

咦?为啥他会想到鹿岩?

另一边,韩茉做好了休假安排,找来另一干将杨帆谈话,打听周立鸣离职前的动向。但老实的人做坏事更谨小慎微,杨帆也是出了事后,从一些消息灵通的同事那里听说了周立鸣的无良行径,可惜老板对他的知遇和器重。

“老板我替你不值,如果你放心,我来联系他,一旦有消息就通知你。”

韩茉想,如果杨帆不断联系周立鸣,他一定知道是她的意思,不会多说半句。

“不用了,没必要了。只是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一些,多谢你了。”

杨帆受宠若惊,接下了一些工作,送意兴阑珊的韩茉离开。

不怕、不怕,在超市买菜时,韩茉鼓励自己,至少她还有高中同学这个渠道呢。

程龙不负所托的提供了可能知晓鹿岩去向的人名和电话,韩茉一一记到通讯簿上,满怀希望的开始给某人做饭。

季成愚喝着啤酒站在她身后,她边洗菜边把一天见闻说给他听。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听进去了,不过每次他在,她就变话痨。

季成愚这个人妻控,本来边看韩茉系着围裙忙碌,边在脑子里播放各种十八禁画面。

可今天的韩茉实在惹他烦,十句有八句提到鹿岩,这让一向善于聆听时走神的他不得不出言打断:

“哎,芦笋好好洗啊,再倒点儿小苏打,我肠胃娇气着呢。”

“哦。”

韩茉只好再洗一遍,然后逐个择草菇。

正怀疑他没好好听她说话时,季成愚忽然鄙薄的哼了一声:

“事倍功半。”

应该把所有的菜混在一起洗?还是指她找人的方法不对?

韩茉回头看他,他面无表情的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她只好狐疑的又拿出一个盆子和一只碗,分别泡芹菜和毛豆,并趁浸泡的时间,抓紧切鸡胸、牛肉和蒜头。

季成愚没笑耶,怎么了?

“我已经请赵瑜约章夜兰了,挺有效率的了。”

韩茉试着跟他解释,背后毫无回应。

章夜兰?就算她知道什么也只能是知道,最终搞定一切的还得是他堂堂季少。

韩茉真笨,但也不意外,她既然相信了他爸和他是做日杂批发的,自然不会认为他有能力帮她找人。

其实度娘上就有他的基本资料,一搜就能找到,可六年来她从没怀疑过什么,可见对他有多不上心。

对他怠慢,对一个忽然冒出来、尚不确定重要性的鹿岩却心心念念,让他情何以堪?

鹿岩、鹿岩,他都被带跑偏了。

不就是为韩茉挡过灾吗?至于吗?过去的就是过去的,眼前的男人才值得抓住,真是拎不清。如果哪天完美的季少凭空消失了,她会火烧屁股的到处寻吗?

会吗?

一想,季成愚觉得胸口灼烧,有火燎着名叫落寂的伤。

鹿岩,他呸!

不过,为什么韩茉这死女人把一切线索胡乱的硬套到那个野男人头上上?奸情,没跑!

啧啧,小小年纪就早恋,他的初恋也没那么……咳咳,算了!他季少一向襟怀洒落,韩茉那虚无缥缈的初开情窦比起他那洋洋洒洒的辉煌情史,可暂算聊胜于无了。

可万一他们旧情复燃了呢?不可能。

他虽然没有见过鹿岩,也忘了打听他的感情状况,但从小到大,比他季少好看的没他贵气,比他贵气的没他聪明,比他聪明又没他有钱。韩茉这么多年来对着的就是他这样一个与日月齐光的男子,别人还能入眼吗?就算见了鹿岩,最后也是给些钱了事。

对啊,经济补偿!

季成愚受伤的表情“腾”的转为懊恼。

季成愚你个呆瓜,为什么要拦着她辞职呢?

韩茉那点儿积蓄除了给父母,就都花在了这破房上了,如果拿不到解约金,她势必要卖房补偿鹿岩。依她的倔驴性子,没地方住也绝不会让父母担心或者麻烦朋友,如果在她飘零无依之际得季少侠敞开豪宅接纳,那一来二去、半推半就的,他日盼夜盼的老婆不就有了吗?!

