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烧沸了撒哈拉沙漠,浩瀚戈壁,蒸腾着滚滚热浪。蓝天上没有一片云,空气中也没有一丝风。一成不变的风景,蓝天悠悠,黄沙漫漫,整个大地像是一幅油画,静静的。只有两个衣衫褴褛的人在这样的底色下艰难地跋涉着。
突然,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绿洲,绿洲外沿是大片大片的椰枣树,倒映在一个微波荡漾的湖面上。在茫茫沙漠中见到这如梦如幻的景象真令人心神荡漾,拉美西斯急忙唤道:“伊瑟,你快看,我们马上要到锡瓦了!”
臂弯里的少女勉力睁开眼,淡淡扫了一眼,便垂下了头。伊瑟被拉美西斯拖着双脚机械地向前走去,才走了一会儿,便觉双腿酸软无力,沉重的身体从拉美西斯的臂弯滑脱,瘫软在地上。好渴,好累,好想就这样睡下去。
凌乱的发,苍白的脸,紧闭的眼,干裂的唇,拉美西斯心疼得无法呼吸了。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带她来锡瓦!他不该那么任性!小心翼翼地背上伊瑟,拉美西斯疾步向前走去。远方的绿洲驱散了他的疲劳,带给他无限的希望,他一刻不停地走着,走着,好几次他累得跌跪在地上,又马上爬起来继续向前,向前。可是,他走了好久好远,走到脚掌烫得失去了知觉,走到汗水迷了眼,走到烈日偏了西,那绿洲还是在那里,不近不远,不来不去。
当拉美西斯再一次跌跪到地上,伊瑟也醒转过来,她从拉美西斯的背上下来,看见他那黑青红肿的膝盖。她想哭,然而泪腺早已干涸,哪还有什么眼泪。“你先去绿洲吧,我在这儿等你,”伊瑟沉声说,她知道他一去她就没有生还的机会了,仍极力说服他,“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带着我,只会更慢。你先去,到时骑马来接我……”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拉美西斯不假思索道,“如果你睡着了被流沙掩埋了怎么办?如果沙漠里的毒蝎子咬到你怎么办?我不放心你……”
“你傻了吗?再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了了!”伊瑟怒斥道,只想逼拉美西斯先走。
“绿洲已经不远了,就在前面。伊瑟你看,你不能放弃希望啊!”拉美西斯急道。
“那个……是海市蜃楼。”伊瑟痛苦地闭上眼。海市蜃楼,仿佛近在眼前,却横亘着天堑鸿沟;仿佛越走越近,却怎样都无法拥有。
拉美西斯不解地看着伊瑟。
沙漠里不知从哪里掀起一阵大风,撕裂了这片死寂的时空。伊瑟下意识地看向远方的绿洲,喃喃道:“一切……都只是幻影。”
狂风向西卷去,远方的绿洲摇摇摆摆,晃晃悠悠,那影像竟变得虚无缥缈起来,然后慢慢消失。拉美西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伊瑟有气无力道:“绿洲在更遥远的前方,这只是它的幻象,就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遇见沙漠玫瑰后又遇见海市蜃楼,沙漠玫瑰散发着永恒不变的芬芳,海市蜃楼展示着光线编织的锦绣。而他们的爱情,是延续那永不凋零的传说,还是幻化为那视角错乱的幻影,无法承兑的虚构呢?
天色渐晚,在这空旷的荒野,在这寂静的黑夜,两个人本能地接近靠拢。漫天繁星闪烁,带给人们无穷无尽的幻想和悬念。“如果我就这样睡着了,不要叫醒我哦。”伊瑟趴在拉美西斯的腿上,半是娇懒,半是轻吟的声音似是海妖的歌声。因为严重缺水,伊瑟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拉美西斯被那飘飘渺渺的声音魅惑,只是默然凝视着怀里的她,一如初见之日,那惊鸿一瞥便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他绝不会让她死去,绝不!拉美西斯面色凛然,狠狠地向自己的食指咬去。指尖迅速渗出一颗血珠子。他轻轻地转过伊瑟的脸,拇指按住受伤的食指,将挤出的两三颗血珠子一一滴进伊瑟微张的嘴。然而,他接连咬破了十只手指,都不见伊瑟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拉美西斯将伊瑟背上,又开始了新的征途。白天气温太高,消耗体力太大,他必须改变策略,晚上赶路,同时还可以御寒。天黑到天亮,他早已累到不行,饿到发慌,渴到极限,可他依然不抛弃,不放弃。只要想到伊瑟需要他,便有无穷的力量涌上来。原来,这就是爱吧!
