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又回到了自己在族人期盼的目光拥护中，一步步走进祖先神殿接受恩典的日子。
之前的历代神使得到的东西不一：有高级法术，有灵丹妙药，有宝物法器……灵儿没什么想要的，因此她不知道自己的愿应该许点什么。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她想知道答案，她想给自己一个理由，然后在分岔口选择另外一条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神池泛起点点金光，然后一本笔记本从池中心缓缓升起。那是一本很有些年岁的日记本，用厚朴的牛皮纸装订而成。而且灵儿肯定这不是什么记载着法术的秘籍，也不是什么预言书一样的法宝。它没有一丝灵力，左看右看都是一本平淡无奇的日记本。
翻开扉页，扉页内侧写着两个字“唐杰”。灵儿的心跳骤然加快，这是先祖的亲笔。
“我常常在想，有什么比喻能够形象简明地描绘我们这个世界运转的秩序？
今天，我和月银在河边散步，看见了一只蜂窝。渺小而又密集的蜜蜂们围绕着蜂窝辛勤忙碌地进出，采集花蜜来把最精华的部分任劳任怨地运送给里面的蜂王。
蜜蜂常常被歌颂为最无私的奉献者，它们就不想偷尝一口蜜饯吗？它们终日碌碌却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后在劳碌中死去，因为它们只是毫无价值的工蜂。然而，其实只需要蜜饯而已，只需要它们自己的劳动成果而已，它们就可以成为一只体面的蜂。它们不想吗？还是不能？蜜蜂体系的森严有序也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我们呢？我突然想到一个词蜂群社会。我们这些神职者供奉神庭。而那些数不胜数的低级世界产生的能量源源不断地供给我们这样的高级世界，它们就像营养不良者，只需要维持自己运转的一丁点少得可怜的能量，多余的供给我们使我们愈发强大，从而这个秩序变得更加分明、牢不可破。
其实无知是一种幸福。如果工蜂知道自己本可以成为命运的宠儿，也许比单纯地接受命运更为痛苦，更为危险。我曾见过知晓真相的低级世界的人，后半生他一直生活在郁郁之中。
他与我说自己是三等公民。
我本想劝他阶级没有那么分明，像我一样的寒门打破阶级壁垒也还是有的。
他接着向我解释了什么是三等公民：等吃、等睡、等死。
我突然觉得我不该开口了。
这些事我都没有与月银说。耳目无处不在。而且我觉得月银比我刚认识她那会儿还显得陌生，我也不知道我是担心天上地下的耳目，还是只是担心她的。又或许是我最近太草木皆兵了，其实我是担心牵连她吗？”
灵儿翻看着，心情越发沉重。
笔记的后几页被撕去了，笔记本的后壳上写着一句话“我们不能这样生活，不能”。
灵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凝望殿顶许久，合上了笔记。合上的一刹那，笔记本消失了，变成一条水晶吊坠在手中闪烁。
灵儿感觉自己被拉了进去，吊坠中自成空间，一个身长八尺的男子的光影渐渐浮现。灵儿以为自己可以窥见先祖真容，可是光影只呈现出一个模糊的廓影便不再变化。
先祖，也就是唐杰，打量了她片刻，缓缓开口道：“我还以为我就要这样走向魂魄也消散的终点了，竟当真还有后人能让我再次现身。”
灵儿的心情是忐忑的，就好像自己是一个小偷，偷走了本属于乐一姐的褒奖，竟会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于是惴惴不安地将那件往事挖了出来。
听罢，唐杰冷哼一声：“他们竟有脸给我的后人赐姓李！”不难听出其中的怨愤。
当年发生了什么？灵儿想知道，其实唐家所有族人也都想知道。唐家承了祖萌，代代都出神使，并且也算得是熟习世界法则的古族，当然不能和最原始的那几个古巨族相提并论。然而，尽管祖上出了在神庭的供奉，整个上层都毫不掩饰地将唐家排挤在外，甚至于就连神庭都未能公正地拨给唐家后人应有的赏赐。除非祖上的那位曾经出过什么事，以致于虽说神庭不重用唐家，但却一刻都没放缓过对唐家的监控。先祖的荫庇反倒成了打压，如此唐家根本无法在上层站稳脚根，最终只能举族移迁到了祖上的故乡——一个还处于古代的低级时空，在这里负责着这么个低级时空的秩序维持。不知内情的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家族竟然出过高级神使。
唐杰怒斥后却陷入了沉默，半响开口道：“你我相遇也是机缘巧合。你若愿意就戴上这条项链，我的神识将沉睡在里面，间或醒来为你指点迷津。但我必须提醒你，这条路没有回头路，而且过于困难，完全超乎你的想象，就连当初的我也不敌身殒。既然你只是偶然听得对这个世界的质疑，那么我也不强求，你也有选择放下的权利。我将重新挑选一件顶级宝物予你……”
灵儿是极其早慧之人，从先祖十分隐蔽的话里也听出了其并不满意自己。但是这一次不再像当年一样为别人的质疑而负气，灵儿只是觉得，在看过那本日记后，自己可能也会像那个得知世界真相的人一样，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看待每一件事物。自己看见路边踽踽独行的老人，哪怕他什么也没说，自己也会听见那个老人对着自己的心底说“我是三等公民”。灵儿想，这条路自己承不承受的不清楚，但是光是想想如果沿着另一条路走下去的样子，自己一定会承受不住。
“先祖，也许在你看来我不够天赋，不够热忱。我的想法的确是吃的别人的养料成长起来，可它已经长大了，无法再像一个孩子一样去面对。我可以在以后去向你证明。”
光影顿了顿，点下头：“好，希望那条路可以让你成为你想要的样子。孩子，你要快，要奔跑，离开了神池我的神识只能苟活三年，但愿我从这人间走过，还能看看太阳……”
日暮，灵儿看见自己终于走出了神殿大门。在族人热切的询问目光中，灵儿举起了脖子上的挂坠。然后大家为新的准神使得到了祖上的小空间而欢欣雀跃，唐家的希望之星正在冉冉升起，将在先祖赐物的底护下从试炼中脱颖而出，被神庭选为更高的神使！这是大家的愿景。
“神谕到！着准神使唐灵儿前往初选，大选结束擢为正式神使，赐姓神姓“李”；若表现特佳，酌情提拔！”
唐灵儿一步踏上天梯，回头看了一眼底下朝她热情招手的族人，目光却远远地飘到了儿时的城堡。一只手摸了摸胸前的挂坠，仿佛从中汲取到莫大的勇气，回过头来坚定地迈上了另一只脚。
金光闪烁，灵儿知道自己即将前往莫大机遇之地，在那里，自己将竭尽所能攀上最高峰，然后才有资格完成先祖、乐一姐未竟事业。既然从下往上会失败，那就去到上面向下努力吧。
我们不能这样生活，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