这不就是“追妻心经”的最终奥义吗?

悔啊!

季成愚痛心疾首,攥着啤酒罐叹息,完全没去想韩茉会不会接受施舍的婚姻,有没有可能半推半就。

“你怎么洒一身酒啊?”

韩茉炒完口蘑鸡片、煲好牛肉毛豆汤,一回头就见季成愚的T恤湿了一片,赶紧拿起棉布帮他擦,又从客房里取出干净衣服让他换。

“行你别管了,去盛饭,我要大碗的啊。”

季成愚拧眉不郁的说,韩茉表示很凌乱。

苦瓜脸,吃米饭,大碗的,这是什么情况?

可恶,他竟然跟她这样说话!

饭后,为罚他态度不端,韩茉指使他洗碗,季少的情绪又由懊恼转为凄婉。

韩茉看了半天也看不懂,索性回房间用手机挨个联系程龙给出联络人,顺便推迟了心理咨询预约。

结果,联络簿上的人不知道鹿岩现在哪里,赵瑜也回打座机说章夜兰拒绝邀约。

“嗯,章夜兰一定有古怪,必须见到她!”

思量再三,韩茉决定实施那个最笨的方法。

“章夜兰拒绝见我,太好了!”

有了想法,也顾不上置气,她颠颠儿的跑到季成愚身边,后者正凄美的擦着盘子,给了她一个看奇葩的眼神:

“你的喜悦令我迷惑。”

“不迷惑,你想,同学小聚不是很正常吗?这次邀请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赵瑜,不是我。三人聚会,她为什么要拒绝?”

“不熟、不喜欢你、没空、大姨妈来了,这不都是借口吗。”

季成愚洗好西梅塞进她嘴里,韩茉鼓着腮帮说明:

“我又没得罪过她。聚会那天谈起篮球队,她就神情有异,我多看了她两眼,她就更不自然了,所以她一定是有什么秘密涉及我,躲着不想说。”

“不藏着掖着还叫秘密吗?你这逻辑自作多情又牵强附会。在扬州时你说要缠着她,估计是要守楼门堵人家吧?先不说你能不能等到,就算给你等到了,按你的描述,她那种女人绝对会怼你,你能应付吗?”

其实韩茉的想法并不完全错,季成愚原本和自己说好不插手的,可还是忍不住捣乱一下。

他也给自己塞了个西梅,擦干手解围裙,端着果盘一侧身,瞧见韩茉一脸呆滞,以为她害怕了,就心软的说到时陪她去。

“我、我再想想吧。”

说完,她又古怪的瞥了他一眼,目光相接,她马上甩甩头拍拍脸,还仰面咳嗽了一声。

季成愚眼神异样的看着她,觉得现在的网红颈椎操动作太不雅了。

他吃着水果看手机,根本想不到韩茉不是脖子疼,而是想甩走他解围裙的画面。

他放在韩茉家的几套家居服都是贴身T恤加软贴的抽带长裤。浅灰色最凹身材,一开始他也确实想借此“利器”加持男色,下猛药诱惑她,可时间一长竟然给忘了,稀松平常的穿着。

韩茉的视线本来一向克己复礼的留在他胸口以上,可今天他做家务,两人的视角颠倒了,他一解围裙,后背、胸前、腹部、臀部和大腿的男神线条都来和她“say hello”,韩茉就是再腼腆再持重,这种冲击也有点儿招架不住。

她身心、取向都正常好不好?

“怪不得能招蜂引蝶。”

韩茉小声嘟囔一句,在季成愚茫然抬眼时,赶紧找话和他提起休假的事。

季成愚必须假惺惺的吃惊啊,自以为合情合理的劝她说:

“反正是带薪的,你正好在家伺候我,也学着点儿以静制动,实在忍不了,就生辞,哥哥接着你。”

“嗯?”

韩茉眼睛望着果盘。

他不是一直不想让她辞职吗?怎么又变卦了?

“伺候你?你不回家呀?”