沙漠褪掉了黑纱,露出她黄色的胴体。拉美西斯找到一座高大的沙丘,朝它的向阴处走去,放下伊瑟,两人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过了大半天,伊瑟才悠悠醒来,喉咙里像火烧一般,嘴里腥腥的。拉美西斯还在熟睡,脏乱不堪的脸上少了份孩子气,多了份倔强。伊瑟轻轻地把拉美西斯搁在她腰际的手拿开,却发现他的每个手指上都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伊瑟怔怔的,喉咙里堵得慌,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夕阳西下,空气里蒸腾着的热气渐渐散了开去。突然,一只羚羊从他们休息的沙丘后蹿出,发现有人,又向日落的地方跑了一会儿,才老远地回望着他们。羚羊出没,是否意味着附近有水源?伊瑟推醒拉美西斯,又朝前努了努嘴。拉美西斯一阵狂喜,一瞬间希望和力量充盈了全身,他低声吩咐伊瑟:“我去追它!你在后面跟着我!”
茫茫沙漠里,人追羊的游戏正式拉开了序幕。拉美西斯脚不沾地般飞奔过去,羚羊受惊,撒腿便跑。拉美西斯跑了几里地,回头望去,伊瑟的身影缩成了一个小点,拉美西斯只得停下等伊瑟过来。羚羊见拉美西斯不动,便也不动了,依然停在距他老远的地方。难道它以为他会伤害它?或许是拉神派它来给他们引路的呢!拉美西斯想着,待伊瑟跑近,两人便慢慢向羚羊走去。羚羊昂起头,也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又大又圆的月亮从茫茫沙漠的地平线上升起,越升越高,也越明亮。羚羊的身影在夏夜的沙漠里清晰起来。遥遥地看见在西方天地交接的地方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大块黑漆漆的龟形物体,两人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羚羊的身影已没入那一片黑暗之中,两人不顾一切地飞奔起来。近了,近了,那是十几棵树木圈成的小树林,树上开着黄绿色的小花,茂密的枝干里结着卵球形的果子。
伊瑟踮起脚,伸手去摘,却龇着牙缩回手来。“小心,树上有刺!”可这提醒为时已晚,拉美西斯拿过伊瑟的手,小心翼翼地拔去半截扎入手指的长刺,替她吸吮起伤口来。伊瑟表情羞赧,便四处张望起来。小树林最中间的一棵树后,那只羚羊不时看他们一眼,又不时弯下头去饮啜起来,隐隐有水声。
伊瑟抽回手,轻声道:“有水。”羚羊听到动静,矫健地跑出了树林。在那十米高的树下隐藏着一个从沙漠深处溢出来的、拥有着沙漠之神赛特祝祷的神秘水源。
两人吃饱喝足,伊瑟从衣物上撕下一块亚麻布装满了椰枣,然后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夜晚会有毒蝎子出没的地方,向西赶路。
锡瓦绿洲,应该不远了吧!
淡淡的光线投射在阖着的眼皮上,脑子里一片混沌,伊瑟微微睁开眼,狭窄拥挤的空间,床边影影绰绰还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几点了?”伊瑟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今天室友们都起得这么早,等一下早自习别迟到就好。
两张黝黑发亮的面孔以放大几倍的姿态凑到她面前。“啊——”伊瑟惊叫一声钻进被窝,却见身侧躺着一浑身包裹着白布条的木乃伊,又一声尖叫,差一点从床上翻滚下来。
“伊瑟,你不认识我了吗?”一个黑人按住伊瑟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问。伊瑟惊甫未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黑大个,记忆如潮水涌来。“你、你是赛大武?”
赛大武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小声点,拉美西斯还没醒呢!”伊瑟侧脸看去,刚才被她误当做木乃伊的便是拉美西斯,他全身被亚麻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甚至于脸上都涂满了颜色怪异的膏药。
赛大武低声说:“你们路途上该是遇上了大沙暴吧?拉美西斯身上都被沙粒划伤了,你们能走到这儿真是毅力惊人啊!”
“是你救了我们?”伊瑟依稀记得两人最后像两条咸鱼般曝晒在烈日底下的情形。
“我们贝都因人能凭借气味在沙漠里寻人,昨天酋长的幼子赌气一个人跑去沙漠里没有回来,就是我去找的,结果倒是先把你们找着了。”
“酋长的幼子找到了吗?”伊瑟下意识地问。
“我弟弟已经回来了,伊瑟小姐不用担心。”穿着一身黑衣的黑人女子笑容腼腆,对这个善良的女孩充满了好感。
“这是我的妻子那那莉。”赛大武介绍。
见那那莉的腹部微微隆起,伊瑟道:“恭喜你们!”想到偶遇龙卷风,准备的贺礼全都不见了,同行的人看来是凶多吉少,拉美西斯也是重伤在身,伊瑟不禁黯然神伤。
那那莉突然想起什么,连忙从桌上的木盒子里取出一个亚麻布的小包裹,递给伊瑟,安慰道:“这个是你身上一直带着的,我给你清理衣物时发现的,一直收着都没拆。”
那是拉美西斯替她收好的,伊瑟拆开层层包裹的亚麻布,里面是两块核桃大小的沙漠玫瑰石。即便是在这光线微弱的泥砖小屋,夹杂在玫瑰石里的晶莹剔透的砂砾依旧熠熠生辉。伊瑟拿起那块完整无缺的沙漠玫瑰,塞到那那莉手上,抱歉道:“我们准备的贺礼都埋在沙漠里了,能送给你们的也只有这沙漠玫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