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从九尾狐身上下来,十分郁闷。
她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再睡一会儿来着。结果这狐狸速度太快,几千里的路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不参观下灵邛?这可是南方最漂亮的城市。”他慢慢下来,站在她身边,好心地提醒。
她看着这座宁静的小城,说:“算了吧,早点完成早点回家。”她说着看了眼他,“你快回去吧。”
“你就不怕,再发生昨天的事?”他静静看着她问。其实面对她他的表情和语言都丰富了不少,但是他自己也未察觉。
“再发生又能怎样呢?”她微微笑了,“但愿阎王不收我喽。”
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但他也的确没打算一直跟着她。江湖这么大,总有他照管不到的地方。她自己足够强大才行。
他也没打听她去哪儿,只道:“我回了。自己当心。”
她闷闷地应下,见他转身离去,心中莫名一动,就在此时他忽然又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眸光潋滟流转,他微微笑道:“记得按时吃药。”
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没入黑暗。
她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许久,才独自转身,用无数张假户籍中的一张进了城。
长夜孤月。
城内灯火稀疏,屋宇雕饰精巧细致,商业街上有着三三两两的行人,而中心的古城里亮着玲珑的花灯,微波粼粼的湖面上浮游着画舫,才子佳人临湖赏月,共度良宵。远处是山水掩映的大片森林,在黑夜里静静沉睡。
景的确很美,可是那都是别人的景。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是穿梭于每个城市的过客,永远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面容。像一株飘萍,每一座城市,从来都没有属于她的痕迹。
她呆呆地望着结伴同行面带微笑的人们,那些家的温暖裹挟着生涩的记忆席卷而来。
她甩甩头努力甩掉杂念,继续前行。
走进一家首饰铺,她用一口生动的灵邛方言,说自己是那位要买本月新款“小楼月”的客人。
柜台前的姑娘笑吟吟地引她到后面的隔间去,请她稍等。
叶臻慢慢喝了两盏茶,她要等的人才出现。
只是开口,却不是个好消息。
“什么叫任务暂停,我没迟到啊?”叶臻皱眉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青年男子,十分不悦。
“七师姐……您没有迟到。”青年男子支吾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谷里出了大事。”
“你确实没迟到。”屏风后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来,他穿一身紧身黑衣,披散的墨发下是清俊的容颜,瞳孔却是深紫色。
“四哥……能劳动四哥的,想必不是小事。”叶臻勉强笑道,起身相迎。
君识淡淡应了一声,递给她一封书信,“师父给你的。”
叶臻接过来拆开,上面只有两个字“速回”。她不由生气,刚想说什么,君识就道:“这次真不是诓你。”他看一眼那垂首不语的青年男子,用传音入密道,“有不明身份的人潜入了留仙谷,小六受了重伤。”
“什么?”叶臻脸上惊怒之色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寻常。想起六哥,她心下焦急,却只是笑着过去对那青年男子道,“多谢你。先回去休息吧。”
“谢谢。”那青年男子显然是想要问什么的,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走了。
留仙谷有留仙谷的规矩,这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事情。
叶臻这才对君识道:“六哥出了事,为什么要停我的任务?”虽然她知道这话十分没有良心,但她此刻心中疑云正越扩越大,有些本不可捉摸的事在脑中开始有了粗略的轮廓,她不得不问。
“这件事有点复杂。”君识没有丝毫怪她的意思,一边领着她往外走,“先赶路,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
*
君识性子清冷,典型的生人勿近,但对自己人却极好。他在留仙谷谷主青云七位亲传弟子中是个奇特的存在。无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无人知道他的修为有多高。青云从不教他,但他在比试中表现出的修为已经远远超过行三的君执,隐隐与大师兄君墨比肩。
叶臻那时候坐在一边磕瓜子,六哥君逸就在一边絮絮叨叨,信誓旦旦地说四哥最多使了两成力。
叶臻当时不怎么信。但是现在,他带着自己一阵风一样飘回了留仙谷,速度比起玄天承的那只狐狸也慢不了多少,她不能不相信了。
叶臻抬头瞄了一眼君识,咽下了自己要问的话。
算了,谁没有秘密呢。
她跟着君识,以血结印,打开了留仙谷口的结界。
留仙谷的谷口在江州东部北辰山,具体位置漂移不定。而以血打开结界之后,只有一小段陆路,再往前走便是北辰海峡。
远处,夜色如墨,惊涛骇浪之上,凌空漂浮着一座岛屿。
君识捏了个诀,海水中陡然浮出几条玄铁锁链,“哐啷”一声连接了岛屿和陆地。
叶臻提起气,跟着君识一起踏着在浪涛中摇晃不止的锁链,快步朝岛屿上奔去。
只有在上来之后才能感觉到这座岛屿有多大。东南西北由于特殊的灵力场分化为四个季节,而中央的大片建筑在黑夜里伴着阑珊的灯火,显得神秘莫测。
叶臻拒绝了君识让她回房换身衣服的提议,穿着一身夜行衣,马不停蹄地赶向君逸的临徵阁。
先迎出来的是她的神兽雪陌。
“寒寒。”雪陌憔悴的神色隐没在黑夜里,“你终于回来了。”
“六哥怎么样?”叶臻问道,没等回答已经向内走去。
回来的路上君识跟她讲了个大概。因为兹事体大,没有外传,也没有请大夫,所以至今也不是很清楚君逸到底伤的如何。
他们师兄妹七人,学医的除了行二的、在南方打仗的梁王妃萧凌梦,就只有叶臻这个半吊子了。
他们已经让行五的君释去给萧凌梦送信,但岭南之战正处于焦灼状态,且山高路远传递不易,只能先让叶臻回来。
想到之前遇到的那些南疆路数的人,叶臻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小七?你怎么回来了?”君逸闲适地靠在床头,还是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是一身大氅罩着睡衣披在身上,显得更加慵懒。
“你……没事儿?”叶臻顿住了脚步,十分惊讶。
昏暗的烛光掩映下,君逸气色红润。他手里拿着本书,气定神闲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儿?”
无数次被诓骗回来的经历袭上心头,于是惊讶很快转变成了愤怒。
叶臻看着少年散漫而无辜的神情,死死压抑住自己想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君识似乎是在外面与雪陌说了几句话,所以进来正好看到两人僵持的局面。
他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便听君逸笑着说:“四哥不辞辛苦送小七回来,还要劳烦四哥再连夜送她回去了。”
君逸的眼中,分明满含冷意。只在转向还穿着夜行衣神色不豫的叶臻时,微微透着些暖。
君识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臻满心牵挂着任务,心下一遍遍盘算着剩余的时间,以及如何与师父辩驳,并未察觉空气中暗暗流转的刀光剑影。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
她终于抬起头,怏怏地说道:“我先回屋睡了。”