季成愚也不抬头,只说业务需要,必须留京,她素来也不爱多想,看他专心处理邮件,晃晃就回房了。

磨蹭了一会儿,韩茉晒着月光,忍着在烦不胜烦的落珠声,渐渐入睡,不知道在930公里外的扬州,关了店面在院中品茶的鹿岩也沐浴在同样的温柔夜色中。

十几年前,他父亲喜爱跑车,行货、水货买了近十辆。每次车辆保养他就跟着,慢慢学了不少机械知识,没料想身体残疾后,这些知识能养活自己。

目光掠过收拾整洁的院落中那一辆辆豪华进口车,鹿岩不知道哪一部会见证主人的兴衰。

他仰头看夏天里朦胧的月亮,一个有着月色般柔白皮肤的文静少女跳入脑海,她的容貌每每在他安静独处时就变得清晰。

他伸手轻抚摘下假肢后空荡荡的裤管,一条腿换永不忘,也是一种别样的纪念……

接下来的几天,季成愚的突然忙了起来,下属安排他到处见客户,反正他有家门钥匙,韩茉就瞒着他每天傍晚到章夜兰的小区观察她房间亮灯的规律。

这种盯梢的不光彩行径她一个人做就成了,没必要拉他一起丢脸。再说,人多目标大,一个女人引不起警惕,要是多个季成愚这么打眼的男人鬼鬼祟祟,居民报警也不意外。

韩茉能忍受枯等,可她快被蚊子逼疯了。不管怎么涂药,一向钟爱她的“吸血小飞机”还是狂轰滥炸,几晚上下来她都快被咬成了珍珠鱼皮了。好在她对真相志在必得,辛苦也有了回报。

这晚,章夜兰准时回家,还没走到楼下,就发现了韩茉。

不能浪费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等待,不等她反应,韩茉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章夜兰,我很抱歉打扰你,但无论如何,我要知道鹿岩的事。”

即使一切都是她猜的,但是做领导的人,多少会些心理战术,语气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的肯定。

章夜兰本就因她的不请自来凤眼含怒,听她这样命令的口吻更是激愤。她想挣开韩茉,却惊讶的发现挣不开,下意识的抬手想打她,也被韩茉极快的钳住。

看不出来纤弱的韩茉有这样的本事,章夜兰目光似箭,在瞧见韩茉手臂上大大小小的叮痕时,知道她在这儿守了好久,虽然还是生气,却下意识得放下了抵抗。

约不到,就来等,还等到了,这就是天意吧,躲也躲不过,藏也藏不住。

赵瑜那家伙也真会给她找麻烦,同学聚会听说韩茉也在,她推脱过几次,结果拗不过勉强去了,果真就“惹祸上身”了。韩茉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真的不一般,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她现在才想要知道一切?

鹿岩啊,我的诺言还能守住吗?还要守着让你委屈一辈子吗?

章夜兰犹豫不定,只能冷冷的说:

“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你想好了再来吧。”

她甩开拉住她的手,按密码进楼,不料韩茉想也没想,闪身跟了进来。

“我想好多时了。”

章夜兰不屑又讽刺的扫了她一眼,沉默着走进电梯,打开家门,示意韩茉坐:

“果汁还是茶?”

“果汁。”

“等着。”

韩茉依言端正的坐着,她身边方形餐桌上,四个玻璃杯扣放在白色的杯垫上,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佛龛,慈悲垂眸的观世音菩萨,纤手立于面前,看了让人生出平静。

韩茉回想起曾经傲慢不逡的少女章夜兰,再扭头看向观音像,意外又不意外。

她那样的性格必定遭遇过无数的挫败,能够安慰她的也只有禅宗的宁静了。

章夜兰从卧室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短家居服,里面鲜红的蕾丝内衣若隐若现,配上三十多岁成熟魅惑的容貌,合成好一副曼妙景象。

怪不得当韩茉埋头啃书本的时候,男生们的目光全被章夜兰吸引着。

章夜兰在冰箱里摸索着,然后把一桶一升的柳橙汁“墩”在韩茉面前:

“自己倒吧。”

韩茉知道自己的到来让她生气,便默默喝着果汁,看章夜兰点上一颗烟,氤氲的烟气袅袅遮住了她的脸,可她的猎猎目光仍然锋利。

耗了一会儿,章夜兰压抑着愤怒,突兀的开口:

“韩茉,上学那会儿我最看不上你。你仗着成绩好、老师宠,装模作样、故作清高,看我们这样的人像看废物一样,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们?”

正如季成愚所料,章夜兰果然开口就是侮辱,完全不了解那时韩茉的自卑与惶然。

但韩茉不想解释,觉得这样的开场虽然粗鲁,但至少她肯说,那就不要制止她的发泄,安静承受就好。

章夜兰以为韩茉默认了指责,继续控诉:

“鹿岩喜欢你,你知道吧?而我,喜欢鹿岩。到现在我也喜欢,因为他十七岁就有男人的担当,但是他真的瞎了眼,喜欢上你。”

章夜兰夹着香烟指向韩茉,态度越发倨傲

放在以前,这样莫须有的指点会让韩茉难以忍受,但现在她和章夜兰一样疑惑,为什么鹿岩当初会喜欢自己?

“你虽然要什么没什么,可是会卖惨啊,你和鹿岩说过你家穷吧?男人都他妈贱!就吃你们这些小婊子那一套,好像贫穷又努力是麻雀变凤凰的标配。你是知道他家里有钱才这么说的吧?”

章夜兰虽然已过而立,虽然供奉观音,可嘴上还是不留德,不仅语言轻慢还语带讥笑。

但出乎她的意料,韩茉还是静静听着,眼神失焦,看似在悔过,其实是心酸:

那个时候韩茉说没钱不是为了博同情,而是……

一个星期三:

“韩茉,区图书馆后面有个西餐馆,我们能不能去那里补课,我一放学就饿,那儿能点东西吃,环境也安静。”

挺拔清秀的少年说话从来不看她。

“这里不好吗?你饿可以买零食带来,我不想去别处。”

她还很小,没有和男生单独去过哪里。

第二个星期三:

“这是什么?”

“零食,给你买的,总不能让你看我吃。”

他咬着面包,胡乱翻着课本。

“我不要,我不饿。”

第三个星期三、第四个星期三、第五个星期三,零食越来越高级,有些一看就不是小卖店买的,是面包房或者酒店做出的蛋糕和饮品。

韩茉愈发难堪,说不要就不要,再好的也不要。

“鹿岩,我最后说一次,不要再给我买东西了,我不会吃,也没有钱回请你,知道了吗?”

看她生气了,少年长长的睫毛颤动,然后脸上闪过羞愧和歉意,淡淡的红痕浮上他的双颧,让他看起来像做错事的孩子。

明明,不解心意的人是她啊,可尴尬的却是他。

韩茉的心因为记忆中少年的温柔而堵涨着,耳边传来章夜兰愈发激动诋毁:

“是个人就能长成你那副样子,可别人没有你会装。你记得崔巍吧,他和鹿岩是主力,文化课必须及格,可你知道为什么崔巍只去找你补课了两次吗?因为他不过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就扮娇柔、流眼泪,结果鹿岩打了他,不许他再去补化学,从那以后他们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崔巍前锋、鹿岩后卫多好的配合啊,就因为你假装清纯、无辜而破裂了,你知不知道鹿岩在球场上吃了多少亏?因为你,崔巍一伙的人使劲全力撞他、踢他,让他受伤,你真是他的灾星!”

韩茉额角狠狠抽痛,死死盯着膝盖上渐渐握紧的双手,双眼开始酸涨:

崔巍的确说只想和自己交个朋友,但是他把手搭在了她肩上,吓坏了当时只有十五岁的她。

“走啊,韩茉,带你去玩。”

十九岁崔巍是个高壮的男孩,他面目可憎,行为可恨。韩茉害怕,他根本不管,用力扯她的手。和这样的人肢体接触恶心,张口呼救更丢人,她只能咬着唇用另一只一手死死扒着门框,疼得脸孔涨红,依然倔强的忍着。

直到鹿岩摘下耳机,发现他们的撕扯,起身大喊“放开!”。

可崔巍置若罔闻,更用力一拉,韩茉听见“咔哒”一声,手腕传来灼烧的疼痛。

第一次脱臼,竟以这样屈辱的方式。

几乎是在她落泪的同时,鹿岩疾风一样扫过来,速度太快,她只闻到他清汗裹着香皂的柔爽味道,听见“咚、咚”闷响和崔巍的咒骂声,还有值班老师边跑边喊的声音。

直到养好手腕,她都没勇气向鹿岩道谢,少女时毫无必要的自尊与矜持,造成了今天难以弥合的遗憾。

那件事之后,许多次补课,鹿岩的确都带着伤。

“鹿岩你怎么又崴脚了?不会是习惯性的吧?”

他转头看她又立刻回正,云淡风轻的答:

“只要运动都会受伤。”

“那你回家休息吧,我周五也能给你补课。”

他掏出书本,手背上也青红一片:

“你不是都来了吗?开始吧。”

“哦。”

她拿起粉笔写了行公式转身看他。

讲台下的少年盯着脚腕,疼得皱起修眉,脸上一道血痕让他看上去像古时征战而归的少帅。

那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终于看到了其他女生眼中的鹿岩。但从未喜欢过什么人的韩茉不懂心动,更不知道鹿岩的伤,是因为她受的。

何德何能啊。

韩茉张大眼睛,等窗口送入的微风,吹干欲落的眼泪。

此刻,她的心跳盖过了耳中时有时无的落珠声。晚上的气温也有二十八度,但除了脸蛋烧热,她觉得全身冰凉。

章夜兰说到这里,止住不语,好像接下来的话是她的禁忌,说出来不仅痛苦,还会击碎她的伪装,只好再点上一颗烟,急急的抽着,将同样泛红的双眼掩藏在烟雾之后。

一颗又一颗,她好像也攒够了勇气,声音干涩粗粝:

“我那么喜欢鹿岩,表白得都没脸再表白了,可他就是不回应。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所有纯真彻底的感情里永远有另一个女孩儿?你找我了解鹿岩的过去,就证明你当时根本就知道鹿岩为了你什么都会做,可你却偏偏假装懵懂无知,对不对?是,那天群架,在场的老师和同学都撒了谎,事关学校名声。而且除了鹿岩、我和崔巍,也没人知道篮球队起内讧的真实原因。我不说是因为鹿岩让我发誓保密;崔巍是不敢说,因为鹿岩警告他,再敢接近你,天涯海角他也会回来找他的。而你,既然过得风生水起,为什么不继续假装无知?为什么想起要真相?为什么当初不问?凭什么现在你问我就得说!”

章夜兰的声音陡然尖厉,撞得人耳膜一阵嗡鸣。

韩茉轻锁着眉,也用同样的问题质问自己,凭什么自己问,章夜兰就要说?为什么自己没早些怀疑鹿岩退学的原因?这么多年她只顾自己忽视别人,现在改不知来不来得及?

“鹿岩是不是伤的极重?我想知道,不想再这么辜负他。”

她的唇有些抖,沙哑缓慢的问,章夜兰听了,失心而笑:

“那我就能吗?我为了他守了十几年的秘密。现在要是说了,我成什么了?”

那我呢?一无所知安享人生的我又成了什么?

韩茉开始鄙视自己的最初目的,如果那个十几岁为她断送了一生的人真的是鹿岩,那周立鸣的背叛又算得了什么?周立鸣只是想将她引向鹿岩的过去,迫使她去了解鹿岩当年的一切,了解那个保护过他、喜欢过他的少年到底经历过什么?

“鹿岩最后怎么了?我想补偿,我……”

章夜兰用更大的嘲笑声打断了她,仿佛她们两人都成了笑话:

“哈哈!你还真是没变,高高在上的。你补不了,我也……我守着真相备受煎熬,也巴不得让你求而不得煎熬一辈子。”

韩茉听到了那句“我也……”。

她迫使自己忽略章夜兰狂乱的叫嚣,在心里重复她的话,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

“你也?你任凭嫉妒驱使做了伤害他的事吗?这样话,你认为忍受心灵拷问的煎熬就够了吗?这么看,我的确没变,因为我不会任由煎熬折磨我,我会一直找答案,直到找到,然后拼着命去补偿,绝不会像你那样用遵守诺言做幌子来掩饰负罪感。”

韩茉进门以来,首次与她对视,微眯的双眼和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指内心。

从不示弱的章夜兰,猝不及防被揭开伤疤,下意识的用责难她来掩饰脆弱:

“你!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画皮魔女?装可怜不行,就要强逼?”

悲哀而不齿。

比起逃避,韩茉更厌恶粉饰懦弱的她。

要逼章夜兰说出实情轻而易举,但动粗的话,自己和卑鄙的崔巍有什么不同?

韩茉没有被激怒,反而平静下来,平缓无波的说:

“我以为我们在楼下就达成了共识,你愿意说,才让我上楼,所以,说出来。”

不再是商量的口气,斩钉截铁,像极了鹿岩警告崔巍的语气。

章夜兰第一次见到娇弱外表之下坚决不退的韩茉,不由愣住。

“告诉我鹿岩怎么了,别跟我卖关子,我没心情体谅你的悔恨。”

因为你这种逃避责任还自觉委屈的人不配。

章夜兰持烟的手开始颤抖,内心挣扎着。

她指责韩茉,侮辱她,其实她自己才是最对不起鹿岩的那个人。

过去了那么久,想起他,她还会悸动伤悲。如果真心恋慕一个人,怎么能忍心看他无声无息的经过韩茉的生命。

章夜兰啊,停止你的虚伪吧。

她阖上眼,心里默念:鹿岩,原谅我。

许久沉默之后,章夜兰深深吸气,积攒披露自己丑陋的一面的决心。

“好,我告诉你。”

韩茉抬眼,目光定在她怅惘的脸上。

“鹿岩太清高、太傻了,他知道崔巍在球队收买大家欺负自己,却不告发、更不低头,我猜他是怕自己一旦示弱,崔巍会立刻把矛头转向你,可崔巍早就有了那个想法。那时候你在咱们班年季最小,学习最好,老师们像照料花骨朵一样宠着你,可在在崔巍眼里,你只是他报复鹿岩的工具。像我嫉妒你一样,崔巍嫉妒鹿岩的球技、人品、家境,他处处比不上鹿岩,还因为你被鹿岩暴揍,所以他打算哪天放学后,把你拉到校外,他已经成年了,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他那些狐朋狗友……”

章夜兰说不下去了,眼中是深刻的愧疚,看向韩茉时发现她竟然微微颤抖着,就和当时鹿岩听到崔巍的计划时的反应一样,担心到发颤。

她当初是可以提前制止一切的,但是她没有,因为她把所有情感上的委屈算在了鹿岩和韩茉的头上。

韩茉是因为这个而愤怒吧?

但韩茉不是,她是恶心,恶心到胃都抽结,恶心到想揪出崔巍大卸八块。

她能猜得到,鹿岩绝不是伤了鼻子那么简单,周立鸣说他下半生都毁了。

想到这句话,韩茉的疼痛,由腹部蔓延到四肢百骸……

章夜兰听见韩茉攥紧的指节“噼啪”作响,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泪水沿着堆粉的脸庞蜿蜒而下:

“鹿岩他……都是我的错,我嫉妒你,想让崔巍带给你不幸来报复鹿岩,所以我当天才把崔巍的计划告诉了他,让他也难受。我只是嫉妒,我不想喜欢的人再被抢走!”章夜兰把脸埋在手心,带着哭腔的声音战栗而无助,“我想到鹿岩会把你藏起来,但没想到他会只身去球队找崔巍玩命!我本来已经回家了,可是预感会出大事,就跑回去找鹿岩。我到了篮球馆,看见崔巍躺在地上,满脸是血,鹿岩的脸上,手上都是血,都是血……和崔巍一伙的人拿着各样的器具打他。”章夜兰抽泣着,语言破碎难辨,“我真的怕了,怕鹿岩会死,就跑去找老师,等我们一起折回篮球馆,鹿岩、鹿岩他……”

章夜兰痛哭失声,而韩茉只是木然的站着,等着她哭完接着说。

韩茉不想哭吗?怎么会?

鹿岩啊,那么美好的少年,果然为她断送了一生。

为了她,所以她没资格哭。

当初的漠视让她错过了真相,现在她要冷静的听完,勇敢的面对。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她看见章夜兰妆容精致的脸已经糊成一片,好似那个的肮脏的计谋,如同腐烂水沟里浮动的油花,玷污了校园也玷污了青春。

止住了哭泣,章夜兰哆嗦着摸出香烟,却点不着,韩茉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猜测着当时的景象是何等恐怖,以至于章夜兰这样崩溃。

韩茉挪动麻木的双腿,伸出冰凉的手,替她点好烟,咬着牙:

“继续说。”

不管那场祸患多么凶残,她都会撑着听到最后。

韩茉的声音透出隐忍,让章夜兰不敢看她的眼睛,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却不敢提那个名字:

“他……”,泪水又漫出来,章夜兰深深吸气,“稳定篮架的石墩压在他左腿上,地上是大滩的血,他已经没了知觉……他的腿,终生残疾。”

那一刹那,韩茉的血仿佛被抽得不胜涓滴,整个身体都没了知觉。

那个十几岁就为你断送了未来的少年……

曾经,原来如此,原来她欠那个照护自己的少年那么多。

这就是她职业受挫的真相,她的受挫算什么?

鹿岩,她必须找到,必须对他说,必须偿还。

可说什么,还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他现在在哪儿?”

空洞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不、不知道,我再没、见过他。”

这个回答带来是巨大的震撼后无限的失落。

韩茉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扶着桌子呆呆站着,没有眼泪,只是站着听章夜兰哭,听了许久。

“谢谢。”

最后张口不成想说出的竟是这个,但除了这个她脑子里再无其他,连坠珠的声音都没有……

韩茉扶着桌子极其缓慢的移到门边,扭动门把,靠着墙走向电梯,依靠本能走出楼门。

外面孩子的笑闹声,老人的闲谈声,都盖不过她心中愧恨的嘶吼。

那个十几岁就为你断送了未来的少年……

她看不见赵瑜和季成愚,听不见他们叫她,只感觉自己被抱住,靠着一个人坚硬的胸膛,那人的声音闷闷传进耳膜:

“赵瑜,这里麻烦你了,有事打我电话。”

是季成愚的声音。

韩茉抬起头看到他的脸,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瞬间感觉累极了。

季成愚带着她上了某辆车后,韩茉闭上了眼。太多的信息充斥在脑中,太多的情绪交替在胸间,让她顾不上哭泣,只想靠在他的颈窝上,握紧他温热的手。

这样舒适片刻,韩茉竟就睡去了。

“韩茉,你得马上回家。”

鹿岩竟然直视自己,他的眼睛好漂亮,神情好焦急。

“为什么?怎么了?”

她感觉他是认真的,可是和他说话时,嘴角就是忍不住弯起。

“我替你请好了假,说你发烧,走,门口有出租车等着,这是一百块钱。”

“啊?”

他不再说话,而是拉起她的手,跑过楼道、楼梯、教学楼后面的甬道直到学校后门。

“上车!”

她几乎是被塞进去的,鹿岩弯腰退去时,茸茸的发尾,扫过她稚嫩粉红的脸蛋,那么轻、那么柔。

“哎,鹿岩!”

“直到明天上学,别出门,相信我,听我这一次,算我求你!”

冬日里,他的温度随着他的离去而消散。

“碰!”

车门被他关上。

车子启动,她依次由门窗、后窗看着他跑回学校。

鹿岩的双腿优雅协调,短发纷飞,那么轻快、迅捷,仿佛风也能追上……

啊,想起来了,那一天,是鹿岩最后一次跑,最后一次……

“鹿岩回来……”

梦里的她撕心裂肺的呼唤,世界却骤然亮起,白光淹没了一切……

韩茉惊醒,看进季成愚乌黑的眼中。

她呆呆盯了几秒,意识到这是她的家,季成愚抱着她靠在沙发上。

家和季成愚,韩茉猝然安心,眼泪像海潮一样涌出来。她不愿出声,攥紧他的衣服,埋下头,抖动着肩膀。

鹿岩,鹿岩,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这样的情义她要怎么还?

季成愚收拢手臂,怀里的韩茉全身颤抖,她从没这样伤心过,他的心疼混杂着失落、寂寥、无奈和不甘,但此刻只能静静守着她的心伤。

为别人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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